姜子牙拜别姬昌后,脸色依旧严肃,慢慢走出了营帐。
当见到正捧酒而来的弟子武吉,目光落在酒上,又逐渐变得深邃。
不由得叹道。
“沈信啊,沈信,你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慢慢回想,只感觉此人身上如同有着厚厚的迷雾般,好似深不见底,又若神秘莫测。
仅仅一区区膏粱子弟,竟能有这番的作为?
短短时间在朝歌声明鹊起,仿佛如同凭空觉醒了般。
金殿之内喝骂百官,义正严词。
午门之外胆大题诗,不惧生死。
散万千家财救灾民于水火,不惧奸邪镇妖氛于宫闱。
身负殷商国运,聚集百姓念力,世间怎会有如此圣贤之人?
姜子牙眼中光芒闪烁不定,眉头越皱越紧,眼睛缝隙中露出了一丝疑惑。
他究竟是徒有虚名?还是真正的人族圣贤?
良久,姜子牙才抬起头望向远方:
“武吉请沈大夫前来……”
武吉这边点了点头,刚要躬身领命,但下一秒却被姜子牙立即打断。
“不,不用你,我亲自去见。”
我要亲自去请这位沈大夫,本相便要看看,他沈信究竟是何方神圣?”
身旁的武吉听得此话,眼中惊骇莫名,脚步一晃差点要将手中的酒跌出去。
要知道自己的老师可是赫赫有名的昆仑名士,西岐丞相,传说中的大贤。
哪怕是西岐之主,四大诸侯中的姬昌也是恭恭敬敬相请,不敢有丝毫怠慢。
平日里老师的气度更是沉稳,犹如山岳。
可万万不曾见过,他会对一人会如此的郑重,要亲自赶去面见。
武吉原本只是山中的一樵夫,即无大谋,天资也甚是愚钝。
对于沈信之名虽然有些了解,但却并不为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来自于恩师。
没有他恐怕早已与人抵命。
眼见老师如此,武吉对沈信的印象也随之带着一丝反感。
于是他忙道:“弟子这就带路。”
姜子牙点了点头。
心中忧虑,若沈信名不符实也就罢了,可真是贤才他日定是西岐大患。
如今是贤是恶,一试便知。
……
清酒穿喉肠,老藤攀新墙,谁家姑娘等情郎。
沈大夫在营帐内,左思来右思去,总感觉心中不安。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在喻示自己有危险,还是没危险。
因为哪种都有不靠谱的时候。
不过当其听到帐外有不少士卒来回走动后,才稳下心来。
眼前这些人明为保护,但实则看押,沈信每走到一个地方,那些士卒便是寸步不离的跟上。
这待遇在西岐军营中可谓独树一帜,众多士卒开始还有些奇怪沈信为何没死。
但不知从哪听来沈信拒绝姜丞相的传闻后,逐渐面色复杂。
一部分人敬佩沈信的名声,心中激动。
而更多的则是触怒众人,认为其身为俘虏不知好歹。
沈信原本的仇恨拉的就够多,瞬间有不少士卒冷眼旁观,言语中认为他必死无疑。
哦?
这倒有些奇怪,自己刚刚与姜子牙离开不久,便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他的身份。
按理说军营之中,士卒与将领之间有着明确的等级划分,普通士卒根本没可能知晓帅帐之事。
可如今不仅被传了出来,还隐隐有些对自己不利的言语出现。
着实有些奇怪。
难不成是有人故意而为?
说实话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沈信此刻在西岐军营的地位实在是尴尬,不仅是敌军将领,还是一名被擒的俘虏。
甚至他还代表着沈家。
沈家什么概念,西岐的新贵,更是在姬昌的支持下垄断了西岐的军械粮草。
这里面的利润之大,足够让人为财眼红,尤其是那些西岐原本的贵族。
动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沈家这样的外来之人,明里暗里无论怎样小心,都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恨不得沈家立刻倒台,然后由他们接管。
若是沈信真的接受姬昌与姜子牙的邀请来到西岐被重用,恐怕会立刻有人跳出来急不可耐的想要阻止。
否则一旦让沈家继续站稳脚步,那么其余人将再无翻身之力。
沈大夫想到此处,暗中点头,差点没笑出声来。
好啊!好啊!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是小个天才。
将沈家扔到西岐居然还阴差阳错的给他引来了危险。
这下好了,无形之中又加了一层保险。
简直太妙了,沈大夫好想给自己的敌人加油打气,让他们能硬一点。
千万不要软的太快。
想到这里沈大夫悠悠然的找了个位置躺下,左扭右扭,感觉不是很舒服。
于是他借来工具,准备在死之前在这军营中给自己挖一个好点的墓地。
圣人身死,当有排面,仪式感绝不能少。
不过他的举动可吓了身旁众人一跳。
“沈大夫,我……我们是来护卫您的,不是……”
身旁的护卫们面色复杂,他们这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自己给自己挖坟的,而且还号召大家一起。
瞬间就蚌埠住了。
他们本想拒绝,但是在沈大夫的坚持下,和沈家金钱的诱惑下,毅然决然的选择从了。
挖个坑而已,又不会出现什么大事,而且还给钱。
甚至姜丞相也曾明确说过,沈大夫的所作所为都要尽力去满足。
于是……
西岐营帐中开始了热火朝天的挖坟运动。
帐外,姜子牙带着武吉缓缓寻到沈信所在,但远远一望,便被眼前的场景所惊呆。
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武吉在身后低声嘀咕着:“老师,这沈信如此举动,不会是想要计划逃跑吧?”
身旁的士卒恭敬的施礼,连忙低声前来禀报道:
“禀丞相,此乃沈大夫让我等所为,据说…据说是沈大夫为自己准备的坟墓。”
姜子牙听得明确,一面徐步前行,一面挥退众人。
眉宇间那丝凝重竟然又多了几番,心中在这一刻被深深的震撼。
挖坟,为自己准备墓地,无论如何这都看出来此人是在以死明志。
姜子牙不由得惊叹:“沈大夫之忠勇,西岐不幸也!”
帐外来人沈信也同样感觉到了,但他却没有理会,而是继续悠哉悠哉的望着士卒在营帐内挖土。
忽然,武吉带着数十人大步闯了进来,直接高声喝道。
“丞相亲至,尔等还不速来相迎!”
丞相?
四周士卒听后瞬间一愣,仿佛受到惊吓般的浑身颤抖,这丞相怎么来了?
自己刚刚动手没多久便遇到了丞相?
众人心中惊慌,赶忙丢下手中挖坟的工具,小心翼翼的走出营帐跪伏迎接。
当武吉见到众将惊慌的表现后,他下意识的想要点头。
不过当其将目光转到沈信身上时,却是瞬间显得有些错愕,然后便是升起一股怒气。
眼前这人太淡定了,淡定的让人感觉有些可怕。
自己带着数十名军士闯了进来,他竟然眼皮连抬都没有抬。
甚至若是仔细看,此人英俊傲然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嘲讽!极致的嘲讽!
竟仿佛自己根本无足轻重,仿佛眼前之人根本不会怕一样。
武吉的怒气在此刻瞬间被点燃。
他抬起手缓缓握住腰间的长剑,在沈信面前来回踱了几步,方才继续开口道:
“丞相已到帐外,还请沈大夫现身一见。”
沈大夫懒散的往后一躺,随意的开口问道:
“你们是来杀我的吗?”
这毫不在意的语气瞬间就将武吉给问住了,但他内心却是泛起了波澜。
特么的,你真的不怕死吗?这是西岐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如今这等大人物来亲自见你这个俘虏,你不应该感到荣幸吗?
而且要知道你的性命可还还掌握在我等手里,随时能决定生死。
这个时候你居然还装b?
老寿星吃砒霜,你是嫌命长了不成?
武吉只感觉不可置信,但偏偏他还无可奈何,因为老师可没下令让自己动此人。
只得咬着牙,忍道:
“不曾!”
沈大夫听到这两个字不禁有些失望,便不愿意再搭理武吉。
不来杀我,你来干屁啊。
想抢我坟墓?自己挖去!
于是他没有好脸色的开口道:
“哦,知道了,那你让姜子牙进来见我。”
“你……你……”
武吉脸色瞬间难看,狂妄,这人太狂妄了,自己的老师是西岐的丞相,而你只不过是一名俘虏。
明白自己的身份吗?竟敢如此嚣张。
怎么可能让丞相来见你。
武吉愤怒的刚要挥手,让身后的士卒将沈信架出去。
身旁就传来了姜子牙的声音:
“武吉不可对沈大夫无礼,且将青梅酒放好,你且退下吧。”
这!
武吉表情不解感觉大受震惊,没想到眼前的这人居然会有如此大的面子。
不过他虽然眼中对沈信不忿,但面对姜子牙却是异常的恭敬。
只得将尊俎设好,缓缓退到一旁。
姜子牙在此刻笑意盈盈的走向了沈信,握着他的手臂拉到席前,口中道:
“沈大夫之名,尚在西岐便已经如雷贯耳,只可惜一直未曾得见。”
姜子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沈大夫猝不及防。
竟隐隐有些破防。
姜子牙居然不是来杀我的?这不应该啊?
他先前可明明感觉到了姜子牙眼中的那丝杀意,而且也自信西岐绝不会轻易的放自己离去。
可眼前怎么如此热情?
下一秒他知道了原因。
“吾主文王求贤若渴,欲请大夫,求济世安民之术。”
“遂选择吉期,斋戒三日,薰沐更衣,于军中设宴,文武相随,还请大夫不吝驾临。”
……
设宴?三日之后?
难道我还要等三天才能死?
不行,沈大夫只感觉他一刻都等不了。
冷静,一定要冷静。
沈信深吸口气,自己绝不能给他这个希望,连忙毅然决然的回道:
“姜丞相,勿要再劝。”
“忠臣,宁死不辱,大丈夫岂有事二主之理?”
“沈信一世,不图虚名,只求一死!”
说完,沈大夫傲然踏前,更是准备慷慨赴死。
姜子牙见状长叹了一口气,此刻的他说不出是喜是忧。
喜的是他今日见到了一名忠臣,是一名真真正正不惧生死的忠臣。
如此豪杰之人,其在殷商的所作所为也定然非虚。
忧的是,这等忠臣居然不是他西岐之人,自己竟不能与其同殿称臣。
他日若为敌手实乃西岐之不幸啊。
“罢了,罢了。”
“沈大夫你我今日暂不聊此事,主公听闻沈大夫前来,特赐了一壶西岐青梅酒。”
“尚听之不胜欣喜,忽感数年之前,落魄于朝歌,诸事不顺,曾以卖面算卦为生。”
“只因妖孽挑衅,蒙比干丞相举荐,值司天台,留朝侍用。”
姜子牙仿佛回忆般的感叹一声。
“后因妖妇妲己设造鹿台,心怀不轨,便假死投河,前往西岐,方得遇明主。”
若是算起来与大夫还曾同殿称臣,忆起当年岁月,今借这青梅热酒,故邀大夫前来共饮。”
沈大夫:……
我才不要与你喝什么酒,也不用攀关系,请继续聊杀我的事啊。
万一这喝着喝着聊出了感情可怎么办?
沈大夫很难受,他想把话题拉回来。
“姜丞相如果你了解我,就应该明白,我沈信不惧生死,心中装的是殷商,是天下万民。”
“有我在便会阻止西岐攻打北崇。”
“崇侯虎之恶罄竹难书,人神共愤,但非文王可以惩罚,而需要惩罚他的是天下人,是朝歌北地万千百姓。”
沈大夫的暗示很明显,如果你不杀我,那他就将与西岐对立到底。
双方就会成为敌人,反正你西岐拿崇侯虎刷名声这个想法是绝不能实现。
姜子牙知道,但他仅仅是眉头一皱,便轻轻展开。
他此刻很是纠结,心中的杀意与敬意各参一半,敬意越浓杀意越重,但偏偏却让其有些难以抉择。
哪怕如此姜子牙还是忍不住举起酒杯,感到深深的敬佩。
“沈大夫,没想到你居然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为国为民,更加的正义凛然。”
“今日尚敬大夫一杯。”
沈信:……
我总感觉他在忍,而且忍的很辛苦。
但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好像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不行要居危思安。
身居危险,定要时刻小心自己会转危为安。
于是沈大夫决定缓一缓。
举起了眼前的酒杯,慢慢陷入了悲伤。
盘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心情却各自不同。
正所谓酒入愁肠愁更是愁。
沈大夫愁的又多喝了几杯,甚至差点忍不住直接躺在还未挖完的坟里。
酒至半酣,忽帐外阴云漠漠,聚雨将至。
两人越加烦闷,渐渐走向帐门,醉酒观之。
片刻后姜子牙,眼中似有意味深长。
忽然指着天空问道:“大夫可知龙之变化否?”
沈信感觉有些无奈,随意的点头,自己不仅知道还见过。
那四海老龙长的挺丑的,但是据说龙女挺漂亮……
不过沈大夫却不想理他。
只是随意的敷衍。
姜子牙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沈信的无奈,反而踏前一步与其站在身旁,略有感慨指着前方雨幕道: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
沈大夫久历四方,必知当世英雄。请试指言之……
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