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归沉默了片刻。
“还是没有吗?”洛倾雪深吸口气,放下手中的茶杯转头双手撑着窗棂,望着那漆黑的夜幕下,院子里的烛火倒映在湖水中泛出的点点星光,眉宇微微颦蹙着。
自从三年前收到那样的消息之后,这已经成为了晴天的任务之一,只是追踪了这么久;三年来,基本上每次召见长归都会例行公事般的问上一句;渐渐的,渐渐的连她自己都有些绝望了。
或许她真的是想错了,那封信追根究底,或许并非是由宋廉青本人所写,就算是,也有可能是往日里留下的遗言而并非是她所想象的那般;不然以他当初那样坦荡潇洒的性格,又如何会十余年不回云都,甚至不与自己的父亲妻女联系。
……就算她并未亲眼见过,但也从那些下人口中的传言得知,宋廉青可并非是那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或许,她真的是错了。
长归低着头,略微忖度片刻,淡淡的开口道,“据可靠消息,宋廉青现人在丽城。”
“什么?”洛倾雪像是听到什么不敢相信的消息般,不敢置信地转头,双眼死死地盯着长归,“你说什么?”
“据我们的人传来消息,宋廉青人在丽城。”长归低着头再次重复道。
“你确定?”洛倾雪此刻心里很是紧张,甚至还带着些许的悸动;就在她都已经准备放弃的时候,宋廉青竟然出现了。
长归点点头,“是。”
“可是丽城,丽城……”洛倾雪眉宇微微颦蹙着,随着长归的话,轻轻地重复着哪两个字,“他去那里做什么?宋家丽城别苑的人可有传回有关的消息?”
“尚未。”长归低着头,声音很是恭谨却没有丝毫的波动。
“……那是为什么?”洛倾雪低着头,心中满是不解;这些年她虽然一直没有放弃调查当初的事情,但不知道是有人可以阻挠,还是说当年那些人将消息全都隐藏得太好;她能查到的消息实在是太有限了。
她双手撑在窗棂上,低首垂眸,眉宇间飞快地闪过一抹精芒;宋廉青去了丽城却并未出现在丽城宋家别院……这其中的意味可就大了去了,至少证明前世洛芊芊所说的话,并非虚言;所以宋芊芊还当真就是洛永煦的骨血,只是可惜了……
长归始终低着头,单膝跪地立在洛倾雪的身后。
“丽城,丽城;去让我们的人远远地跟着宋廉青,不用太紧,务必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随时与总部保持联系。”洛倾雪转头看着长归,“另外,晚照那边也不要放弃追查。”
“是,属下明白。”长归嗓音清冷却掷地有声,“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若是可以,查一查当年宋廉青和冯素烟之间的事情。”洛倾雪单手环胸,撑着左手轻轻摩挲着下巴,“死了十余年的宋廉青都能再活过来,这其中的秘密,怕是该很有趣呢。行了,你也先回去休息吧,院子里有清风他们四个在,应当没什么问题的。”
清风、清月,天阳、天冰四个是特地从晴天挑的四个好手,洛倾雪恢复了他们明面儿上的身份,让他们留在素瑶居内做了侍卫。
长归点点头,显然对这四人也是极为放心的。
只是洛倾雪却不知,此刻素瑶居内发生的一切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甚至,在不久之前,素瑶居外,两方人马早已经是拼得你死我活。
……
“主人,您怎么样了?”身着鹅黄色衫裙的少女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纱布和药瓶,眉宇微微颦蹙着,轻手轻脚地替此刻盘坐在软榻上、带着绘彼岸花面具的女子轻轻地擦拭着她肩头尚不断流着鲜血的伤口。
“没事。”女子强忍着肩膀处传来的疼痛,那压抑的痛呼,让鹅黄色少女不由得面色越发的惨白了。
“到底是谁,竟然会护在镇北侯府的外面;而且瞧他们的架势,好像并不像让我们惊动镇北侯府中的人呢。”少女变用棉布将流出的鲜血擦拭干净,便皱着眉头轻声道。
带着面具的女子随意地“嗯”了一声。
“那主人,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少女将血液擦拭干净了,露出那光洁圆润的肩膀上,一道血肉狰狞的伤口,她轻轻地洒上药粉;女子再也忍不住,鼻翼狠狠地抽搐着,死死地咬着牙,饶是如此也不禁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带着面具看不到那女子的表情,不过从那双深邃眼底中的压抑能够看出此刻她的暴戾和不满,“哼,镇北侯府?”那些人在乎的,可不是镇北侯府。
这么多年来,每每涉及到那个贱人,都会有人出来阻挠;还有关在地牢的那个贱人,竟然宁死也不吐出与洛倾雪那个小贱人的半点消息来;她到底有什么好的,跟她娘一个德性,只会装模作样的勾人。
鹅黄色衫裙少女低着头,薄唇微微抿着,连大气都不敢出;若是瞧得仔细了,还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双腿。
“主人,已……已经包扎好了。”
“嗯,退下吧。”面子女子挥手间,鹅黄色女子像是得到特赦令般,飞快地将所有的血色纱布全都收起,然后飞快地退出房门。
“嘎吱!”
随着木门重重阖上的声音传来,面具女子对着暗处轻喝一声,“鬼奴。”
“奴才在。”嗓音带着沙哑,好似被什么挑破了嗓子般,听起来让人觉得非常的不舒服;可面具女子却没有丝毫的变化,眼神清幽深邃,“你去查查,今晚护在素瑶居周围的人马到底是谁派去的。”
“是!”那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而后只感觉得到大殿内彩旆飘飘,随着微微的风撩起淡淡的弧度;烛火摇曳,却没有半点声音。
洛倾雪,哼!
云都城外青丘之上,容末此刻也面色很是难看。
“师兄,您没事吧?”陆谨小心翼翼地看着带人出去了一趟,回来便一直神色慵懒,面无表情地斜靠在软榻上的男子;他一只腿曲着,手搭在膝盖上,端着酒杯,有一搭没一搭的饮者。
在软榻的面前,身着宝蓝色劲装的男子与身着粉色衫裙的女子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陆谨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男一女,只觉得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黑红双鹰,不是被……他转头看着那仍旧白衣飘袂,发丝翩跹,面容俊朗好似谪仙般的男子,他们不是被派去镇北侯府保护洛倾雪去了吗?
怎么会现在出现在这里?
容末也不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们一个;只要一想到今天那方人马,他的心都不由得紧紧地悬了起来。
洛倾雪身边有哪些人,哪些人有什么本事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虽然那四个丫鬟武功不弱,四个侍卫瞧着也算得上是中上之流,只可惜今天遇上的那个女人,伸手与他不相上下,如果他今天不是心血来潮的前往素瑶居,或许现在……
那样的结果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而自己派去保护素瑶居的人居然连丝毫的动静都没有;待自己将人赶走之后,才姗姗来迟,这样的人要来何用。
陆谨眉头紧锁,瞧着容末与黑红双鹰,转头看向容末的贴身小厮兼职护卫随风;随风看着自家主子,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薄唇微微开合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传音入密的方法告诉给陆谨。
陆谨面色越来越震惊,双目越瞪越大,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的黑鹰和红鹰,摇摇头,这两个人真是……这什么事儿不好犯,偏偏犯在跟那个洛倾雪有关的事情上,师兄没有当场拍死他们还当真是手下留情了。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陆谨瞧着黑鹰和红鹰的身上都有些狼狈,空气中隐隐还能闻到些许血腥的味道。
黑鹰和红鹰抬头看着容末,身子却没有丝毫的动作。
“让你们下去就下去。”陆谨也是恼了,在这么跪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师兄就会忍不住将这两个人给拍死;死两个人倒是没什么,暗府死的人还少吗?
只是为了这点儿子狗屁倒灶的事情死了,也太不值了些;想当初为了收服这黑红双鹰他可是费了不少的嘴皮子呢,啧啧。
黑鹰和红鹰对陆谨点点头,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感激;然后对着容末恭恭谨谨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这才相互搀扶着起身;离开的脚步都有些蹒跚和踉跄,显然受伤不轻。
“自己去暗室反省三日,不许用药,不许任何人给他们送饭送水。”容末声音清冷,带着微微的弧度,好似再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一般。
黑鹰和红鹰的身子明显地颤了颤,不过对于自家主子的吩咐他们可不敢有半丝半毫的违背,点点头,“是,叩谢主子责罚。”
“嗯,退下吧。”容末罢了罢手。
黑红双鹰相互搀扶着,这次离开的背影带着坚定,可却好似踏实了很多;只要主子开口了就好,这点儿惩罚对他们来说委实不算什么的,他们也知道自己今日的失职;虽然是为了……可在自家主子面前,凡事都以洛倾雪为先的原则,他们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到底错了就是错了,便是刑堂任何一个责罚拿出来都比这个厉害,他们真的知足了。
“师兄,不是我说你,你……”陆谨侧身坐在容末身旁,大大咧咧的;只是话未说完,感受到容末那两道灼热的视线,陆谨缩了缩脖子,看着容末,“那,那个,师兄,我,我还有事,您老慢慢喝着,我就先离开了哈……”
“刚不是挺神气的?”容末嘴角微微勾着,又自顾自地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端起;那温润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酒杯,晶莹剔透在那纤细白皙的指尖好似泛着莹莹的宝光般;那般的流光溢彩,魅力非凡。
陆谨身子微微僵了僵。
“我以为,你很闲。”容末的话不咸不淡,好似在寒暄,又好似自言自语般。
“不闲,不闲,绝对不闲。”陆谨却顿时觉得胸腔内的小心肝儿狠狠地颤了颤,想到在苗疆那段身不如死的日子,就算很闲也坚决不能承认的。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恨不能狠狠地扇呼自己一巴掌;当初当真是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那个魔女;其实得罪了那个魔女也没什么,可为什么偏偏要给自家师兄撞了个正着;得,这下好了吧。
阴沟钩里装草垛,大树杈上当蝙蝠,三更天里做房梁……
想到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的苦活儿累活儿全都被派给了自己,还特地吩咐下面的人不许任何人帮他的容末,陆谨狠狠地吞了口唾沫,不断地摇头着。
容末嘴角微微勾着,眉宇间带着浅浅的笑意,“哦?”
“……”陆谨的小心肝顿时又恨恨地颤了几颤,真是回来的不是时候,早知道应该再让马儿跑慢一点的。若是他的爱马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想法,一定会很是憋屈;塔已经跑得很慢很慢了好不好,让他一匹带着龙族血脉的龙驹跑得比那拉草垛子的驴还慢,它也真的是醉了。
“原本还想说,若是你有空闲的话;就让你回凤都一趟的,不过既然没空那就……”容末淡淡地笑着,抬手仰头,将酒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陆谨顿时转头看着容末,眼泪汪汪的,双手拉着他的衣袖,“凤都啊,有空有空,真的有空,师兄,求您了就让我回去吧。”
他老子娘已经下了十八道通缉令了,算算日子,在不久之后刚好是他老子娘的生辰,他都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回去了;虽然每年容末都会派人送上丰厚的生辰贺礼,可……想到自家老子娘的火爆脾气,还有他老子的那二十四孝相公的模样,自己还真是前途堪忧啊。
“哦?那意思是,你刚才是骗我的?”容末嘴角微微勾着,那双狭长的眸子半眯着,带着浅薄的笑意,尾音微微拉长,带着淡淡威胁的味道,“嗯?”
“……”陆谨顿时拉耸着脑袋,“师兄……”
“其实你要想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容末嘴角斜勾,淡淡的笑着;那样熟悉的表情让陆谨的心不由得紧紧地悬着,整个人精神立刻紧绷起来,“师兄,先说好,师弟我卖艺不卖身,人家也是有节操的。”
容末眉梢挑了挑眉,“节操?”
“嗯。”陆谨干脆利落的应声,像是为了更有可信度般,还狠狠地点了点头。
“你有?”容末嘴角噙着清寒薄笑,“听说青龙想告假一段时间,西海那边还缺个掌舵人;还有玄武家的貌似快生的,或者你……”
陆谨转头看着容末,“节操,那是什么东西,师弟还真是没有见过。”
为了不去西海、苗疆那等蛮夷之地,节操,还是先丢到那些犄角旮旯里好了;命都没了,拿节操来做什么。
容末看着陆谨,满意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用朱砂刻着令字模样的玉佩扔给他,“接好;回凤都可以,记住一个月后,凤临摄政王世子出使流云。”
“啊?为,为什么?”陆谨有些愣怔地看着那块令牌,而后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下,“而且凤临摄政王世子,不,不就是……”
他看着面前那宛若谪仙般的男子,顿时有些无语,“师兄你想要……”
“好吧!”陆谨努力地将心头的疑问咽了回去,然后抬头看着他,“就算您老人家想向皇上讨一道出使的圣旨,也总得告诉人家为什么吧?”
为什么?
容末在心中淡淡地品尝着这两个字,而后嘴角微微勾着,眉宇间原本的冷冽被一扫而光,眼底染上了淡淡的柔波。
得……看着表情,他就知道准跟那个什么素素有关。
算算时间,那洛倾雪也该及笄了吧,犹记得当年流云国的三皇子云景疏与洛倾雪之间貌似有个三年之约,好像是待她及笄之后,会上门提亲什么的;当时自家师兄知道消息之后险些没把房子给拆了;难道他是打算,可他莫不是忘了,凤临摄政王府里还有个……
“联姻。”容末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那小小郡主怎么办?”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的,陆谨脱口而出。
容末转头,那眼神像是看着白痴一般看着他,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刁蛮的凤小小,他以为为什么他需要让他回去凤临。
“……”得,这又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他就知道每次摊上这师兄准备好事,“说吧,让我怎么做。”
容末声音顿时清冷了三分,“小小既然是母妃的义女,如今也早已经过了及笄,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告诉我父王,我瞧着太师家的大公子就不错,一个月之内把她给嫁出去,不然……”
“不然怎么样?”陆谨身子狠狠地颤了颤,不等容末开口,他自己点头,“行了,我明白了。”
“若是做不到,西海苗疆,你就自个儿选吧。”容末连头都懒得抬。
“……”陆谨瘪瘪嘴。
这凤临谁不知道摄政王府的小小郡主心仪摄政王世子,两者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虽然凤小小挂着摄政王妃义女的名头,可那凤都中多少人明里暗里都已经将凤小小当做是未来的摄政王世子妃。
现在突然冒出个程咬金来还当真是……还有那太师家的公子不错;天知道陆谨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自己心头的话压下去。
不错个鸟啊;那太师家的公子虽然还没有娶亲,可暗地里流恋花街柳巷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
不就是因为当年凤小小对他下药,意图与他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他就化名容末远远地避开,这么多年来甚至都没有踏入过摄政王府半步;还留下话来,凤小小一日不嫁,他一日不回。
想到这里,陆谨狠狠地叹了口气,苦差啊苦差啊。
……
天色渐渐明亮,初春的太阳总是姗姗来迟。
“我父亲人呢?”洛倾雪起床之后,转头朝向正在与她熟悉的锦笙道。
“前面儿传回消息,说老爷一大早就出门了。”锦笙瘪瘪嘴,眉宇微微颦蹙着,“倒是红蔷姑娘遣人将一个包裹送了来,说是给小姐的。”
洛倾雪眉宇微微颦蹙着,“什么东西?”
“奴婢瞧着倒像是往日里夫人的东西。”锦笙低着头,压低了嗓音。
“……”
洛倾雪顿时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想了想,良久才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愤怒道,“行了,让姜嬷嬷拿去烧了吧。”
“可是……”那些东西还是很值钱的,每一样拿出来都价值连城,就这么烧了岂不是可惜了?
“被那些污浊下贱的人沾染过的东西,母亲也不会稀罕的。”洛倾雪嘴角微微勾着,看着锦笙给自己带上的步摇,摇摇头抬手制止她的动作;拔下头上那做工精致的步摇,耳后对着铜镜,将两朵瞧着已经不新的白色绢花簪在鬓间。
锦笙眉宇微微颦蹙着,“小姐,这都已经三年了,您若是再带着这灵花,是不吉利的。”
“不是还有两日才三年吗?”洛倾雪似是浑不在意般。
这些年她早已经习惯了素雅的衣衫打扮,虽然知道这样的打扮在别人看来是不吉利的,不过她为母守孝倒也实属正常。
锦笙抿了抿唇,很是无力地叹口气,“……那小姐,您还要去主院吗?”
“父亲大人都不在了,我还去主院做什么。”洛倾雪淡淡地笑着,“行了,待会儿我与秦霜出去走走,你呆在素瑶居,好生看着家里,有什么情况立刻让点墨去通知我。”
锦笙瘪瘪嘴,可是又不能反驳只能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化作偏偏公子的洛倾雪虽然身材略嫌瘦削,一袭天青色的长衫,头发用羽冠束起,耳侧各留下一缕垂在胸前;嘴角噙着清寒薄笑;倒是十足的翩然风流之态。
秦霜亦化作跟在他身边的童儿。
从素瑶居出来,得意楼门前。
秦霜微微蹙了蹙眉,“小……公子,您当真要进去吗?这等污浊秽乱的地方,还是别脏了您的眼睛。”
“呵呵,你怎么还是这么啰嗦。”洛倾雪摇摇头,“咱们就进去喝喝茶,什么污浊秽乱与我又有何干。”
话音刚落,洛倾雪径自迈步走进得意楼,扔给小二一块碎银子道,“一间雅室。”
“诶,雅室一间,好嘞;客官里边儿请!”店小二做事倒是麻溜;许是看在那一块碎银子的打赏份儿上,给她们安排的雅室倒是不错,临街靠窗,视线不错还能观察到大厅内的所有动静。
呈天井状设计的得意楼,一楼大厅中,几名身着暴露的妙龄女子坐在桌子的巷道上,或是弹琴,或是跳舞;倒是不知这得意楼的掌柜怎么想的,让这些表演助兴的女子与那些客人离得那般的进,倒是方便了那些上下其手的。
几乎是第一眼,洛倾雪就认出了沈月梅。
此刻她正被一名公子哥儿搂在怀里,不断地调笑着。
“梅姬别这样嘛,来再跳一个。”
“就是。这云都谁不知道,梅姬的舞,那可是一等一的美啊。”那公子哥儿刚开口,旁边立刻就有人随声附和着。
沈月梅眉宇微微颦蹙着,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不过想到自己的目的她深吸口气,垂着脑袋,“张公子,梅姬今儿身子有些不适,不如让桃花妹妹与你们舞一曲可好?”
“可本公子今儿就想看梅姬你跳舞,怎么办?”那张公子分明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钳制着沈月梅的下巴,空下来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侧脸,“别给脸不要脸,让你跳你就跳哪儿那么多废话。”
“诶,张兄,别生气别生气嘛。”坐在张公子旁边的兰色锦衣男子笑得很是淫邪,侧身坐过去,刚好将沈月梅夹在中间,“梅姬姑娘既然不想跳舞,不如……陪哥儿几个乐一乐,如何?嗯……”
话音未落,手已经很不老实了。
沈月梅身子不断地左右挣扎着,可那样毫无力气的挣扎,倒不像是拒绝反而有一股欲拒还迎的味道。
“何兄说得不错,这梅姬的身材那可是一等一的好,瞧瞧这脸蛋儿,啧啧,这皮肤滑溜得……”
张公子原本还很是正经的,可经过那个姓何的一说,揽着沈月梅的手也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我说梅姬,不如你就陪哥儿几个乐呵乐呵,放心,银子少不了你的;若是让哥儿几个开心了,嘿嘿,哥儿几个就算养着你也没事啊,总比你在这里强,是不是。”
“就是,就是!”
“啊——”
猛然感受到那两双手很不规矩地上下其手,沈月梅猛然轻呼一声,面色微微泛着白色,不断地挣扎着,眼泪吧唧吧唧地流出来。
“张公子,何公子,求求你们放开梅姬吧,求求您们了。”沈月梅不断地苦求着,声音嘶哑,脸上更是早已经泪迹斑斑的;只是没有人看到她眼底的得意和狠戾之色。
立在窗前,看着这一幕,洛倾雪嘴角微微勾着。
“小姐,她明明能挣脱为什么不走呢?”秦霜有些不解地开口问道。
“问得好。”洛倾雪臻首微转,看着秦霜,“她为什么要走?这大庭广众之下,她身为得意楼请来表演的人,如何能与客人发生冲突?再说了,你就看着吧,她那样的心机城府,又岂会没有半点把握。”
她太了解冯素烟的行事作风,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这次她既然会任由这两个人调笑,目的可不就是为了某个人吗。
“砰——砰砰——”
陡然,两声巨响在楼底大厅响起,洛倾雪嘴角斜勾,转头看着秦霜,“喏,英雄救美的人,这不就是来了?”
“……那,那是,老爷?”在看清楚那将沈月梅从两位纨绔公子的怀中夺出来的人时,秦霜的瞳孔顿时缩了缩,有些不敢置信地轻喝出声,然后猛地捂着自己的唇,“小,小姐您……”
她怎么会知道老爷会来的?
洛倾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那个贱人之所以那么早将父亲曾经送给她的东西送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刻吗?”
让洛永煦看到她最狼狈的一刻,以洛永煦对冯望月的愧疚,又怎么会再放任沈月梅再在这得意楼过那等委屈卖笑的生活。
“……”秦霜眉头紧锁,似懂非懂。
洛倾雪却是怔怔地看着楼下那一幕发呆着。
“阿煦,阿煦……呜,呜呜,我好害怕,好害怕……”
沈月梅再也忍不住,扑进洛永煦的怀中,双手拦着他的脖子,哭得梨花带雨的。
感受到胸前那温热,洛永煦顿时恼了,轻轻地拍慰着怀中呃娇躯,却是眉眼狠戾地看向那张、何两位公子。
“洛,洛候爷。”张、何两位公子刚从地上爬起来,原本想耍一耍微风,可在看到洛永煦的脸,顿时怔了下,“得,得罪了,告辞。”
两人马不停蹄地从得意楼滚了。
洛永煦则是抱着沈月梅,头也不回的离开。
“呵呵。”洛倾雪嘴角微微勾着,“果然是英雄救美,分毫不差呢。”
“小姐,我们回去吗?”秦霜眉宇微微颦蹙着,她怎么觉得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家小姐的掌控之中呢。
洛倾雪眉梢浅扬,淡淡地笑着,“回啊,怎么不回;呵呵,若是不回,怎么看好戏呢。”
果不其然。
刚回到素瑶居内,就听到下面的人传来消息,沈月梅入住客院;虽然没有名分,只是住在客院,可府中的下人最是会察言观色,早已经将沈月梅当做是未来的姨娘般对待。
以她的身份虽然做不得二夫人,但就凭着那张与夫人九分相似的脸;可怜,夫人在世时,老爷什么都还不懂;可等老爷懂了的时候,夫人又……
“小姐,您难道就不担心吗?”白嬷嬷眉头紧锁,“她这般算计,还堂而皇之地入住镇北侯府,外面的话传得难听了不说,您和两位少爷可还是没说亲的,到时候……”
洛倾雪端着茶杯,轻轻呷了口茶,淡笑着,“嬷嬷,这镇北侯府如今还是父亲当家呢,他要让谁住,不让谁住;我这做女儿的可没有干涉的权利。”
三年来,洛倾雪倒是成功的收服了白嬷嬷的心,只是对于白青她却始终有些看不透。就比如说他身为家奴可那一身傲然的风骨,他身为白嬷嬷之子,可白摸摸对他却始终有着些许的畏惧,还有当年孟氏送他去学医,可他的医术……
“可是小姐,您还是多上心些为好;老爷若是当真被那狐狸精迷住了心智,这往后您和两位少爷的日子可当真就难过了;尤其是您,若是等她当真掌控了老爷的心,您的婚事可怎么办呐。”白嬷嬷倒是真心替洛倾雪考虑的。
婚事……
洛倾雪可是一点都不担心呢,别说容末不会让她嫁给别人,就算那沈月梅想在自己的婚事上动手脚,也得看看云景疏答应不答应。
虽然并非存心利用,但前世她为了他,为了他的江山,呕心沥血;今生利用起他来,她可是没有半分的愧疚。
“嬷嬷不必担忧,再说就算她能嫁入镇北侯府,最多也不过妾的份位,祖母如今可还是健在的呢。”洛倾雪拉着白嬷嬷的手淡笑着,“倒是昨儿瞧着白大夫好像又清瘦了些,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些补肾健脾的好药材,晚些时候我让姜嬷嬷取给你,虽说医者不自医,可这身子还是得好好养着才是。”
白嬷嬷低着头,“多谢大小姐。”
“谢什么,这些年嬷嬷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们之间何谈一个谢字。”洛倾雪拉着白嬷嬷的手轻轻拍了拍,“往日里还有那圣旨的三年之约束缚着,父亲的行为到底还会有些顾忌;如今三年之期将过,我们往后的日子怕是越发的艰难了。”
“……哎,小姐您也别太担心了。”瞧着洛倾雪那微微颦蹙的眉宇,那样一张绝美的容颜,蹙眉的动作,让看得人都不由得疼到了心坎儿里,就是不知道老爷怎么就……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小姐是多好的女儿啊。
洛倾雪的神色有些黯然,“罢了,我担心这些做什么;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这镇北侯府怕是当真要乱了,嬷嬷您也先回房好好歇着吧,也就这两日还能平静平静了。”
“那小姐您也先歇会儿,老奴就先告退了。”白嬷嬷犹豫了下,终于是退了下去。
有些时候旁人说得再多,也终是无用的;就如同当年夫人的死,最后也是小姐自个儿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才恢复过来。
时近未时,洛倾雪正拿着师父留下的手札仔细钻研;不知道为什么,按理,她体内拥有天机老人传给她几十年的纯阳内力,修炼起玄门心法应当是一日千里才对,可近几日,她总觉得,好像哪里卡住了。
就好像是水流突然被一个闸门给拦住了,怎么都冲不出去;前面的水越来越多,好似要漫过闸门般,可这个闸门却怎么都打不开了;那种将要溃堤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
“咚,咚咚。”
陡然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紧接着锦笙的声音传来,“小姐,大夫人让您去堂屋一趟,说是请了锦绣坊的江掌柜来,要给府上的小姐少爷们裁制衣衫呢。”
“哦?”洛倾雪眉宇微微颦蹙着,“大伯母差人过来请我的?”
“……是,是红蔷姑娘差人过来的。”锦笙犹豫了下。
“呵呵。”洛倾雪深吸口气,这三年来谁不知道她的衣衫是由锦绣坊定期送来的,专门请了江淑兰来给府上的小姐、少爷们做衣衫,这可是头一遭呢。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只怕是为了某个人吧。
……沈月梅。
呵呵,倒还真是好想法呢,被洛永煦这么一弄,反倒是她沈月梅是顺便的了,倒也没有了突兀的感觉;洛永煦对她可当真是……
若是那沈月梅当真是冯素烟,洛倾雪低下头嘴角微微勾着,果然是孽缘吗?
她用尽力气,费尽心机才让洛永煦对冯素烟彻彻底底的死心,可人家多聪明啊,改头换面,照样能将洛永煦耍得团团转,啧啧。
孽缘,果然是传说中的孽缘!
陡然不知道为什么洛倾雪想起了一个极不应景的问题,她与容末之间,算不算也是这样的一种孽缘呢?
“哎呀,小姐,你笑什么。”锦笙看着洛倾雪很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您也不瞧瞧,这些年谢姨娘不管事,安姨娘自从被训斥之后越发的足不出户,孟姨娘被幽禁庵堂,那红蔷竟是当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
洛倾雪没好气地摇摇头,起身将师父的手札放到箱子里锁好之后,这才整了整衣衫道,“人家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们只需要管好自己就好了。”
“……”锦笙撅着嘴,对自家小姐的想法越发的不能理解了。
“就像父亲,那沈月梅你越说她不好,他便对她越是好;想想,若是昨儿我没有发脾气,指不定那沈月梅昨儿就住下了;可昨儿住下,跟今儿住下,有区别吗?”洛倾雪淡淡地笑着,“左右结果不都是一样的,这日子过得太过乏味也是难过,有人资源送上门来给你调剂,你该开心才是。”
“咚,咚咚!”
陡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洛倾雪嘴角微微勾着,“行了,咱们还是快走吧,华香那丫头指不定又等不住了。”
“小姐,您说什么呢;又背着人家说人家的坏话,人家可是不依。”华香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最后那一句。
洛倾雪摇摇头,“好好好,今儿就让淑兰给你们一人也做一身春衫好了,全都算到我的份例里。”
“当真?”华香眨巴眨巴眼睛。
“本小姐什么时候说话作假过?”洛倾雪抬手轻轻地戳了下华香的额头,“就你这丫头,行了,走吧,去瞧瞧,别到时候好看的料子都给人家挑完了。”
话音刚落,她转头瞧着锦笙和华香那如出一辙的素雅打扮,眉宇微微颦蹙着,“你们也按着自己的喜好挑几件艳丽的,别都穿得这么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