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月弄寒淡淡的扫了慕蓂牙和秦青清一眼,眼中的警告呼之欲出,随即他看向了四周,说道:“在我寒月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论是谁,若还有下一次,这便是下场。”
他的话音一落,城楼上的士兵尽皆下跪道:“是,谨遵陛下旨意。”
月弄寒看向了萧惜惟,说道:“好了,风景看完了,惜王请回吧!”
正在他转身欲走之际,萧惜惟突然在他身后道:“你究竟是在为谁出头?”
月弄寒扭头看他,说道:“惜王大婚在即,孤为谁出头便不劳你费心了。”
他看了一眼晕倒在地的绿翎,又说了一句:“既是你的女人,便将她管好了,别再让她做些伤天害理之事。”
在此之前,萧惜惟的脸色一直都是淡淡的,直到听到了这句话,他的脸色才有了些微的转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过是吩咐绿翎照顾渊和罢了,怎么在这些人眼里,绿翎已经成了他的人。
月弄寒让人将那份供词再一次送到了他的面前,说了一句:“你自己看吧。”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离去,再没看任何人。
直到他走远了,萧惜惟伸手拿过了托盘上的供词,看了一眼,供词上清楚的交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们确实假借了泷日国刺客之名,行胡乱抓人之事。
绿翎的哥哥是如何吩咐那些狱卒们要好好“关照”犯人的,他们又是如何被收买,要辱人清白的。
至于幕后主使是谁,他看了绿翎一眼,真相不言而喻。
不过,他想不明白的是,绿翎他们为何要针对一个茶坊的老板娘?
供词上面并没有言明,像是有意在隐瞒那位老板娘的身份,由始至终,整张供词上都没有提及那位老板娘的姓名。
他将手中的供词捏作一团,抬步走到晕倒的绿翎身前,问道她身旁两名不知所措的侍女,“怎么,你们都在传绿翎是孤的人?”
两名侍女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不停的磕着头:“陛下饶命,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陛下饶命。”
这时,赤火带着人匆忙赶来,发生这么大的事,早已惊动了两边军营的人。
尤其是云隐国的军营,已经炸开了锅。
寒月国那边完全不给他们云隐国的脸面,说抓人就抓人,说五马分尸就五马分尸了,这不是明摆着不将他们云隐国放在眼里吗?
尤其是沈桑辰刚才那番话,怎么着,就是纯纯打他们的脸呗,说他们云隐国惊扰百姓,是非不分,胡乱抓人,欺凌妇女,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兵。
真是玩得好一套的收买人心。
现在整个云隐军营上下义愤填膺,都想让寒月国给他们一个说法。
不就是抓错了人吗,至于这么大张声势的,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为一个女子伸冤出头那么简单的事了。
萧惜惟冷淡的扫了他们一眼,吩咐赤火去将那日带兵抓人的百夫长叫来,赤火得令去了,又有士兵来禀告,缥无和破尘回来了,现在正在府衙里等着他。
他吩咐人将绿翎带着,回到了景陵府衙。
整个景陵府衙沉浸在紧张严肃的氛围之中,军营里但凡有头有脸的全都来了,都在等着被召见,这件事往小了说,是不小心抓错了人,往大了说,便是他们云隐国治军不严,军纪溃散。
抓人就抓人,还肆意打砸别人的店铺,这要传出去,别人不得说云隐国的风灵军是一群强盗土匪,做的尽是些对老百姓抽筋剥骨,淫人妻女的下作事。
尤其是,寒月国还这样大张旗鼓的在景陵城所有百姓面前公开处理这件事情,这样一对比,越发显得寒月国那位才是爱民恤物,视民如子的好君王。
缥无正在议事厅里等着他,四周坐着魂舞,赤火,风聆等人并几位副将,大家表情都很严肃。
萧惜惟进来时,不见破尘,坐上位后,将手中那份供词先递给了缥无,让他们轮流好好看看,缥无一言不发的接过,面容十分的沉重。
好一会儿,破尘才走了进来,手中还捏着一个木盒子。
这是他刚才匆匆路过花园时,不小心撞在了假山上,从假山缝里掉出来的,他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的是一支玉簪子,十分名贵的样子,他看见时,只觉得莫名眼熟,依稀见是谁戴过。
左右想不起来,便干脆带着它来到了议事厅,见所有人都端坐着,气氛不怎么好,他也不敢先开口说话,便坐在了魂舞身旁。
魂舞眼尖的看见了他手中的木盒,见大家都没说话,想要活络一下气氛,便小声问道:“破尘将军,手上拿的是什么?”
破尘应了一句:“刚才从假山路过时从那里掉出来的,是个女儿家用的簪子,我依稀见是你们中间哪位戴过,故而带来给你们瞧瞧。”
魂舞咦了一声,朝他伸出了手,说道:“给我瞧瞧。”
破尘递给了她,魂舞正要打开看时,那边缥无已经将供词看完了,依旧未发一言,又递给了赤火,赤火看得整个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他之前还以为是寒月国那边小题大做了,没想到,真在他们的牢狱里发生了这种肮脏的事,此时此刻,别说那边要将那几个人五马分尸,便是他也想。
好巧不巧的,动的还不是一般人,是那边那位的朋友。
萧惜惟喝了口茶,将破尘叫了出来,让他把调查出来的事情好好当着大家的面说说。
破尘整了整衣衫,步了出来,说道:“那茶坊名叫浮生半日,是两三个月前才开起来的,除了茶坊以外,老板还在城外开了一个茶作坊,整片长径山的茶园都是她的,如今正是采摘春茶的时候,手底下养着不少采茶工人,此外,她还同景陵城最大的瓷窑有合作,据说如今景陵城时兴的瓷器都是她想出来的,听人说,这茶坊的老板娘为人和善,颇懂得生财之道,绝不拖欠工人的工钱,对待手底下的人也是极好的,两三月的时间,她的茶坊便成了整条东街生意最好的地方。”
魂舞听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听这么说,倒也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姑娘,那不知为何得罪了……”
她看了萧惜惟一眼,没敢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
破尘接着道:“这也是末将觉得奇怪的地方,末将打探到的消息是,那位姑娘是几月前才出现在这景陵城的,她告诉别人她是跟着难民逃难来的这里,茶坊的生意步入正途后,她就很少出门了,将茶坊交给了一个姓陈的掌柜和一个叫阿曜的人在打理,除了必要之时,平日里也不见人,据说是身体不好,好像受过很重的伤。”
魂舞狐疑的说了一句:“那为何绿翎姑娘的兄长要抓她……还险些落了个那样的下场,莫非是他们以前的仇家?”
风聆不屑的说了一句:“那种女人,仗着自己得宠,所以无法无天呗,抓个茶坊的老板娘算什么,怕是人家要天上的星星,也会有很多人去给她摘来呢。”
“风聆姑娘,”魂舞见她口无遮拦,连忙喝斥道:“休得乱言。”
好在,萧惜惟仿佛没听见她声音里的冷嘲热讽,问了一句:“那个老板娘叫什么名字?”
破尘道:“姓甚名谁不知,但大家都叫她小池姑娘。”
只闻得“咔嚓”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将屋内所有人都惊了一下,众人抬头一看,见是萧惜惟手中的茶杯被他硬生生的捏碎了,他的脸色沉得发黑,眉宇间的阴沉之意让人心悸。
“你说他们叫她什么?”
破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正待回话,突然又是一阵惊呼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发出惊呼声的是魂舞,原是她听着听着,下意识的就将手中的木盒子打开了,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她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发白,连手都在微微颤抖,好像看到了十分恐怖的东西。
风聆好奇的探头一看,看到盒子里的簪子后,说道:“这根簪子好眼熟啊。”
魂舞看向了萧惜惟,急忙步了出来,走到了他的面前,恭恭敬敬的将盒子呈到了他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这是……”
萧惜惟看了一眼,猛然站起,脸色已经彻底变了,变得苍白,变得震惊,变得可怕。
屋内瞬间安静得吓人,破尘和赤火对视了一眼,几名副将更是惶恐不安,任何时候,他们都没有看见过萧惜惟这副见鬼了的模样。
缥无的眉头皱了起来,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从进这间屋子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他已经猜到,是她回来了。
如此一来,所有事都解释得通了,为何绿翎要针对她,为何那日他会觉得那点心似曾相识,又为何在他问到时,沈桑辰要在他的面前撒谎,说那点心是军营里的厨师做的,而谢虚颐居然还帮着他说话,还有为何从两三个月前开始,寒月国的人便不再让他们的人去东市。
现在想来,还是怪他们太迟钝了,能得月弄寒这般小心翼翼,珍之重之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能让一向以宽厚仁和着称的月王变得这般心狠手辣,不惜施以五马分尸酷刑的,除了她还有谁?
萧惜惟定定的看着那支簪子许久,忽然道:“这个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冷厉得想要杀人的声音!
破尘已经被骇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萧惜惟用力的握住了那支簪子,厉声道:“说!”
满屋子的人都被骇得跪了下来,破尘硬着头皮道:“这是……末将在花园的假山上捡来的。”
痛苦是什么滋味?期待是什么滋味?害怕是什么滋味?这些感觉加起来心脏快要崩裂了是什么滋味?
萧惜惟现在就品尝着这些滋味,他紧紧的将簪子握在手里,尖锐的那一端已经深深的埋入了他的掌心,有鲜血滚落了出来,他失态了,他从未这样失态过。
他喃喃道:“花园里找到的,是她回来了,是她回来了!”
他几乎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后,他的手扶在了桌子上,只听得“哗啦”一声,那张桌子在他外泄的真气下瞬间四分五裂。
满屋子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缥无的声音响了起来:“确实是她回来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过来究竟是谁回来了,能让陛下这么失态的,除了那个人还有谁。
风聆咬着唇,眼泪在眼睛里打转,问道:“是主人回来了是吗?他们抓的人就是主人,可她……她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会被那种小喽啰抓起来呢?她是不是……”
破尘顿时汗如雨下,若真是那个人,那这件事情还远没有完,以陛下对那人的重视程度,谁敢动她一根汗毛,怕是凌迟处死都不够陛下泄愤的,这么一看,那被五马分尸了的几个还算是舒服了的。
好巧不巧,这件事还是他手底下的人干出来的,他寻思着,是不是在等陛下处罚到他这里之前,自己先找根绳子直接上吊了事。
世人都传陛下那两年找她找得发了疯,但是有多发疯,只有他们这些见过的人才知道,那是比发疯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癫狂。
萧惜惟好不容易强迫自己稍微冷静了一些,从牙缝里咬出了几个字:“那她人呢?她人在哪里?”
缥无看着他不说话。
他忽然冲了出去,像一只濒临灭绝的野兽一样不顾一切。
夜很深,很沉,稀疏的星被抛弃在天空的角落里,寂寞而又清寒。
月王府邸。
月弄寒正在处理白天堆积的公务,哪怕夜已经很深了,黎明快要到来,他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灯光照在他俊朗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温和,他的心也像是被那灯火照亮,充实而又温暖,因为三天之后,他就可以去把她接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也变得明亮起来,像是阳光下湖水,泛着粼粼的波光。
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刮了进来,吹得灯火明明灭灭,房间的门突然被一阵巨力推开,一股骇人的杀意扑面而来。
他抬眸,便见萧惜惟猩红着眼睛像个魔鬼一样,朝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又埋下了头,随手拿起一本折子,纤长如玉的手指批阅着,仿佛没有看到他。
萧惜惟走到了他面前,问了一句:“她在哪里?”
月弄寒没抬头,把批好了的折子放在一旁,又拿起了一本。
“我问你她在哪里?”
萧惜惟的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杀意。
月弄寒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问道:“你问谁?”
萧惜惟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汐儿在哪里?”
月弄寒站起身,说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的,你又有什么资格问她在哪里?”
萧惜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她是我妻子。”
“现在不是了,”月弄寒走到了他的面前,“你忘了你要娶谁了吗?明媒正娶,昭告天下,你要娶的那个才是你妻子。”
“我现在还不想杀你,”萧惜惟握紧了拳头,“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汐儿在哪里?”
月弄寒冷笑了一声,说道:“如果她愿意见你,你又何须来我这里找她,既然她不愿意见你,你又何必非要强求?”
萧惜惟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还是你真的觉得你可以拦在我和她之间一辈子?”
月弄寒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说道:“未必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