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有畜力的畜力。
这些还只是在明面上表示支持青登的商家。
还有不少商家在暗地里为青登提供隐晦的援助。
这些闻名遐迩的大商人们竟齐唰唰地向同一个人慷慨解囊……如此场面,竟罕见又惊人!
当然,不论是大坂的巨商们,还是远在外地的其他商户,终究不是葫芦屋的直属下级,彼此间并不存在“指挥”与“被指挥”的关系。
双方仅仅只是“情谊深厚”的合作伙伴。
葫芦屋确实是有恩于他们,可是滥用这份恩情的话,只会适得其反。
木下琳的面子再怎么大,也不可能强令他们毁家纾难、砸锅卖铁地卖头支援青登。
因此,他们只能在“不影响自身的经营情况”的这一大前提下,尽可能地帮助青登。
这样的援助,终究不会长久且持续。
如果这些商家全都像葫芦屋那样,无上限地支援青登……那青登只怕是要成为全日本最有实力和权势的大名!
在这恐怖的物资优势的加持下,不说削平全日本,至少也能打下整个京畿!
总而言之,支援秦津藩的大头,依然是葫芦屋自身。
除了“投资”之外,葫芦屋还经营着粮食、酒水等业务。
据桐生老板所言,早期的葫芦屋就是靠贩粮为生的。
江户幕府治下的日本实行的是米本位制。
米本位——即以大米为本位币的货币制度,每单位的货币价值等同于若干重量的大米。
换言之,在江户时代卖米,等同于在现代卖黄金!
其地位之超然,可想而知。
它或许不是最赚的行当,但绝对是最稳当的、最具地位和能量的!
仅靠“贩粮”这一营生,葫芦屋自身就积攒了非常可观的财富。
随着木下琳的一声令下,全葫芦屋上下像极了骤然启动的精密机器,快速且井然有序地运转了起来!
……
……
大坂——
葫芦屋的总部位于靠近港湾的大坂南部。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味。
海鸟的叫声时隐时现。
平淡无奇的建筑风格,以及朴实无华的装潢风格,非常符合葫芦屋的低调作风。
黑色的屋瓦,菱纹的围墙……乍一看去,就只是很普通的地主大院。
今日今时,木下琳召开了高层会议。
就在宅邸最深处的茶室里,葫芦屋的核心干部们齐聚一堂。
端坐于主座上的木下琳,依然是那身黑底金边、雍容华贵的大振袖。
一袭红衣的木下舞坐在她的侧后方。
至于青登则与她并肩相坐。
光看这样的座次,就能看出木下琳对其孙女和孙女婿的重视。
桐生老板、浅井七郎兵卫、岛田胜六郎、最上佳清……葫芦屋的核心干部们依照身份地位的高低,依序坐在他们的下方。
“我这个老太婆不打算废话太多。”
木下琳单刀直入。
中气十足的沉稳嗓音支配了整座茶室,清晰地传入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耳中。
“‘为了彻底剿灭法诛党,我们将为秦津藩提供没有上限的支援’——这并未飘渺的戏言,而是即将落实的战略!”
“接下来会很忙碌,有劳诸位了。”
“首先,我们要开启粮仓,向秦津藩提供足量的粮草!以保证其社稷的稳定!”
……
大坂,靠近港口的某片仓库区——
“把粮仓都打开!快!动作快!别磨磨蹭蹭的!”
由壮丁和驮马组成的运输大队,直扑向棋盘般的仓库群。
粗重的铁链和结实的门锁被拆卸下来。
伴随着“咔咔咔”的清脆响声,一扇扇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露出了仓内的光景——堆积如山的米俵。
所谓的“米俵”,乃是日本特有的一种运输和存储大米的容器,其实就是在木桶的表面覆盖了一层稻草秸秆。
日本的海洋性季风气候为稻米储存带来了困难,稻米很容易受潮霉变,通过秸秆覆盖桶身,加强了密闭性,同时秸秆的吸水性较好,保障了桶内米的干燥,延长了存放时间。
因此,便捷好用的米俵成了日本最主流的储米容器。
“别愣着!快将这些粮食都装到车上去!”
壮丁们乌泱泱地奔将上前,向眼前的层峦叠嶂的“米山”发起了冲锋、进攻。
这些米俵被逐一地搬上马车。
一旦装满车厢就立即启程,直接北上,径直地赶赴秦津藩。
……
“秦津藩亟需海量的资金来推进各项工程。因此,继打开米仓之后,我们要打开金库!”
葫芦屋总部,账房——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敲打算盘的声音、翻动账簿的声音……它们形成了压倒性的声音屏障,为账房平添上一抹紧张、急促的氛围。
放眼望去,现场的每一位司账无不是埋首于案前,一丝不苟地认真工作。
“我这边已经统计好了!”
“你这里算错了!重算一遍!”
“乙号金库的存额是八万九千三百四十二两金!不会有错的,我已经反复确认了许多遍!”
“好!搬空乙号金库!一枚铜钱也不留!”
巨大的任务压力使这些司账连喘口气的余暇都没有。
已经有不少人因长时间地拨弄算盘,而弄伤了手指和腱鞘,只能贴上膏药,然后继续勉力工作。
与此同时,无数人员在各大金库里进进出出。
他们怀抱着沉重的漆盒,步履匆匆地往来奔走。
在运送这些漆盒的时候,某人因为走得太急,所以踩到了袴的下摆,跌了一跤,怀中的木盒在半空中画了个标准的抛物线,飞出老远的距离。
哗啦——的一声。漆盒内的物事倾泻而出。
霎时间,金黄色的光泽映亮了周围的环境,空气中飘散着金属的味道。
是大判金!
从盒内倾倒出来的物事,乃是黄灿灿的大判金!
【注·大判金:1枚小判金=1两金。1枚大判金=10两金。】
粗略算去,少说也有100枚!
“喂!小心一点!”
“对、对不起!”
“你们全都给我注意了!可别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若让我发现你们偷拿了钱,等待着你们的,将是无与伦比的悔恨!你们将会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
“不论是开垦田地,还是营建棱堡,都需要大量的畜力来做支撑。因此,除了钱粮之外,我们还要尽可能地提供畜力!”
甲州,某座马场——
马匹的嘶鸣,此起彼伏。
“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
“乖!听话!”
“哆哆哆哆哆哆……好了,它安静下来了。当马狂躁起来的时候,你不能蛮干,这样反而会适得其反。你要一边揪紧缰绳,一边反复低吟‘哆哆哆’,这样一来,它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是!我知道了!”
日本没有土生的驴,所以自然也就没有马和驴杂交出来的骡。
因此,除了牛之外,古代日本最主流的畜力,就是本土的矮种马。
虽然日本的本土马都很矮小,但再怎么矮小,它们始终是马,拥有着人类所不能企及的力量和速度。
放眼望去,不计其数的马匹被牵出马厩,在旷野上奔腾……这副场面,好不壮观。
……
“安艺有意建立一支火器部队,这是很正确的思路!当今世道,刀剑之流已经落伍了!佳清,由你来负责联系美国的史密斯先生,就跟他说:我有意与他加深往来。现在先将军火库里的存货交付给秦津藩!”
又一座仓库被打开了。
相比起粮仓,军火库的安保级别无疑要高得多。
“小心一些!这些可是火药!”
“唔……好沉!喂!再多来几个人!我们可搬不动这么沉的东西!”
“这是什么呀?怎么这么重?该不会是大炮吧?”
“嘘!别多问!”
壮丁们小心翼翼地往外搬运仓库内的那些大木箱。
这个时候,冷不丁的,某人一个不慎,左脚踩空,摔了个狗吃屎。
一瞬间的失衡,使得其他人未能反应过来,他们手中所抬着的大木箱掉到了地上,木盖飞出,里头的物事纷纷滚落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干枯的稻草。
可若定睛瞧去的话,就能在这些稻草堆里发现一支支铮亮的、崭新的步枪!
这些枪支全都是当前正在美国的南北战争中大放异彩的先进步枪——斯普林菲尔德m1861式步枪!
该枪是一种前装线膛击发枪。
它的特点是使用了使用米涅弹和火帽击发。
此前,欧洲各国的主流步枪全部是滑膛枪,射击精度很差,几十米外子弹就乱飞。
m1861式步枪采用米涅弹后可以采用线膛结构,子弹发射后的精度较高,尤其是射程大为提高。
米涅弹的锥形弹头的直径略小于枪膛直径,这样对前膛枪来说装弹就很方便。
使用这种子弹时,需要咬开米涅弹的纸包,分别装上火药和弹头。
前装枪的装弹相对是比较麻烦的,不过相比老式的前膛枪则要快速的多。
另外,m1861式步枪采用火帽击发,比燧发枪又升级了。
燧发枪的击发失败率是比较高的,即便最优秀的枪支也有十分之一的失败率。
对于m1861式步枪来说,标尺射程为500米,相对精确射程直接提升到200米,每分钟可以发射3发。
老旧的滑膛枪最大射程约200米,但士兵很少能精确命中80米以外的任何目标。
“笨蛋!你们干什么吃的?为何连个箱子都搬不好?!”
“非、非常抱歉!”
他们忙不迭地收拾干净,将那些掉落出来的步枪塞回进箱内,然后急匆匆地抬走。
19世纪的欧美正值“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名为“资本主义”的怪物正在野蛮生长。
简单来说,他们的市场恰处于一种“乱中有序,序中有乱;既杂乱无章,又有条有理”的狂放状态。
只要你有那个钱,你几乎能在市场上买到任何你想要的商品。
因此,若有那个门路的话,根本就不难买到枪炮。
不仅能买,你的购买量够大的话,对面商家说不定还能包快递且免运费。
为了对抗法诛党,葫芦屋自然是不会平白放过火器这一大杀器。
在木下琳的指示下,葫芦屋的购买思路很清晰,他们并不搞“万国牌”。
火枪也好,大炮也罢,全都只专注于一项产品。
火枪只买m1861式步枪。
至于火炮,则只购买时下非常先进的野战炮:10磅帕罗特线膛炮。
该炮同样也在当前的南北战争中大发神威,南北双方皆大规模装备此炮,数量超过700门。
这种火炮的口径为76毫米,炮弹重量为4.5公斤,不再是圆形炮弹。
帕罗特线膛炮最大的特点,就是采用线膛而不是滑膛。
炮弹发射后,弹头在火药燃气的作用下膨胀,从而嵌入膛线让炮弹旋转,使得精度有很大提高,射程也更远。
帕罗特线膛炮的理论最大射程高达4000米以上,实战射程也在2000米左右。
葫芦屋的库存并不算多。
他们目前能够立即为秦津藩提供的m1861式步枪,只有200支。
至于帕罗特线膛炮,只有寥寥的5门。
数量虽少,但也总算是让青登摆脱了“没有火器”的窘境!
……
……
木下琳有条不紊地下达精准的指示。
桐生老板等人认真聆听。
领受具体任务的人——比如受命去与美国的史密斯先生联系的最上佳清——则会站起身来,朗声称“是”。
待语毕后,她缓缓地侧过脑袋,看向身旁的青登。
“安艺。”
突如其来的点名,使青登下意识地挺正腰板、循声望去。
“我这个老太婆已是仁尽义至,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全看你们的表现了。”
“我不会对你指手画脚,更不会插手秦津藩的内政。”
“在获得我的鼎力支援的情况下,却还是未能立即做出一番成绩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总而言之,尽快使秦津藩焕然一新吧。”
说到这,木下琳停了一停。
俄而,她弯起嘴角,换上半打趣的口吻:
“我很期待哦……期待着秦津藩变为无惧任何势力的强大国家!”
青登听罢,微微一笑,旋即慷慨激昂地朗声道:
“奶奶,敬请满怀期待吧。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超越他人的期待!”
……
……
京都郊外,岩仓村,岩仓具视的隐居地——
岩仓具视:“……”
桂小五郎:“……”
二人面对面相坐。
大眼瞪小眼,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岩仓具视歪坐着身体,嘴里叼着一根烟枪,“呼哧”、“呼哧”地吞云吐雾。
须臾,他倏地咧开嘴角,既像是对面前的桂小五郎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就这么幽幽地开口道:
“我似乎太过傲慢了啊……”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确实是太小瞧橘青登了……”
“这家伙……真是个怪物!”
言及此处,他猛地拉下脸来,表情变得格外凝重、可怕。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为什么能够说动大坂的巨商们为他出资……?!”
“可恶……!我的棋盘又被打乱了……!”
吱吱吱吱吱——他用力捏紧烟枪,烟杆发出“吱吱吱”的不堪重负的声音。
桂小五郎一言不发,就这么沉默着,任由岩仓具视去谩骂、去发泄。
约莫5分钟后,岩仓具视慢慢不说话了,其情绪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少顷,他不紧不慢地扬起视线,直勾勾地盯向桂小五郎。
他脸上的暴戾之色已然褪去。
取而代之的,乃是和颜悦色的明媚表情。
“桂先生,我现在对于你所提出的‘朝廷与长州的暗中合作’的这一提案……产生些许兴趣了。”
“……”
桂小五郎还是没有说话。
不过,他那微微上翘的唇角,已经暴露出其内心的真实情感了。
……
……
萨摩藩邸——
西乡吉之助直挺挺站在缘廊上,负手而立,迎着明媚的阳光,兴致勃勃地举目观赏院景。
冷不丁的,小松带刀出现在他的身后。
“西乡君,那个自称为‘坂本龙马’的土佐武士又来了。”
“他极力声称‘唯有实现萨长同盟,合力打倒江户幕府,日本才能拥有光辉灿烂的明天。”
西乡吉之助挑了下眉:
“‘日本’?哈,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
说着,他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天穹。
“……小松君,把他赶走。我现在暂时没有见他的需求。”
小松带刀眯起双眼,哑然失笑:
“‘暂时’吗……行吧,我知道了。”
说罢,他欠了欠身,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地退入远方的廊角。
西乡吉之助收回目送对方的视线,眼望远方。
不一会儿,他以只有其本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轻轻地呢喃道:
“‘萨长联合’……现在尚未到联合的最佳时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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