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永春失联不到24小时,就可以确认他失联了,因为法院院长挂网上了,不是互联网,是渔网。院长像一条白花花的大鱼,一丝不挂地挂在了渔网上。
进入九月,几阵凉风吹过,山花了,草黄了,落英缤纷;一排排的雁阵由北向南飞去。
秋意浓了。
深山小溪小河浅水中的冷水鱼感受到季节的变化,开始成群结队向下游深水区迁徙,深水区冬天冻不透,可以为鱼儿越冬提供庇护,这是经历千百万年进化,写入基因的自然选择。
老渔翁掌握了冷水鱼的这个习性,便在这个时节到深水处下挂网,青龙河鱼类资源丰富,年年都有人挂到几十斤重的红腹大鲤鱼,二尺长的冷水细鳞鱼。
下挂网一般是晚上天傍黑时把网下到河里,第二天天刚放亮就起网,太晚了常常有偷鱼贼不劳而获。
这天早晨,一个老渔翁摸黑到了下网的河边,天太黑,他抽了两支烟天才麻麻亮。
老翁借着天光开始起网,这老翁一共四片网,他从下游往上游启,头三片网渔获颇丰,大鱼小鱼活蹦乱跳,老翁很开心,哼着东北二人转《小寡妇上坟》,把一条条一尺多长的红腹江鲤子和冷水黑背细鳞鱼扔进鱼筐。
起到第四张网时,老翁感觉网很沉,开始挺高兴,以为挂住了大鱼,慢慢的感觉不对,鱼在网上应该挣扎,网应该不断地抖动,而这个沉是死沉死沉,凭经验老翁想可能是挂住了木桩子,因为怕扯破了网,便试探着一寸一寸慢慢地拉,突然水面一闪,一只泡的白胀胀的人的脚掌露出水面,老翁大叫一声跌坐在沙滩上。
老渔翁定了定神,怕是自己花了眼,起身继续拉网,这次不仅是脚掌,两条惨白惨白的人腿全出水了。
老渔翁撒手跑上河岸,擦干手上的水,掏出手机拨了“110”。
“110”接警后一边安排出警,一边把情况通报给了王胜局长。命案必须第一时间通报主要领导,这是规定。
时间是凌晨四点,王局长还在睡觉,电话骤然响起。王局接了电话立马起床,迷迷糊糊骑上摩托,循着警车的嘶鸣声到了现场。
现场在河滩上,数辆警车和一辆120急救车红蓝灯光频闪,十几个警察围成一圈儿。警察们各司其责,都在忙碌,有的在询问老渔翁作笔录;有的在拍照,查看尸体;有的在准备尸袋,担架。
法院院长已经从渔网上摘下来,平躺在沙滩上,身体被水泡的胀鼓鼓的惨白,原本就很大的肚子此时更加鼓胀,像一个大气球,他只穿一只短小的红蓝格泳裤。
大家很快就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因为他的左眉角有一颗绿豆大的黑痦子。
一个年轻的警察问一个老警察:“有点像游泳溺水?┄┄这个时候还有人游泳?”
老警察瞪了小警察一眼说:“多动脑,少动嘴。”
小警察吐了吐舌头。
王局长站在边上看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悲。明明是投水自尽,却只穿一条短袜。
为什么?
他在向活着的人恳请:请定我游泳不慎溺水而亡。这样不仅传出去好听,也不损害为人一世的名誉,尽量避免世人死无对证的猜疑和编排。
真是个细心之人,连死都如此精心设计。
一组警察沿河向上搜索,在上游河边发现院长的汽车,沙滩上一堆衣服,检查发现钱包,手机,身份证和手枪,没发现遗书。
有警察问:“咋不用枪?那多痛快?”
另一个警察说:“痛快是痛快,不是完尸,血呼啦的多恐怖。”
无论是现场,还是汽车里,还是办公室,都没找到遗书,这有点反常。从想走,到决定走,到站在河边望着河水伤心,应该有很充裕的时间,为什么连句话都不留,是对这个世界太绝望?还是确实没什么话要留给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
王胜知道,院长和姜永春到中院一定受到了无法承受的压力,上挤下压以致无法承受。所以,姜永春选择离家出走,金蝉脱壳;院长选择投河自尽,一了百了。
王胜的猜测被验证了,苟局长,院长,庭长都是一个病,始作俑者──唐英杰。
王胜坐在办公室往死里抽烟,弟弟的电话打来了。“哥,你说对了,那个案子,中院要求撤案,理由是保护民营企业,保护民营企业家,就是为地方经济发展保驾护航。”
王胜听了弟弟的话并不觉得意外,他早就预料这事儿肯定跟唐英杰有关,所以只嗯了一声就放了电话。王胜心里想,唐英杰发威了,看这架势,这把火早晚得烧到自己,自己可能很难全身而退了。卧草!老子干干净净,吃得香,睡得安,谁能把老子怎么样?
王胜把烟抽得烟雾腾腾像着火时,办公室主任推门进来了,他拿着一个电话记录:省厅反诈办要听取伟业集团资金被窃案的进展情况汇报。
王胜一愣,心想:说来就来了,气儿都不让喘一口,唐英杰,真有你的。便问:“苟局长汇报过,汇报材料呢?”
办公室主任拿出材料,交给王胜说:“在这儿,你先看看,有什么不妥,需要怎么改,咱再商量。”
王胜把嘴里的烟一口吸进去半截说:“不改,就这样汇报。”
办公室主任欲言又止,转身要走,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说:“王局,你先看看,再说。”
王胜按灭了烟蒂,又点燃一支。狠吸一口烟说:“发昏当不了死,爱咋的咋的,就这么汇报。”
办公室主任问:“那我就安排车了,谁去?”
王胜头也不抬地说:“我自己就行了,又不是打架,去那么多人干嘛?”
办公室主任站住了,迟疑道:“王局,我劝你┄┄”
王胜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说:“劝啥?不用劝,我知道你要说啥,忙你的去吧。”
办公室主任眨眨眼睛,皱皱眉,一声不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