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身着黄色僧衣模样的和尚单手竖掌,眉若勾墨,目如朗星;嗓音很是浑厚,朝一行人行了个佛礼后这才道。
“大师果真是佛缘深厚之人。”洛倾雪朝前来迎接之人微微颔首。
“祖师已等候洛施主多时,请。”黄衣和尚朝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有劳大师前面带路。”洛倾雪也不托大,佛门清净之地,本无高低贵贱之分;更何况玄灯之所以被世人称之活佛,自然有他的道理。前世的她,或许或许不会相信;可经年辗转,她也是信的。
瞧着那玄灯道场中,倒不似常人所想象的那般,青灯古佛,檀香袅袅;反而处处鸟语花香,饶是盛夏,这里却仍旧温度适宜,百花竞放。
“想不到大师的道场竟是如此仙境。”洛倾雪微微笑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陡然一道清朗的嗓音好似从天际而来,带着无比雄浑的气息,“各位施主远道而来,还请进屋吧,清松,退下。”
话音刚落,面前那渺渺白雾骤然散开,一个环境清幽的小院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青石小径两旁,绿草如茵,繁花似锦;还有那挺拔的树干以没有规律却并不显凌乱的姿态兀自矗立着。青石小径的尽头处,竹楼翩然而立,堂屋房门大开,身着明黄色僧衣披着红黄相间格纹袈裟的和尚,眉毛雪白修长,朝着洛倾雪淡然一笑。
“各位原道而来,尝尝这甘露茶。”玄灯语气好似没有丝毫波动般,但却让人觉得非常的舒爽;倒是洛青云与洛倾寒有些心惊,面前这男子,生机浓郁,气势雄浑;堪比三十岁壮年;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他已经一百六十高龄。
洛倾雪抬首,轻飘飘地瞧了玄灯一眼,只是在接触到他那清明的眸光时,不由得眼神闪了闪,很快地避开,垂眸轻轻地呷了一口茶,“苦后而甘,是为甘露,好茶,好茶。”
“苦后而甘,是为甘露;呵呵,女施主果然智慧非常。”玄灯大师微微笑着。
“苦,非常人苦;甘,却未知甘何处;智慧谈不上,小有感触,如此而已。”洛倾雪抬头,微微笑着,一点都不怯场。
想当初既然汝霖能够以自身性命和所有修为做代价换她重生,面前这位被世人谓之“活佛”的高僧也未尝看不出她的来历;更何况,在这个如此敏感的时候,他竟然主动提出要见自己,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玄灯抬眸,仔细地瞧着洛倾雪,“花非花,雾非雾,世间万事万物;终有时。往事如天边浮云,不如随风散去,可好?”
“大师佛偈深奥,小女子愚昧。”洛倾雪低着头,前世种种,那些仇恨,早已非原有的仇恨;寇家的图谋绝对不小,她不可能任由他们这样下去什么都不做。
似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玄灯只微微笑着,摇摇头,“女施主深谙智慧之道,与其聪慧无双惹人眼,不如难得糊涂求蛰伏,妙哉妙哉。”
“……”洛倾雪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下,果然她最讨厌跟那些和尚说话,尤其是自诩高僧的;紧紧地抿着唇,“不知大师请小女子前来所谓何事?”
玄灯摇摇头,转头视线扫过清远,洛倾寒,洛青云,然后淡淡一笑,“此事攸关天下苍生,老衲今日,乃为女施主解惑而来。”
“哦?”洛倾雪倒是有些好奇;果然神棍……咳咳,活佛……
“俗语云,种如是因,得如是果;善恶到头终有报。”玄灯闭上眼,仍旧眉目柔和,宝相庄严,那纵然清朗的嗓音,却让人不觉好似身处那浩浩大殿之中,渺渺佛音环绕,心头所有的烦躁好似都被安抚了不少。
洛倾雪却是淡淡一笑,“种因得果,天道自然;可因果却并非自然,因起何故,缘其何处,还望大师指点。”
“三仙舍命凤主出,浴火涅槃终成凰。”玄灯闭上眼,甚至连嘴唇都没有动一下;一道宛若佛偈的颤音好似从遥远的天际飘渺而来,伴随而来的还有那道道包涵佛道的梵音。
洛倾雪不由得闭上眼,好似沉浸在那无边无际的佛音包围之中。
“祖师,这……是百年前听说是那一族最后一位祭祀流传出来的预言。”清远骤然睁开眼,顾不上其他,眉宇微微颦蹙着,有些担忧的开口。
那神秘一族,最终却被无情的屠戮;待交好的家族带人支援却只看到那一族的族地被鲜血染成了红色;遍地的尸体,遍地残红;天地好似都被染成了血色一般;无尽无际。只是后来,那一族被前朝统治者划为了禁忌,哪怕前朝乱,三国立;经历无数的血腥镇压之后,却再没有人提起那一族的任何事情。
就算前世今生,洛倾雪也不过活了四十载;那些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的,她眉宇微微颦蹙着,面带不解。
玄灯却是猛然睁开眼,那眼底深邃好似星空般能将人的心神都吸引进去;转头瞧着洛倾雪。
“大师的意思,该不会是说,我妹妹便是那所谓的凤主吧。”洛青云垂下眼睑;身为掌控无数风信子的未必知,有些事情别人不知却并不代表他不知晓;当然虽然知晓得并不多,但关于凤主的传言却是知道的。
只是他向来对此不屑一顾,如今却要告诉他,自己放在手心里疼宠的妹妹却因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传言,经历那么多的痛苦折磨;甚至落入没有边际的层层算计之中,这委实让人有些接受不了。
洛倾雪淡淡地笑着,“浴火涅槃”,是暗指她重生而来吗?那前面的“三仙舍命”又是谁?她重生而来,是因为师父耗尽修为和生命为代价;如果说师父算其中一个,那另外两个呢?
“凤主命出,主真龙命格。”
玄灯尚未说完,清远却兀自开口,转头瞧着洛倾雪,心中竟是说不出的百味杂陈;如果那个预言是真的,那她现在所经历的那些只怕不过是开胃小菜;后面才会是真正的暴风骤雨吧。
洛倾雪顿时眉头紧锁,“主真龙命格?大师这话说得好笑,我区区女子身份,难道还能荣登大位,做女皇不成?”更何况,她虽然有凤临、流云两国皇室的血脉,却只可惜;正因为如此,只怕两国谁都不会让她登基;否则岂不是白白将自己祖宗的基业送予旁人;更何况女皇?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历史上千年可从未出过女皇;她更是没兴趣成为第一个。
“呵呵,若是女施主有心,未必不成。”玄灯怔怔地瞧了洛倾雪许久,突然笑着道。
“大师方外之人,竟也学凡人爱开玩笑了起来。”洛倾雪嘴角微勾,噙着清寒薄笑;显然只将玄灯的那番话当做笑话,听听便也过了。
洛青云与洛倾寒也都不以为然;唯有清远此刻却面色很是严肃;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洛倾雪玄门继承人的身份代表着什么,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玄灯的话代表了什么;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被称之为活佛的,更不要以为出家之人就当真无欲无求;相反,他们所求的更多;若非相国寺有玄灯这尊活佛坐镇,又如何稳坐天下第一大寺的位置。
“老衲观女施主眉带紫气,眼清目明;三年前,凤星出现尚且黯然,凤主命格并未成型;但如今,凤星越来越亮,命格成熟;凤主出,天下乱;四方安,三国并。”玄灯语气仍旧不咸不淡,只瞧着洛倾雪,眉目慈善像是看着自己的晚辈一般,“凤主命出,所谓的主真龙命格;并非是你自己,最有可能便是应在与你亲近之人的身上。”
亲近之人?
洛倾雪眉宇微微颦蹙着,他身边的亲近之人,如果说能够登基帝位的,难道说得是她那个不靠谱的生父凤城歌?有容末这个多智近乎妖、兵不血刃拿下苗疆、西海的军师在侧,想要一统三国却并非不可能。
“大师的话,小女子记住了。”
“天道茫茫,天道淼淼;万事万物皆有因可寻,施主身系天下苍生,还望女施主凡事心存善良,以天下苍生为重。”玄灯轻叹口气,将桌面上的那从他们进门时便摆放在桌面上的红木散发着渺渺檀香的盒子推到洛倾雪面前,“后面的路,荆棘丛生难走;这算是老衲的一份心意。”
洛倾雪瞧着那散发着檀香的盒子,有些诧异地抬头望了玄灯一眼,然后浅浅一笑,“正所谓长者赐,不敢辞,小女子便收下了,多谢大师。”
从相国寺回来。
一行人谁都没有说话,那若有所思的模样,让华香这个平日里活泼好动的分子可是憋屈得话,可马车车厢里那压抑的气氛,让她几次想要开口却终究都沉默了下来。
回到华清院,洛青云挥退了所有的下人,拉着洛倾寒与洛倾雪来到书房。
“大哥,有事?”洛倾雪仍旧眉头紧锁,有些事情好似懂了,可却又好像不懂。
“今天玄灯大师的话,你……”洛青云很是担忧。
洛倾雪淡淡地笑了笑,“或许吧,玄灯大师被谓之活佛,那些事情也未必没有道理。”
凤主命出,主真龙命格;所以前世镇北侯府,洛氏一族所有的男子全都尽数殒命沙场,原来竟然是这样吗?还有容末,容末,也是因为与她有了那样的关系,所以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吗?
可寇依蓝又是怎么回事,如果当真如此,那凤城歌与她的关系不应该是更亲近吗?还是说,那一直隐藏在冯素烟、宋芊芊母女背后的寇依蓝,其实也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事情。
她的脑子里此刻尽是一片混乱,迷迷糊糊不知道洛倾寒与洛青云在书房里到底说了些什么,又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她只知道最后两个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隔天,大清早。
洛倾雪甚至还没有起床,就被锦笙慌慌张张地从床上挖起来;待她洗漱完毕之后,洛青云和洛倾寒早已经等在那里,一同等待的还有清远和……那昨日只有一面之缘的玄灯道场出前来迎接的清松。
“大师,这……今日清早前来,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见两人的面色不大好看,甚至隐隐还能瞧出哭过的痕迹,洛倾雪的心里陡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清远闭上眼,深吸口气,“阿弥陀佛,玄灯祖师,圆寂了。”
“什么?”洛倾雪猛然一巴掌撑在茶几上,上身前倾,满脸的不可思议,“怎,怎么会这样?”
“三仙舍命凤主出;祖师说,上天注定他是三仙之一,如今凤主命格已成,他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只是想在最后见一见,那个凤主。”清松虽然伤痛,可是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憎恨,“老衲今日前来,乃为大师的遗愿,将大师生前随身的念珠赠予女施主,望女施主凡事三思而后行,一切以天下苍生为重。”
洛倾雪双手接过那串圆润光滑散发着浓浓檀香的念珠;面带虔诚,心里却是不其然地“咯噔”一声;玄灯是三仙之一,凤主命格已成,那意思岂不是,前面的两位已经不在了。
“大师,可否借问。”
“女施主请讲。”清松单手竖掌,脸上却是一副严肃的模样。
“三仙舍命中的三仙,到底是哪三位?”洛倾雪咬着牙很是艰难的开口,“小女子不才,命格天定,却是让大师这样的人为我而身陨,心中有愧。”
原以为是什么事情,原来是这样;清松脸上顿时露出些许轻松,不过很快又严肃了起来,“祖师在世时曾言,女施主最是心灵通透之人;若是问起三仙之事,便告诉女施主:救死扶伤玄门照,通天晓地阁主恩;无为寺中清修地,心存仁善大业成。”
“……”只是瞬间,洛倾雪猛然明了了许多,身子却是微微颤抖着。
“女施主,祖师曾言,各人业,各人造;各人命,各人活;既然上苍注定你是这世上第一只浴火涅槃而成的凰,便请你以天下苍生为念;三国统,免无数百姓颠沛流离,是大功德;若女施主心中仍有对他们的些许怀念或感激,就请你慈悲,怜悯黎民生存不易。”清松眼眶仍旧有些红,不过说话的嗓音却异常的沉稳。
洛倾雪迟疑了下,点点头,“大师乃通晓天机之人,若当真如大师所言,倾雪必尽全力让百姓安居乐业,免受战乱,颠沛流离之苦。”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如此,老衲替天下苍生,多谢女施主。”达成目的之后的清松显然整个人都清松了不少。
洛倾雪淡淡地笑着,瞧着欲言又止的清远,心中明了;怕是清远跟来是有话想单独要与她说,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不便说出来罢了。
“两位大师远道而来,不如留下用些素斋;锦笙,吩咐银珂,准备素斋。”
“阿弥陀佛,祖师圆寂,停灵七日;天下无数寺庙的得道高僧都将齐聚相国寺为玄灯大师送行;寺中如今杂务繁忙,老衲等不易就留,多谢女施主好意,老衲等就此告辞。”清松朝洛倾雪微微颔首。
“这……”
洛倾雪想了下,微微笑了笑,“两位大师请稍等片刻。”说着俯身在锦笙耳旁压低嗓音说了几句什么,锦笙颔首匆匆而去;不过短短片刻时光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锦盒。
转身从锦笙手中接过锦盒,双手递给清松,“玄灯大师圆寂,小女子倍感哀伤,这些是我为寺里添的香油钱,也算是为大师多积功德,希望大师早日得成正果,荣登极乐。”
西方佛界也成极乐。
清松原本想要拒绝,可想到如今相国寺中的状况,想了想还是接了下来,“如此,老衲替祖师谢过。”
“大师言重,这也是小女子该做的。”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最怕的是,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比如寇依蓝,比如……玄灯大师口中的三国并;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三国一统的情况,可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更何况,玄灯大师那一语点醒梦中人,只怕是寇家早就知晓这个预言,想以她来谋算天下了吧。
只是,凤主命出,主的是与自己的亲近之人;她自己是不可能与寇家之人有关系,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她们谋的,只怕是她身边的位置;想到这里,她心里陡然咯噔一声,不过想到哪日在揽月山庄外的桃林,那黑衣女子想要宰了自己的模样,也不太像。
到底,寇家背后在谋划些什么?
洛倾雪沉着脸,却怎么都想不通。
“妹妹,别怕。”洛倾寒眉宇蹙了蹙,不过很快又散了去;亲生父亲是一国太子,能一统三国那最好不过;这样妹妹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往后向来那容末定不敢欺负自己的宝贝妹妹;至于自己,他真是一点也没想过。
洛倾雪昂首,瞧着分明是一胎双生,如今却像是座巍峨的高山任由自己依靠的男子,倚在他的怀中,用侧脸不断地蹭着他的胸膛,轻声地唤着,“哥哥,哥哥。”
“都多大了,还这么撒娇。”洛青云面色沉了沉有些看不下去。
“那又如何,我多大了,他也是我哥哥。”洛倾雪撅着嘴。
洛青云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声音确实充满了浓浓的宠溺,“妹妹,你已经及笄了。”
“……”洛倾雪瘪瘪嘴,不得不从洛倾寒的怀中出来;其实她明白的,比起其他女子,他真的已经幸福很多很多了。
自母亲冯望月去世之后,洛永煦对她基本上处于放任不管的态度,当然就算是箱管也未必管得住她;一直以来,她与两个哥哥相处都是那般的亲密无间;男女七岁不同席,对于他们来说,好似根本没有这样的约束;但现在她已经及笄,又是待嫁之身,往后那样亲密的动作,怕是真的不合适了。
“不怕,妹妹。”洛倾寒抬手轻轻地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丝,以尽量柔和的声音道。
他是为了守护心爱的妹妹而来;今生今世,不管妹妹走到哪里,他都要跟着,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只要她好,只要她开开心心。
“有哥哥在,我自然是不怕的。”
眼角撇过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身影,仍旧一袭白衣,脸上仍旧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那满身风尘,甚至眼底疲累未退;向来整齐的发丝此刻也有些凌乱,分明是赶路许久的模样;前两日曾经长归曾说过凤临国皇室有些动乱,龙月国边境驻军蠢蠢欲动,甚至隐隐约约的还听说发生了起不得了的大事;只是到底晴天的势力比不得未必知,更比不得容末手下的暗府,具体的却是不知。
能够让他这么风尘仆仆的赶走,甚至连他的及笄礼都未来参加;洛倾雪心中不由得揪疼了下;对于他未来的事情,到底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难过。那样的场景,那样的残酷而又残忍,或许是该庆幸的,不然只怕是他会忍不住当场将那些人全宰了吧。
与其徒增业障,不如借刀杀人。
不过,对于容末就那么错过她成年的日子;虽然理解可心里却还是有些不爽;顿时她眼底的一抹狡黠飞闪而逝,昂着下巴,“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嗯?”
尾音拉长,带着慵懒,透着邪魅还含着几丝危险气息的嗓音传来;洛倾雪飞快地朝他办了个鬼脸,然后躲到洛倾寒的身后;学着洛秀依的样子,偷偷探出半个脑袋,然后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洛倾寒转过身,在看到那仍旧一袭白衣,带着浅浅的笑意,纵使已经疲累非常,可此刻却仍旧满眼宠溺地瞧着他身后女子的男子,面色陡然又恢复如常,沉声,“原来是容公子,清早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容末心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狠狠地瞪了那个惹祸的小丫头一眼,不过却是短短的刹那,现在两个未来大舅子的面前,他可不敢太过放肆,只是淡淡的笑着,走到洛倾雪身旁,强打起精神,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素素,错过了你的及笄礼;抱歉,看看,喜欢吗?”
“哼!”洛倾雪傲娇的轻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