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山。
山顶上,有一所茅屋。
大风起时,茅屋摇摇欲坠,看似要飞落悬崖去。
徐无害遥指道:“任笑玉就在里面。”
沈虎禅的眉好像两把嵌在花岗石里的黑刀,伏在额前更似老虎身上的纹:“还有谁在里面?”
徐无害道:“雷唇。”
沈虎禅一扬眉就像老虎的一记全身扑击:“‘电侠’雷唇?”
徐无害道:“正是‘青帝门’硕果仅存的总护法雷唇。”
沈虎禅的双眼像黑色而闪亮的星子:“‘封刀挂剑’雷家的人都不好惹。”
徐无害眼珠转了转:“要不要改个时间、地点下手?”
沈虎禅望定他:“有更好的时间、地点可以下手?”
徐无害只觉得给对方看得有点心头发毛,只有摇头,道:“我……没有把握。”
沈虎禅冷冷地道:“既然没有更好的时机,我现在就去。”
徐无害微吃一惊,道:“好,我们想个法子攻进去。”
沈虎禅忽长身站起,大声道:“任笑玉、雷唇,我来了,你们出来吧。”
徐无害这回可是大大的吃了一惊:“你这样……”
沈虎禅淡淡地道:“其实,他们也早已察觉我们来了,”他冷冷地加了一句:“你要是害怕,可以先走。”
茅屋的门这时打了开来。
山风更烈。
出来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略嫌肥胖的人。
这人站在茅屋前,仰首望向岩上的沈虎禅,两人对峙的时候,旁边的徐无害感觉到似有什么无形的事物在空中重击一下,使他捂心发出一声低吟。
这人道:“沈虎禅?”
沈虎禅拍拍高出后脑的木鞘,没有出声。
这人道:“我是雷唇。”这四个字,雷唇说来好像不费什么力气,但徐无害听来,却似空中行了四记雷鸣。
沈虎禅点点头。
雷唇喝问:“你来干什么?”他站在茅屋前,别看他矮小,气势却如守护整座山的神衪。
沈虎禅的回答很直接:“杀任笑玉。”
雷唇怒道:“你要趁人之危?”
沈虎禅答:“伤他的本来就是我,他本来就欠我一条命。”
雷唇怒笑道:“好,你也欠我一条命!”
沈虎禅道:“那我杀了你,再杀他!”
徐无害委实震惊于沈虎禅的口气,竟如此之大,云门雷家曾在五十年前扬言“封刀挂剑,退隐江湖”,但出来的子弟从不使刀剑,也自有过人的造诣,而且门人众多,成就非凡,更精擅于火器,在江湖上多人尊敬,在武林中地位超卓,雷家的人,是谁也不敢得罪的。
雷唇狞笑道:“你来杀吧。”霍地抖开缠卷腰间的黑色柔鞭。
雷唇手上一使力,软鞭啪的一声响,乍听以为有一株神木遭雷殛而折倒似的,鞭身粗若儿臂,布满逆刺鳞片,黑光油亮,不知是什么东西编造的,迎阳光一照,好似千百道金花般的,使敌人眼神被夺得一片空白。
雷唇的鞭一出手,徐无害就拔剑。
他的剑似蜻蜒的尾,轻不留手。
他的人似蜻蜒。
蜻蜒般的掠起。
他拔剑的同时,那雷神的影子似的长鞭,已挟折木裂石于瞬间之威,疾卷向他。
要不是徐无害早一步已经掠起,他现在的人就像他原来站着的岩石。
岩石裂开两爿,再裂为四块、八片!
雷唇的鞭子、真有开天裂地之能?
徐无害的人似蜻蜒飞入了风暴之中。
风虽狂烈,但蜻蜒借力而翔,连人带剑直刺雷唇。
雷唇没有收鞭。
他只是瞪看铜铃般的大眼,对看迎面刺来的剑尖,大喝了一声!
徐无害全身如着电击,像给迎脸打了一拳,剑势一折,轻衣飞闪地掠回了岩石上。
沈虎禅的背后!
雷唇大喝一声之时,亦发现沈虎禅始终立于岩上,动也不动,地上给雷肩一鞭打裂了一个大缝罅,他直似未见。
雷唇鞭如毒蛇,追袭徐无害。
沈虎禅忽一伸手,抓住鞭梢。
雷唇冷笑,回手一抽。
他知道自己这一抽的份量。
当年“神骑太保”程拾云的白象鼻子,就是给他一抽之下变成了“无鼻笨象”。
可是沈虎禅一动也不动。
他的鞭直似给一座山吸住了。
大山。
雷唇左手一闪,五指指甲暴长,发出青蓝色的厉芒,借力一掠,已到了沈虎禅的身前,五指已往他心窝直插下去!
沈虎禅依然没有拔刀。
他一拳击出!
雷唇中途变招,五指抓向那一拳!
武林中有言:“宁可遭雷电一击,不可吃雷唇一鞭;宁可挨雷唇一鞭,不可遭雷甲一刺。”
“雷甲”就是指雷家的“指甲”。
所以雷唇对自己的指甲很有信心。
他相信只要给他抓破一点皮,沈虎禅就得比一头被宰杀的猪还不如。
徐无害也知道这一点,他大叫了一声:“小心他……”
倏然间,雷唇五指所抓的变成了刀柄。
他发觉的同时,刀柄已顺势反挫,重重地击在他肚子里。
雷唇大叫一声,脸都白了,徐无害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脸色会白得那么凄惨的人。
何况雷唇本来肤色就很黑。
雷唇捂腹的时候,飕地一声,茅屋里闪电似的标出一点人影,直投向山下小径。
沈虎禅的身形也急窜而出!
“静若处子”不能形容沈虎禅的静,他那种“不动如山”静中暗藏杀着,同样“动若脱兔”也形容不出沈虎禅这一扑之威烈彪悍。
那人影去得虽快,但已给沈虎禅截住。
剑光一闪。
银色的剑光。
刀光飞起。
刀光压住了银色的剑气。
忽听一人暴喝道:“住手!”急掠而至!
这人拦在两人中间。
持刀的是沈虎禅。
他的刀又回到鞘中。
他的木鞘刀仍压住银剑。
持稚子剑的是任笑玉。
他脸色惨白,气喘不已,胸前还绑着纱布,双眼盯住沈虎禅,蕴藏着悲屈的恨意。
挡在中间的人硕如壮牛,气态豪强,正是唐宝牛。
唐宝牛愤然地望着沈虎禅。
沈虎禅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
唐宝牛道:“你没有理由杀他!”
沈虎禅的手已搭在刀柄上:“让开!”
唐宝牛道:“你不能杀他!”
虎虎禅的五指紧扣住刀柄:“滚开!”
唐宝牛呼叫道:“老大!”
沈虎禅叱道:“滚!”
唐宝牛厉声道:“大方没看见你变成这个样子!”
沈虎禅手背贲起了青筋:“别逼我!”
唐宝牛挺起了胸膛:“要杀他,好,先把我杀了!”
沈虎禅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这时,徐无害忽喝道:“后面!”
雷唇连鞭带人向沈虎禅罩了下来!
沈虎禅出刀。
徐无害这次终于看见了沈虎禅的刀。
当他向将军报告的时候,只能说,他看见了那一柄刀,可是,完全无法追述那是一柄什么样的刀。
因为当时的情形太令他惊心动魄了。
刀光飞起。
首先是雷唇在半空中的血光,随着断鞭、碎甲、散发,直往山崖落了下去。
连惨叫声都没有。
然后是唐宝牛,当刀光回追任笑玉的时候,他挺身拦上,刹那间,一条精壮汉子,全身的筋给抽光了似的,倒在自己流出来的血泊中,同样来不及惨叫。
任笑玉是想逃。
可是刀光仍没有完,反而更盛。
他的稚子剑化作万千碎片,他空着手站在那儿,山风很烈,他笑了一下,以一种英烈的姿态,走到崖边,长吸一口气,一跃而下。
“然后,”徐无害犹有余悸的道:“一部马车冲了过来,跃出一个翠衣女子,抱起唐宝牛,哭着说:“我不该让你来的!”然后跃上车又走了,沈虎禅也没阻拦。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跟去看看?“沐浪花在一旁问。”
“因为那头老虎那时正问了我一句话。”
沈虎禅那时在问他:“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带我回去找舒先生。”
“唐宝牛、任笑玉、雷唇是不是都真的死了?”
“死了。”徐无害大声地同答,这是他再也肯定不过的事。
因为他毕竟看过那一把刀。
那一把他形容不出来的刀。
像一个噩梦。
“不会有问题的,”“假将军”王龙溪道,“翡翠是我们的人,她的戏演得好,别人要演死人怎瞒得过她。”
“唐宝牛也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燕赵说了这样的一句,将军马上点头。
——在将军的心目中,燕赵的话比谁都有份量。
“只是;”燕赵又说话了,他说话很轻、很慢,带看浓重的鼻音,声音很好听,“你见过的,沈虎禅手上的是一把怎样的刀?”
“魔刀!”徐无害几乎脱口而出:“你们没有看见,那真是一把魔刀!”
众人都静了下来。
好一会,将军才干咳一声,缓缓地道:“我们要用这个人,当然就不能都去看这一把刀。”
他顿了顿,悠然道:“不知道舒先生那儿成不成事,管他是真是假、是忠是奸,先毁了青帝门这个心腹大患,总是件好事。”
“这件事有杏姑娘出马,准错不了。”慕小虾在旁连忙加了这么一句话。
将军宛似没有听到慕小虾在说话。他只望向燕赵,以尊重的眼神。
燕赵淡淡地道,“就算沈虎禅杀友求荣,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敌人的敌人不一定就是我们的朋友。”
将军笑了。
他留意到许多被扫兴和不以为然的脸色,但他想的就是这句话。
这句该由燕赵来说的话。
沈虎禅没有说话。
他本来就不多话。杀了唐宝牛、任笑玉、雷唇之后,他就更沉默寡言了。
他不说话,舒映虹只好说话了。
“我了解你的心情;”他不知是在安慰还是在劝解,“任何人杀了自己的朋友——而且是好朋友——都不免会有些难受。”
沈虎禅双眼凝视前面的一处牌坊,牌坊后氤氲着雾,像一个鬼域昏冥的世界。
“除非,”舒映虹补充道,“你找到充份的理由,不得不杀他的充份理由。”
一个人要杀自己的朋友,心中当然难过,但是,自古以来为杀害自己朋友而难过的人实在不多,因为他们都为自己找到开解的理由:
——谁叫他不仁在先!
——谁叫他先犯了色戒!
——我不害他,他就会来害我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他算什么东西,小人得志,颐指气使,这江山还不是教我替他打下来的,我既可以造就他,也一样可以毁了他!
——我这是自卫,逼不得已!
——我这是替天行道!
——弱肉强食,这是权力斗争中免不了的一个环节!
——要成大事,总要牺牲!
诸如此类的理由,使他们伤害甚至杀害了朋友,依样高枕无忧,心安理得。”
唐宝牛鲁莽闯祸,贪花好色,手上又没有真功夫底子,最近还闯下了大祸,“舒映虹很知机的为沈虎禅找理由:“你不杀他,准给他误事,又哪里能得将军信任?”
沈虎禅依旧盯着前面的牌坊。
牌坊下,密云昏布。
“东天青帝真的在里面?”沈虎禅问:“你肯定?”
“我肯定。”舒映虹知道沈虎禅已经把心神放在格杀东天青帝的身上,“每年一度,他都要来吸神山,以玄阴之气,植元阳之功,图恢复他昔日的功力!”
“青帝门已经没落,任古书也是个脱了爪牙的老虎,除了一个祖浮沉……”“神判”祖浮沉一直都是东天青帝的心腹,忠心耿耿。
沈虎禅长吸了一口气,道:“东天青帝虽没有了爪牙,他的武功虽失,但思考能力并没有失去。”
他紧紧盯着在浓雾里似有似无的牌坊:“他布下‘星罗牌坊’九处死门一处生地,我还是无法破得了。”
“这你可以不必担心。”舒映虹悠然道:“我们已经抓住这老狐狸的破绽。”
沈虎禅冷冷地道:“我不认为任古书会留下什么破绽。”
舒映虹道:“任古书当然没有什么破绽,但是,只要等下去,一个人的一生必定有些时候会露出破绽。”
“一个人在失意或太得意时都难免有破绽可袭;”沈虎神道:“可是,我们是现在就要杀东天青帝,总不能就此等他一生。”
“其实也不用等太久;”舒映虹道:“我们只等一样事物。”
“什么事物?”
“光?”
“什么光?”
“烛光。”
第十二章红灯笼
浓雾中,挑出了一盏红灯笼。
舒映虹疾道:“灯笼的方向是活门,快……”他话未完,发现身旁的沈虎禅早已不见。
浓雾里,牌楼下,有三个人。
一个羽衣高冠,甚有古意,但一脸疲色的老人。这是东天青帝。
一个脸削得牙签般的汉子,身子单薄得像茅草,紧抿着唇,目光四下游走,但五官眉清目秀,丰神俊朗,跟他单薄的气势很不相配。他正是“神判”祖浮沉。
还有一个是女子。
这女子穿杏黄色的衣服,提灯笼的手势很美。
可是老人仿佛有些怫然的对她斥叱道:“吉儿,你不该在这个时候亮灯的。”
祖浮沉也疾叱道:“快熄了它。”说着遥掌就要拍去,想以掌力击灭烛火。
突然之间,他掌势一变,向上一击。
“砰”地一声,云雾倏地四散,又自四方聚合,端的是一种风卷云涌的气象!
呼地一条人影落了下来,身形一晃。
只不过是一晃之间,祖浮沉已亮出判官笔,挺身而上!
浓雾又合拢起来。
交手是在浓雾之中。
不闻叱喝声、兵刃碰击声,甚至也没有凌厉的刀气掌风——只有浓雾骤飞倏聚,时散时合,暴拥疾卷,可见云雾中的恶斗,惨厉激烈!
忽然,祖浮沉脸色苍白,自浓雾里一步一步退了出来。
一个硕大的身影在浓雾中出现。
祖浮沉喘息道:“是你?”
东天青帝也愕然道:“是你!”
沈虎禅没有答话。他背后的刀柄像古树般耸立。他大步踏出了浓雾,走到牌坊底下,正面着对东天青帝。
祖浮沉苦笑道:“没想到是你。”
东天青帝也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会是你。”他这句话是对那杏衣女子说的。
杏衣女子道:“我也没想到会是你。”
东天青帝愣了愣,“哦?”
杏衣女子道:“你见我资质聪悟,对诗词歌赋都很有天份,所以才收我为徒的罢?”
东天青帝挪揄似的一笑,凄凉地道:“我一生收了三个门徒,全是叛徒,青帝门里三个一手栽培出来的大将,全是逆贼。我以为这次收个聪颖可爱的女娃子……哩!”
杏衣女子垂下头道:“我也不想叛你。”
东天青帝摇首叹道:“我不明白。”
他稍扬高了声调,问:“你说什么都是‘万人敌’的女儿,怎么……”
杏衣女子打断道:“问题就在我不是万人敌的女儿……万人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东天青帝银眉一挑,失声问:“那……你是……?”
杏衣女子抬起水灵灵的眼眸,有些替东天青帝难过似的答:“将军。”
“我是将军的女儿。”
东天青帝颤声道:“你……你不是吉儿……”
女子温婉地一笑,道:“我是杏儿,不是吉儿,楚杏儿!”
沈虎禅在一旁这才看得较为清楚:杏衣女子杏脸、杏目、杏色的嫩肤,有一种古典美人的柔弱,但却是青春女子的明快利落。这女子无论举手投足,都带了一种颇有古风的舞姿,无论说的话有多重,可是神态都十分温婉,同时神态也很温柔。
谁知道她就是江湖上,“将军的爱女”,“三面令旗”中的唯一女将:楚杏儿。
没有楚杏儿及时挑出一盏红灯,沈虎禅自知攻不入这“星罗牌坊”。
那温婉的女子仿佛感觉到沈虎禅在观察她,虽没有回眸过来,但是笑了一笑。
这一笑,笑得极其柔丽。
东天青帝道:“我以为有这么纯真笑容的女孩子……不会太虚伪。”
“越是笑得纯真的女子,越容易骗人。”楚杏儿道:“我也不知道爹要杀你,他只叫我这时侯亮出红灯,不过,凡有沈虎禅第一次出现的所在,就得把座中最有名望的人杀掉……我也没想到会是您。”
东天青帝苦笑道:“所以你服侍我的那段日子是真情的了?”
楚杏儿咬咬下唇,这小动作使她更稚气:“任爷爷,其实,我也很喜欢您的。”
东天青帝语音十分凄凉:“那总算不枉咱们相交一场……当然,我也极疼你的,就当你作……你就不能为了这一段真情而不动手么?”这最后的一句,以这一位曾经叱咤武林风云一时而今武功全失毫无反击之力的老人口中问来,更觉怆痛。
可是楚杏儿温婉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极其坚毅的表情,这种坚毅的表情只可能出现在极少数性格坚强的粗豪男子脸上,此刻在这么温婉的一张女性脸上呈现,很是奇特。她说的语音十分温婉:“不。公私我一向分得很清楚。爹的命令我从不违抗。”这几句话以温柔清婉的声调说来,却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周转余地。
东天青帝呆了一呆,惨笑一声,不再言语,左右手无力地垂下,搭在椅旁的扶栏之上。
祖浮沉盯着沈虎禅,道:“你也来凑热闹?”他胸前血渍扩大,这种情形必然是因创口深剧,血水不断地溢出,否则不可能在片刻间染红了全身。
沈虎禅道:“对不起。”
祖浮沉冷哼道:“你要杀就杀,假慈悲做什么?”
沈虎禅猝喝了一声:“出来!”回手就飞起一道刀光,在浓雾间一闪而没。
只闻一声闷哼。一人跄踉而出,左手掩着右眼,神色惶惧,前额一绺发,自发根连头皮被那一记刀光削去。
这人正是舒映虹。
舒映虹万未料到沈虎禅会在这时候向他出手。
他既未提防,那一刀,他接不下,不过,沈虎禅也似乎无意要伤害他。
沈虎禅只是把他惊出来,他问祖浮沉道:“我道歉是在你我交手中,他暗算了你。”
祖浮沉冷笑道:“若不是他那一剑,你的刀也未必伤得到我。”
沈虎禅道:“我若知他出剑,也决不在那时候出刀。”
祖浮沉目光闪动:“那好,我们另约时间,再来一比高下。”
沈虎禅斩钉截铁的说:“好!但是今晚我要杀了东天青帝。”
祖浮沉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沈虎禅道:“我为将军而杀他。”
祖浮沉嘿笑道:“将军?”
沈虎禅沉重的道:“将军。”
祖浮沉道:“你不能不杀?”
沈虎禅道:“不能不杀。”
沉默了半晌,祖浮沉扬眉道:“我不许你杀。”
沈虎禅长吸了一口气,道:“那我只好连你也杀了。”
祖浮沉把胸一挺,判官笔一挥,道:“你动手吧。”
沈虎禅突然虎吼一声,跌出丈外。
鲜血,自他嘴边溢出来。
可是祖浮沉直挺挺的站着。然后,血水自他鼻梁上喷泉般溅起。
祖浮沉仆倒下去,倒在他自已的血泊中。
舒映虹在那刹那间,什么都看不到,只觉眼前一亮,刀光似乎已飞到了他的眼前。
他挥剑急退,待站定时,眼前残局已定:沈虎禅伤,祖浮沉死。
只剩下一个毫无还击之力的东天青帝,以及自己这边的三个人。
于是他狞笑道:“青帝,枉你妄想跟将军作对这许多年,到头来,落得这般下场!”
东天青帝脸上浮现一个凄凉、无奈而且完全绝望了的笑容,他的手已紧紧在他那张奇特铁椅的扶手上。
沈虎禅倏地大叫道:“不要让他碰那扶手!”
舒映虹一惊,挥剑要去斩东天青帝的双手,可是东天青帝已扳下的扶杆!
舒映虹的身子立时僵住。
他想起了“星罗牌坊”的传说:如果不知里面安排的九道活门,武功纵然再高,也根本无法攻进,只要触动其中一道死门,定必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攻进了牌坊,牌坊枢纽下埋的炸药,也足以把任何事物粉碎于一瞬。
舒映虹一旦想起这些,心都冷了。
沈虎禅本也掠了出去,但可能因他被祖浮沉击伤之故,行动缓了一缓。
就这样行动略缓,沈虎禅扑近时,东天青帝已扳下了扶手。
一时间,一切都静到了极点。
控制炸药的枢纽已旋开。
炸药即将爆炸。
炸药终于爆炸。
整座牌坊,炸成万千碎片。
连原来坚硬的花岗岩,也炸陷了一个丈余的深洞。
在附近的走兽草木,炸成粉碎,无一侥幸。
“那你们是怎样逃出来的呢?”将军在“将军府”里问。在他面前的是衣衫碎烂犹有余悸的舒映虹。
“在炸药未爆炸前的一刹那,那头老虎突然扑上前,挥刀,砍断了东天青帝座下椅脚,果然下面出现了一个深洞,他把我和杏姑娘都扫入地窖去,一路滚了下去,然后爆炸声就响起了……”舒映虹触目惊心地说:“真是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眼前仅是一列列的强光,飞砂走石,全扑盖在我头上、身上、脸上……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
他说的“那头老虎”当然就是沈虎禅。燕赵沉思着道:“那头老虎一定觑准了东天青帝必留下后路,不致玉石俱焚,而在当时的阵法里,无疑任古书座下极可能会有机关。”他目光锐利而头脑清醒地道:“他砍断了东天青帝的生路,也等于为你们铺下了活路。”
“没有沈虎禅推那一把,”舒映虹兀目惊心地喃喃道:“我早就炸成碎片了。就算跌到深洞里,泥石纷纷打下,我也不知是否渡过此劫。”
燕赵淡淡地道:“那是东天青帝留下的活路,所以一定是炸药威力不能及之处,你们一定能活的。”
王龙溪接道:“所以失去功力的东天青帝和身受重伤的祖浮沉,就一定活不了。”
将军道:“沈虎禅,好一刀。”
燕赵却替将军问了一句本来应由将军一早就问的话:“那么,杏姑娘呢?”
“炸药一爆,木断石碎,我们三个人一齐下去,然而,在天摇地动中,屑石雨般打下,堵断了我的路……”舒映虹呐呐地道,“我和杏姑娘也就……失散了。”
王龙溪怒道:“你怎能让杏姑娘跟你失散?”
舒映虹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燕赵忽道:“他非跟杏姑娘失散不可!”
王龙溪抑制着怒火,但已忍不住目光向将军一瞥,冷然道:“哦?舒老三不该负起保护杏姑娘的责任么?”
“应该。”燕赵道:“只是,杏姑娘是故意失踪的。”
王龙溪忍不住提高了声调:“你说什么?”
燕赵闭上了嘴,什么也不说了。
“是这样的,”将军说话了:“杏儿是照我的意思去做的。”
王龙溪也合上嘴,铁着脸色,不说话。舒映虹却怔住了。
“可是,”燕赵这时候向将军道:“我不明白,要是那炸药真的爆炸了,而沈虎禅来不及……”
“不会的。”将军笑道:“要是那头老虎来不及出刀,杏儿也早已知道活路,那么,留在地上挨炸的,是任古书、祖浮沉、外加一个沈虎禅。”
“所以,”燕赵微笑道:“沈虎禅到现在还没有死,那是因为他未曾杀假将军,而又真的杀了东天青帝,救了舒先生。”
将军淡淡地道:“你果然是我的敌人。”
燕赵肃然道:“谢谢。”然后问:“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将军道:“你问。”
燕赵道:“在此次的事件里,小玉会不会出手?”
将军点头。
“那就没有问题了。”燕赵笑道:“小玉和杏儿,双剑三飞,所向无敌。”
将军道:“不过,小玉最近倒是升了官。”
燕赵扬眉道:“哦?”
“官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将军似脸有忧色:“只是小玉正是从青年得志到中年,又当了官,顾虑难免就多了。”
燕赵表示同意:“何况小玉是聪明人。”
将军笑道:“蠢人是当不了大官的。”
燕赵道:“所以小玉一定能当大官。”
将军道:“可惜他这个官,正是万人敌辖下的。”
燕赵想了一想,道:“就算是万人敌的麾下,只要他一天仍爱着杏姑娘,那么,还是你一声号令之下就倒戈而起的心腹。”
“但愿……”将军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