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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柳焚余在把石派北扔了出去又伤了江近溪之后,立即捧着方轻霞泪痕满颊的脸蛋儿一字一句地道:“我这一世,都是你的。为了你,我会全力逃出去;然后随你怎样就怎样,只要你为我生一个白白胖胖中状元的儿子,不要像他老子。”

他看着方轻霞眼里的两盏星星,惋叹着说:“来,你帮我个忙,最先攻进来的,一定是不甘受辱的石派北!”

能成为一个好杀手,武功好可能还不如知道别人的武功有多好来得重要。

有人曾托柳焚余杀石派北.他因而把石派北的武功、脾气下过一番苦功去研究,最后他回绝了那人的相托,一是因为对方出的钱也还不够多,二是因为他没有十分的把握。

为了不太可观的银子去杀一个没有太大把握的人,柳焚余是一向不干的。

他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跟石派北真的对上了,而他所研得的资料,也适时出现在脑海中。

他叫方轻霞飞上屋梁,剑光一现,就把棉被罩下来。

石派北被消去了锐气,而柳焚余用“自残剑法”重创了他。

不过柳焚余也脸色修白,摇摇欲坠。

他受伤本重,失血过多,而“自残剑法”以伤痛激起斗志,能把战力发挥至最高,不过既伤体力,更耗精神。

方轻霞知道他的伤口最重的几处还是自己伤的,搀扶问道:“你怎么了?”,一柳焚余苦笑道:“只怕……只怕不能带你突围了!”

方轻霞哭了出来。

柳焚余忽道:“你走吧!”

方轻霞愣然。

柳焚余勉力挤出一丝笑容道:“你走!不要理我,你是方家的人,看在方老侠面上、他们谅不致要杀你……你快走吧,别受我牵累!”

方轻霞忽道:“好好。”伸手在床上抽出蝴蝶双刀,往咽喉就割去。

柳焚余大惊,急忙扣住方轻霞双手,厉声问:“你干什么?”

方轻霞漾起一片泪光,咬牙笑道:“我这是……不孝不贞……你要我走,就算活着,又有什么颜面做人!”

柳焚余悚然道:“都是我不好!好,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也比受辱的好!”

方轻霞毅然抬起脸。她清纯的脸靥因忽至的忧患,使得她的哭泣更令人心碎:“不,一起冲出去!”

柳焚余抚摸着她的脸蛋,苦笑道:“不行,冲不出去的,我……此刻绝不是程无想和李弄两人联手之敌……”说到这里,心中一栗,怎么自己一旦动了情,连生死都那么负累,全不似以前的狠劲!但明知如此,却又无法说拼就拼。

方轻霞依偎在他脸前,声音绕在他胸膛里:“那他们会对我们怎样……”,柳焚余轻抚她的乌发;觉得一片凉冷,一片轻柔,他从来没有碰过那么清凉和轻柔的头发。

他叹息地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们以为一把火,能逼出我们吧。”“李弄沉声道:“放火!”

方离吃了一惊,道:“万万不可,三妹……她还在里边!”

李弄霍然回首,瞪着他道:“她是你妹妹,你管教无方,还好意思提她!”

方离垂下了头,又转首望向方休和古扬州,希望他们能为方轻霞说话。

李弄笑道:“方贤侄不要这样说,柳焚余这厮厉害,贸贸然冲进去,恐为其所伤,不如放一把火,把他们逼出来再说。”

方休恨声道:“这里的事,我们能说话么,关大鳄轮到我们来说话么!”

方休道:“要是给我过去,我才不怕他呢!”

李弄冷笑道:“难道贤侄的武功还能高得过石大侠么?真要进去送死,我们也不拦阻!”

方休正要说几句逞强的话,方离忙喝止:“老二!”

古扬州却道:“我不许你们放火!”

李弄扬眉出现一额皱纹,反问:“哦?古少侠不想报父仇么?”

古扬州道:“我不想烧死方姑娘。”

李弄怪笑道:“方姑娘的事,她哥哥也管不了,不管了,古少侠反倒要管么?”

古扬州红着黑脸道:“她……她是我……未过门的老婆………”

李弄哈哈笑道:“这个……老婆么?似乎……已经不是古少侠……你的了……”

古扬州怒得结结巴巴的道:“我不管你的、我的……我……我……我总不能眼巴巴看她烧死呀!”

李弄冷笑道:“古少侠可真会怜香惜玉,替人玉成好事啊!”

古扬州脾气一起,拍胸膛道:“我不管!谁烧死她,就得先烧死我,说什么,我还是她有名份的……老公……”

李弄嘿笑道:“有名份,无实际。”

古扬州气凸出两只牛眼,扬耙怒叱:“你说什么!”突觉背后三处要穴,给人同时封住,“啪”地栽倒了下去。

站在他后面的是程无想。

李弄笑道:“还是程兄想的周到。”

程无想拍拍手掌道:“周到不如李兄,只是这样做干脆一些。”

方离脸色变白,嗫嚅着期盼二人收回成命:“这……这一烧……只怕……附近几户人家……都得遭殃……这不大……不大好吧……”

程无想道:“我们早已把屋里的人请走,远处几家,不会波及,如果火势猛烈,他们也不会蹲在屋里等烧死,猪牛狗猫,值几个钱?烧死了便赔了算了,这里的温泉不会烧干掉,屋子可以重新盖过,有什么不可以的?”

方离皱着眉道:“可是……”

程无想截断道:“方大公子,做事不能太偏私、太过温情,你妹妹早已背叛‘大方门’,叛忤淫贼,你再护她,也担待了个污名。”

方离垂首无语。古扬州穴道被封,却仍能说话,大叫道:“轻霞,轻霞,快逃!快逃啊,他们要放火……”

程无想一脚,踹住了他的“哑穴”。

方休冷笑道:“我没有这个妹妹,也没有这个妹夫。”

程无想却走近他,淡淡地道:“你最好也别多说什么,免得我把你像古少侠一样,再加一脚,踢入火场,让你和姓柳的到地府里对决去吧。”

方休闭上了嘴,但满目都是恨意。

古扬州大叫的时候,在屋里的柳焚余和方轻霞都听到了。

方轻霞饮泣起来。

柳焚余抚着她肩膀,觉得好瘦,他把手贴近她的面颊上,心里很疼,轻声道:“不要害怕……”

方轻霞轻泣道:“不是害怕,他……还是关心我的。”

柳焚余怔了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哦”了一声,但心里泛起一阵茫然,觉得他不应该得到她,从侧脸望过去,她还是那么幸福那么甜,眼睛向着可以看得见星星闪亮那边……他还是感觉得到她是犹如一场梦一般。

就在这里,火光闪耀。

——他们终于放火了!

——我不能连累她跟我一起丧身火海!

他拉起方轻霞,按剑疾道:“我们要冲出去!”

方轻霞却像月亮一样平静,两眼像星星般眨着,像水晶的艳魂般的望着他,问:“你出去后能敌得住那两人?”

柳焚余不忍心骗她,只好道:“不能。”其实他还是隐瞒了事实的主要真相:他如果单独冲出去,未尝没有一线生机,但跟方轻霞一起闯出她就断无生机——那是因为点苍程无想的暗器。

——在火光中,程无想的暗器在暗里发出,自己纵侥幸逃得过去,方轻霞也难免于难,而且程无想发射暗器的目标决不只向自己!

方轻霞忽然紧拥着他,把脸贴近他胸前,“那么,我们烧死在这里吧。”

这句话有一种轰轰烈烈,震得柳焚余脑里轰地一声,他拥紧方轻霞,抚着她的发,感受着她的心跳,也不知怎的柳焚余自小家破流浪,迄今才真正有了家的感觉,那感觉像过年除夕一家团贺的瀑竹声和饭香,然而,此刻他们所处身的这个“家”.正在从不同的地方猛地跃出火舌。耳际传来的是烈火把木瓦摧焚的火啸。还有被困在焚笼里不能出来的禽兽哀呜。

鼻端所闻的也是火焰尖辣的焦味,空气里被浓烟密布,由于想咳呛,所以肺部有一种突然暖起来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柳焚余只是感觉到了身瞩泊终于有了归宿的感觉。

方轻霞已开始微微咳嗽。

她每咳一声,仿佛就震响他心弦一下,柳焚余觉得心疼,忍不住护着方轻霞,心里忽然有一个极虔诚的析求:

一一一李布衣不是说我的手掌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吗?

——要是这趟我不会死,她也一定死不了,我宁愿……

他不禁呻吟出声:“宁愿不再杀人,多积善行好,扶弱济贫,尽我一生……假使我们能活过这一次。”但火势已十分猛烈,就算武功再高,轻功再好,也断冲不出火海。

方轻霞已开始被浓烟熏得流泪,喃喃地道:“假使我们能活过这趟,一定……“忽听在木毁柱焚的干裂声外,大喊“爹!——”柳焚余一生作事,绝不后悔,但听得方轻霞哀伶的一声喊,直懊悔得想把剑投入火海。

就在这时,威厉的火啸声外传来激烈的掌风与吆喝之声!

——有人在外面动上了手!

柳焚余心中正惊疑不定,骤然间,窗边的火势似遏着雪覆冰盖一般,火焰低降,柳、方二人同时感觉到足履以下湿了一大片。

——有人震开堤石,将溪水引注,潭水涌流,灭了大火!

柳焚余实在想不出谁还会这样冒险救自己。

柳焚余和方轻霞互望了一眼,眼光里交错了很多错综复杂的感觉,才知道绝处逢生后还有爱情伴着是件幸福得要流泪的事。

此际“砰”地一声,一人撞开着火的板,掠了进来。

柳焚余举剑。

那人以青布蒙面。只喝了一声:“逃!”

柳焚余道:“壮士——”

那人截道:“我来断后,快向虎头山尾后方向逃,我会找你们的。”

他这句话说到一半,“呼、呼”两声。两人已一左一右,破余烬的板砾而入。

左边的是程无想,他一扬手!数十点寒光飞出,打向那人!

那人忽深吸了一口气。

他吸气之声,连掠出丈外的柳焚余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他双掌拍出,掌风本身并不怎么,但他卷起地上的瓦砾余烬,一齐飞卷向程无想,甚至连程无想刚发出的暗器,也倒震回去。

程无想脸色变了。

他惟一的办法只好从冲进来的地方倒飞出去。

李弄从右边掠入,却不对付蒙面人,二指箕张,双臂振动,急扑向柳焚余。

柳焚余返身,剑尖向内,要与李弄全力一拼。

却在此时,蒙面人已一招间逼退程无想,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特异的呼吸声,使李弄情知不妙,忙舍柳焚余而回身,就看见蒙面人向他遥发一掌!

柳焚余趁此拉着方轻霞的手,起出了窗外!

他临掠出前看了战局一眼:就在这一瞥间,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个来救他们的人,应付程无想与李弄的合击,绝对绰绰有余。

他掠出窗外之时,有人大叫:“三妹!”

柳焚余稍顿一下,因为在这雷逝星飞的刹那,他想到一件事。现在要不要把方轻霞交给方氏兄弟呢?此刻他已为江湖上、武林中黑白两道均为不容,带着方轻霞,岂不让她苦?

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触及方轻霞的目光:方轻霞偏着头看着他,虽然憔悴,神色完全是沉浸在劫后余生长相厮守的幸福里!

他不再疑虑。

这时,一道巨力挟着尖啸,迎头劈下!

柳焚余冷笑一声,剑光后发先至,古扬州要打中他,自己额上先得穿一个窟窿;古扬州怒吼一声,用耙柄一架,嘶的一响,星花四射,柳焚余已拉着方轻霍掠过了他身旁。

方休怒喝道:“呔,看刀!”

他的刀光甫现,柳焚余已经掠起,超过他头顶,后足在他背后一蹬,把他踢趴在地上,拉着方轻霞,越过漫堤的潭水,往叶潭去。

方离在潭边陡掠了出来。

方轻霞叫了一声:“大哥……”声音凄婉无奈,方离没有出刀。

他痴痴地望着柳焚余和方轻霞的背影,越过溪流,对岸山腰间的枫树,给晨曦染上一片酡红,宁静得像秋的恬睡,从来也没有进去过惊醒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