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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大兴朝京城望京时常被蒙蒙细雨包围,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雨帘子,宁静而飘渺。

紫禁城皇帝就寝的太和宫外,一名身穿铠甲,五官英气俊美的年轻将军正身姿笔挺地站着。

他是掌管大兴朝百万大军,年纪轻轻便因卓越的战功受封万户侯的神威大将军——恒景。

此时此刻,他已在太和宫外站了一个下午,足足两个时辰。

守在太和宫前的侍卫之一抬头看了看越来越沉的天空,心里暗自嘀咕,虽然这几年陛下不待见这位爷,但这位爷到底是从小和陛下结下的情谊。

谁不知道陛下刚被韩丞相找回来那会儿,和他形影不离,日夜相伴,差点就让人以为这位爷会独得陛下恩宠。

谁料圣心难测,很快陛下就对他厌倦了,这六年来召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见了面也只冷冰冰地说正事,连正眼也没给上一个,着实让人心寒。

但谁知道什么时候陛下又念起这位旧人呢?

别的不说,光说脸皮子,这位爷是一年比一年俊了,可不比陛下那几位相好差到哪里去。

再说了,即便陛下再不待见他,这位爷的能力可摆在这儿呢,那身上的军功可都是他自个儿从战场上杀出来的,和他搞好关系绝对有利无害!

心中小心思滚了几圈,侍卫赶紧堆上一脸谄媚的笑,走上前道:“恒将军,小的瞧着陛下今儿不会召见您了,今天伴在陛下身旁的是虞小郎,虞小郎过来,陛下三天三夜不出宫门都是有的。

晚些时候将军还要出征,要不将军先回去?您有什么话要告知陛下,小的替您传达便是。”

侍卫边说边细细观察年轻将军的面容,见他一双坚如磐石的乌黑眼珠竟随着他的话,有一刹那的震颤,仿佛原本平静幽深的湖面忽起涟漪。

不禁心里微惊,啧啧感叹。

便是如今换了个女皇帝,以往后宫中那些个争风吃醋帝心无情的戏码还是永不歇场,只不过争风吃醋的人换成了身高八尺的男儿罢了。

就说女人当皇帝还是不比男人,把整个朝堂的风气都带歪了。

侍卫正恨铁不成钢地兀自摇头叹息,面前的将军突然开口说话了,“那你替我与她说,保重身体。”

许是太久没说话,又许是被某种感情扰乱了心绪,年轻将军出口的话带上了一丝沙哑。

侍卫一下子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抬眸看了看面前的年轻将军,心头微跳。

将军看起来依然沉静得仿佛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万年的石像,俊美英气的脸上却隐约罩上了一层阴霾,看着那紧闭宫门的眼神染上了几许血腥戾气,仿佛下一息就要提上大刀直接冲进去。

冲进去……杀奸夫。

侍卫被自己脑海中突然迸出的这三个字吓了一跳,连忙暗自甩了甩头。

不是他疯了就是这恒将军疯了,里面的人再怎么说也是他们陛下,他可以争风吃醋,却万万不该有独占陛下这种妄念。

便是他冲进去了,也只是落得一个谋反的罪名。

年轻将军显然不知晓侍卫心中所想,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宫门,一字一字地吐出,“等我回来。”

每一个字都重达千斤,狠狠敲在人的心底。

说完,年轻将军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到好久之后,侍卫才猛地回过神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只是,看着年轻将军逐渐远去的身影,他又忍不住有些怔然。

明明方才那人的模样骇人得仿佛地下的阎罗来到了人世间,怎么这会儿看着,又无端给人一种仿佛绵延了千年的孤寂之感呢?

……

此时的太和宫内,四处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熏香,其中,还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

一身白衣的女人披头散发地倒在床上,嘴角边,被褥上,满是她咳出的鲜红色血花。

床边,一个石青色及胸襦裙的女子身子微抖,一步一步后退,忽然大吼。

“时颜,都是你逼我的!跟着你一个没有实权的女帝有什么用!别以为所有人都叫你一声陛下就很了不起!

你不过是……不过是路边的乞丐,要不是韩丞相把你带了回来,你哪有这几年的好日子!

韩二郎君那么欢喜我,我早说了,让你把我送给韩二郎君!

你却装得假仁假义,说什么我过去不会有好日子,我今日就与你直说了,便是我过去只是当个侍妾也比跟你窝在这个角落强!”

床上的女子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那一双仿佛看透一切的明眸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女子,眼中带着刀割般的凌厉。

旁边另一个石青色服装的女子被五花大绑,此时好不容易吐出了嘴里的布料,破口大骂,“青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些年陛下是怎么对你的,好几次你被人欺负,甚至差点被糟蹋,都是陛下出面把你救回来!为此不惜和韩丞相结下梁子。

我们自小伴在陛下身边,陛下从不把我们当做奴婢,而是当做掏心掏肺的姐妹,还答应会替我们寻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你怎么能,怎么能……”

青蔓长得美,从很久以前就被韩家二郎韩修旭骚扰。

她们以为韩修旭只是想隔应陛下,青蔓还时常装得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要替陛下排忧解难,委身韩修旭。

谁能料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真的跟韩修旭勾连在了一起!

青蔓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更加癫狂,“哪一户人家能比大兴如今最尊贵的韩家好?我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么可能去过清粥淡菜的日子!”

女子被她这些话一噎,瞪大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人一般。

“青婉……别说了……”

床上的女子突然虚弱地开口,讥讽地一扬嘴角,“是我愚蠢……与你相处了这么多年,竟是今天才看清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十二岁被韩圻年带回这个皇宫起,她就一直谋划着要脱离他的掌控,至今已经七年了。

没想她隐忍了那么多年,暗中部署了那么多年,最终却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功亏一篑!

“韩丞相的人马,很快就要来了吧……

你这回立了大功,以后怕是要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但以你的身份,要想嫁给韩二郎当正妻,还差得远呢……”

被说中了心里的痛处,青蔓身子狠狠一抖,咬唇大声道:“旭郎不会辜负我的,他说……他说他是真心喜爱我这个人!即便他以后娶了夫人,也断不会让我受委屈!”

饶是已经心如死灰的青婉听到她这话,也忍不住嘲讽一笑。

没想到这女人不但狼心狗肺,还是个天真蠢笨的!

韩俢旭的话能信,母猪都能在树上生崽了。

“是么?那你倒是得了个如意郎君呢。”

床上的女子却神色平静,仿佛真的颇为欣慰一般,低声道:“虽然你背叛了我……但你好歹侍奉了我这么多年……

我有个法子,能让你嫁与韩俢旭为正妻……”

青蔓一怔,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怎么可能!

而且,即便……即便她真的有法子,又怎么可能愿意告诉她!

女子依然平静地微笑着,“我反正都要死啦……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不想带着恨死去……你过来啊,我发不出太大的声音,过来,我就把法子告诉你……”

青蔓依然满眼警惕地瞪着她。

然而,能嫁给旭郎做正妻,是她午夜梦回时也不敢想的事!

床上那女子的声音仿佛勾人的魔咒,让她的脚不够控制地一步步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低下了头……

仿佛电光火石间,一道锋利的银芒在青蔓眼前一闪而过。

她美眸圆瞪,连震惊都没来得及出口,喉咙处就喷溅开一大片血花。

她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被喷溅了一脸鲜血依然浅浅微笑的女子,就这样眼眸大睁地、满脸不甘地倒在了她身边的床上。

直到呼吸停止这一刻,她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不远处的青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陛下竟然就这样抹杀了青蔓。

虽然知道青蔓是罪有应得,但念及一起长大的姐妹情分,青婉的眼中还是忍不住噙满了泪水。

她也不知道,她们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

抹杀青蔓花费了时颜最后一丝力气,她只觉得全身仿佛一块破布,连手中薄如蝉翼的刀片都握不住了。

最后,她半阖着眼睛,艰难地道:“青婉……现在还有时间,你……快走……

在我床底下靠墙处,从左往右数第三块地板下面,有一条密道……”

也不知道青蔓那混蛋给她吃的是什么毒药,但她知道,她熬不过去了。

在宫中七年,她一步一步走得艰难,真的很累……很累了……

就是……对不起那些一直追随她的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头脑已是昏昏沉沉的时颜头皮一痛,被人扯着头发生生提了起来,浑浑噩噩的神思竟回光返照一般清明了些许,耳边传来阴冷的低喝,“你这贱人,到底对青蔓做了什么!”

时颜勉力睁开眼眸,当看清面前眼神阴翳、俊朗的五官微微扭曲的男人时,嘴角嘲讽地一扬。

是韩圻年的嫡次子韩修旭。

她自然不会觉得,他此时的盛怒是因怜惜青蔓而来。

时颜嗤笑一声,道:“不杀死她,难道留着……让她给你们供出我身边更多的人?”

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蛰伏这么久,青蔓自然不是个蠢的。

她知道自己对于韩家的价值,为了保留自己的价值,她不可能一次性把所有情报都告诉韩家。

看现在韩修旭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她猜对了!

韩修旭的脸色越发阴沉,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狠狠扎进了时颜胸前。

时颜身子微颤,却依然哼都不哼一声,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把你手底下那些人都说出来,”韩修旭手握匕首,一点一点地往下划,锋利的刀尖轻而易举地破开女子娇嫩的血肉,咬牙狠声道:“这样,我心情好的话,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时颜忍着彻骨的痛楚,不怒反笑,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微微上扬,仿佛能勾魂摄魄一般,吃力地一字一字道:“韩二郎君,你不会以为我会在乎……我死后变成什么样子吧?

一想到我死后……你们还要因为我担惊受怕……我这心里就快慰啊,哈哈哈……”

时颜笑到一半,面前的男人就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抽出了她胸前的刀,喷溅出来的鲜血顿时溅了他一脸,把她仿佛垃圾一般丢回了床上。

时颜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冰冷的墙面,被一口血呛得不住咳嗽。

娘的,都要死了,还不让她死得痛快一些。

韩修旭看着床上的人,被气得忍不住大口喘气,突然伸出鲜红色的舌头,舔了舔脸上暗红的血迹,嗓音低柔仿佛情人间的耳语,“呵,你别得意,你都要死了,还以为你手底下那群乌合之众能成什么气候不成?

我老早就看你这个女人不顺眼了,你应该感谢你身边那个贱婢让你死得那般容易。

如今天下大势已定,这个天下就是我们韩家的,你就在地底下,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把你手底下那群不长眼的人找出来,一个个扒皮抽筋的罢!”

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厉喝喝:“清理一下,把这房间里一切可疑的事物都整理出来。”

“是,郎君!”

时颜只觉得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耳边嗡声一片,眼皮像被灌了铅,让她想再白韩修旭一眼也无法。

这一回,是真的要死了吧……

只是,她不甘心啊……

她八岁来到这个世界,成了一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

她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就能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一开始,事情也确实在逐渐好转,她认识了一群伙伴,赚了人生第一笔银子,还买下了一栋属于自己的院子,有了一个家……

谁知道,后来,她会遇到韩圻年……

那是她噩梦的开始。

如今,她还没亲手了结这个噩梦,就要死去。

这让她如何甘心?

老天若是有眼……老天若是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