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肃穆而庄重,大片大片地在视野里晕染开来,就连漫天漫地的金色阳光也都跟着一起沉重起来。
葬礼,似乎总是如此,生离死别的哀伤与沉重足以让空气凝滞,所有欢快和幸福全部都摁下了暂停键。
生活,短暂地停留在原地。
却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重新开始、继续前进。有些人,永远就停在了那一刻,世界停止转动。
陆潜并不害怕死亡也并不害怕葬礼,因为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恰恰相反,他更加明白生命的无常和脆弱,很多时候人类能够改变的事情都非常有限,所以他们应该把握当下,让生命的时时刻刻都绽放光芒,等待死亡来临的时候,坦然接受,敞开胸怀。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
陆潜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次,才能够拥有这份豁达,所以,他不能也不会要求其他人能够看透生命玄妙。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葬礼上,他需要保持尊重,闭上嘴巴,这也使得葬礼的肃穆和沉闷更加压抑起来。
短暂停留,送上自己的敬意,陆潜也就转身离开了。
呼……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陆潜只觉得胸口微微有些沉闷,虽然他很确定,百分百不是因为领带的关系,但他还是稍稍松开了领带,为自己的喉咙寻找一些空间,至少心理层面能够得到短暂安慰,好像呼吸到的氧气更多了。
“导演……”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但这次,陆潜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是朝着旁边让开一个位置,就好像在清空道路一般。
然后,身后就能够听到微微有些气喘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又再次呼唤了一句。
“导演!”
陆潜抬起头,朝着前方寻找了一番,紧接着那个身影掠过视线余光完成反超,非常意外地在自己斜前方停靠下来。
“导演!”
“我一直在呼唤你,但你始终没有停下来,难道是今天的仪式上,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吗?”
陆潜现在终于确定,来人呼唤的是自己,他的表情微微有些拘谨,自嘲地笑了笑,“抱歉,今天前来现场的导演着实太多了,我必须暂时收拾起自己的自大和骄傲,不敢随随便便应声,我需要保持低调。”
轻盈,但带着些许嘲讽。
今天,是麦家安的葬礼,业内无数大老纷纷出席,护送这位传奇配乐师的最后一程。
也许,相较于金册奖或者金雀奖来说,出席葬礼的全名都是幕后大老们,缺少耳熟能详的幕前演员们;但是,星光熠熠的嘉宾阵容却足以让媒体记者们兴奋到昏厥,这就是麦家安在行业纵横多年所留下的遗产。
导演,自然也不例外,一位位顶尖大老们纷纷出席,除此之外,配乐师、摄影师、剪辑师等等都赫然在列。
随随便便一个名字丢出来,都是在业内能够占据一席之地的存在。
在这样的场合,陆潜可不敢拿大,如果有人呼唤导演,那么很大很大的几率,呼唤对象应该不是他。
来人愣了愣,然后就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果然,导演和传说中一样,如此幽默。”
陆潜耸了耸肩,“我不太确定传闻到底是什么,但我保留一票否定权。”
“哈。”来人再次轻笑了一声。
他是一个年轻的大男孩,浓眉大眼,眉宇之间还有一些青涩,因为娃娃脸的关系,很难准确分辨年龄,如果说是大学生也没有任何违和感。
因为葬礼的关系,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的正装,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就好像孩子偷穿爸爸的西装就为了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一般,西装如同一个水桶套在上面,略显瘦弱的肩膀根本就支撑不起来。
此时,双颊微微泛红,还可以在额头看到些许汗水,再加上不合身的西装,浑身上下都透露出青涩。
葬礼上,陆潜并没有直接打过招呼,但如果没有认错的话,这个年轻人应该是麦家安的弟子。
麦家安一生无子,弟子就如同孩子一般。所以,刚刚这个年轻人和麦家安的妻子站在一起,向宾客行礼。
这场葬礼,他就如同陀螺一般,忙碌得脚不沾地,来来往往的宾客全部都需要他来招待,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注意到陆潜的离开。
来人嘴角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导演现在就准备离开吗?怎么不准备多待一会?”
陆潜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还有一些工作需要完成,前来向麦家安老师表示敬意,这就足够了。”
来人却是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下陆潜,然后非常笃定地说道,“导演其实有很多事情想吐槽,但因为这里是葬礼,所以才忍住的,对吧?”
陆潜眉尾轻轻一扬,有些意外,但认真想想,麦家安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怪胎,他的弟子应该也是。
果然!
来人继续说道,“其实,按照老师的想法,今天应该是每个人盛装打扮,拿出自己最华丽的派对服装,然后播放摇滚音乐,人人都在这里尽情喝酒尽情跳舞尽情狂欢,庆祝生命的终结,因为这就是解脱。”
“但是,经历第一次病危被抢救回来之后,老师和我们说,他想了想,现在正是颁奖季,这样安排的话,正好就给那些人一个公关社交的借口,但老师生平最讨厌公关场合,他就不想让那些人心想事成。”
“于是,老师就故意要求了一个肃穆端庄的葬礼,他说,就是想要看着那些人根本不悲伤却必须假装悲伤的样子。”
哈!
哈哈。
听着听着,陆潜就再也没有忍住,扑哧一下就笑了起来,尽管这真的真的非常不合时宜。
“麦家安老师……真是一个妙人。”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坟头蹦迪”吗?
“生命,真是奇妙。”
“我们用哭声来宣告自己的诞生,同时,别人用哭声来宣告自己的死亡,生命的开始和结束都是如此,围绕着哭声,以一种嘶吼呐喊的方式,将每个人的生命形成圆环。”
“显然,我们出生的时候没有控制力,无法控制自己的哭声,但至少,我们可以控制离开时刻的仪式,比起哭声来说,我们应该用笑容应该用狂欢应该用派对,庆祝一段生命的落幕,就好像电影落幕的时候一样,因为精彩而鼓掌,因为华丽而喝彩。”
“麦家安老师的一生,值得一段持续十五分钟的雷鸣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