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元儿到了前院,只朱梅独自一人,仍然科头跣足,坐在院中磐石上面,正在调弄那两只仙鹤呢,急忙跪倒行礼。朱梅吩咐元儿起来,盘了双膝,对面坐定,用手先摸了摸元儿头顶,命元儿闭好双目,不要妄动。元儿已得陶钧预先提示,忙把心志一收,垂帘内视,屏去一切杂念,澄神定虑,静以俟变。刚把鼻息调匀,便觉朱梅的手在脊梁命门各要穴上轻轻按抚了几下,渐觉着一投热气由足底缓缓升了上来,渐升渐速,热也随着增加,霎时布满全身,越久越热得难受。元儿先还觉难忍,未几心灵一静,神仪内莹,猛地又觉头顶命门被人拍了一下,立时觉着一股凉气布满全身,好似一瓢冷水当头泼下一般,奇冷难耐。如是由冷而热,由热而冷者好几次,好容易把冷热都忍了过去,猛地又觉周身疼痒交作,恍似百虫在骨里钻咬,无处抓挠,比起奇冷奇热还要难受数倍。
知是最紧要的关头,一不能忍,前功尽弃,暗将心神守定元珠,由它难受,一切付之无觉,待有两个多时辰,疼痒忽止,周身骨节又作起响来,响有顿饭光景,才由周身响到脑门。咔的一声,命门间似被斧劈开一般痛了一下,所有响动全都停歇。耳听陶钧唤道:
“师弟大功告成,还不快些叩谢师父么?”
元儿睁眼一看,朱梅满面笑容坐在对面,纪、陶二人仍是垂手侍立左右,自己身上已然复了原状,只觉比起适才打坐前要轻灵得多。连忙上前跪倒。朱梅说了句:“孺子可教。”吩咐起立。又将元儿身佩的双剑要去,仔细看了看,说道:“灵柩故物,果不虚名,你有此双剑,得我真传,十年之后,异派飞剑无敌手矣。”说罢,又对元儿道,“你因服过灵药仙草,加上本来异禀仙根,成就必速。我不久后赴峨眉,今日先将本门剑法传你,除我在这里早晚加紧传习外,我走之后,每日可随你两个师兄修炼。等我峨眉归来,再引你去见师叔。本门戒条,只有杀、盗、淫、妄诸条,专重大节,不拘细行,以各人自己勤修为主。用功之外,仅可在山中随意闲游,但在道未成时,不准擅自离开青城,以免遇上能手,替我丢人现眼。尤其这两口宝剑来头很大,是旷世奇珍,要随时备带,早晚用我口诀勤加练习。在身剑未能练到合而为一时,须防外敌巧取强夺,务要小心,不可丝毫大意。”
元儿敬谨领命。当下由朱梅传了心法口诀,便随陶钧前去安置。元儿因师父不久长行,日常用功甚是勤苦。
过有十来天,朱梅应乾坤正气妙一真人之约,前赴峨眉,众弟子送至门外。那几只仙鹤也跟着在空中飞翔,直等朱梅走没了影子,才行降落。
元儿因连日一心用功,不曾出门,金鞭崖的景物尚未仔细观赏。既送朱梅走后,站在崖前往四外一看,远近群山都在足下。云烟浩森,大小峰峦被云包没,只露出一些角尖,像海中岛屿一般时复隐现。真是波澜壮阔,变幻无穷。元儿当着天风,凭凌绝险,对着眼前奇景独自出神,怀想方、司两家,不知可曾移走?忽听身后陶钧道:“师弟初来时,正值师父与白师伯在大树上对弈,放飞剑出去,助凌师伯的弟子赵心源与几个异派中人交手。那雪山离此少说也有三四百里,你却一目了然。后来听师父说,才知师弟在夕佳岩绝顶古洞服了灵药仙草,不但目光看得极远,还能透视云雾。今日云雾浓密,你看今日雪山顶上可有什么异状么?”
元儿闻言,往雪山那一面看了看,答道:“小弟幼时目力本较常人稍好,自服仙草,虽能透视云中景物,毕竟有些模糊,只能看个大概而已。前日师父说小弟已成天眼,特地开了殊恩,赐小弟上乘超观妙法,说照此练去,三月之后,便能上察青冥,下视无地。
正在练习,因为日浅,尚无进境。今日雪山那一面云雾更密,依稀之中见一些山峦白影,看不出有何异状。师兄可看出什么没有?”陶钧笑道“愚兄虽列师门一二十年,如论资质,还不及师弟一半,哪能远视数百里之外?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说时,元儿因这数日中,那两只大鹤每值有人谈话,必在侧静立,偏着长颈看人,好似留神谛听神气,便向陶钧道:“师兄,你看这鹤,每次我们说话,它们总在旁不走,莫非懂话么?”陶钧道:“岂但能通人言,这两个东西坏着呢。”说罢,回手就是一掌,正打在内中一只的颈上。那鹤出其不意,挨了一下,偏头朝着陶钧连声长鸣,振翼低飞,往观中逃去。陶钧怒骂道:“你这扁毛畜生,还敢不服么?”说着,便要追去。吓得那另外一只大的也慌不迭地跟了飞逃。
元儿忙把陶钧拦住,无心中看见先逃那只,翼下有许多红点,比后逃那只也要小些,方要询问,陶钧道:“这两只大鹤,头一只因为曾代妖人守山,翼下面劫砂点子没有退尽,名叫红儿,后一只叫雪儿,还略老实些。这红儿最是好恶,专好捉弄人上它毒当。
如非师父喜它有些灵性,上次我差点为它坏了道基,恨不能用飞剑杀死,才解气呢。”
二人尽管问答,纪登只在旁微笑,下发一言,同在崖前闲立了一阵,便都回观用功。
元儿在观中一住二月有余。铸雪、聚萤两口仙剑虽未练到身剑合一,与陶钩交起手来,指挥运转,无不如意了。
这日鹤粮将馨,纪登因那鹤好闯乱子,不敢解了它们禁法,仍和初收时一般,由它们自去觅食,便命陶钧下山办粮。陶钩领命走后,元儿因对纪登从来敬畏,不似对陶钧随便,见他正在调神打坐,不敢惊动,独自一人,持了两口双剑,在崖前练习剑法,刚刚练完,忽听空际鹤鸣,抬头一看,正是红儿和雪儿两个,离头约有十丈高下,不往飞鸣盘旋,只不离开山头数里方圆以内,知有师父法术禁制,不能远走。一时闲中无聊,打算调鹤为戏。试把手一招,二鹤居然联翩飞下,落在元儿面前。元儿一高兴,便迎上去,抚弄二鹤身上雪羽。二鹤也紧依元儿身侧,甚是驯良解人,越发喜爱,顿将陶钧前次嘱咐之言忘了个干干净净。调弄了一阵,忽又想起方、司两家移居且退谷,计程不过数十里之遥,可惜这鹤不能飞去;再者,自己目前每日要加紧练习飞剑,剑术未成,不能离开此崖。正好用它传书,也可借此得一点家中父母的信息。
正在寻思之际,二鹤交颈低鸣了一阵,红儿忽然振翼飞起,元儿以为它又和适才一般,就在当顶盘旋,谁知红儿飞没多高,倏地一束双翼,直往后山腰深草树中投去。红儿才飞去不久,雪儿也跟着飞起,只是不曾下落,仅在红儿落处的上空不住飞鸣,音声悲楚,迥不似先时清越嘹亮。元儿自来此间,从未见二鹤往山下面降落,先时并未留意,后来见上下二鹤一递一声哀鸣不已。自己目力虽能视远,偏偏后山一带丛莽繁茂,遮住目光,只见红儿身上白羽在草树丛中扑腾起落,似与什么野兽之类在那里争斗。雪儿在上空几次飞呜下扑,俱是欲前又却,仿佛有些畏惧之状。
元儿越看越觉有异,暗忖:“这时已是秋末冬初,各处草木俱已黄落,怎么后山腰这一片地方的草木仍是那般郁郁葱葱的?常听人说,仙鹤好与蛇蟒相斗;凡是毒蛇大蟒盘踞之地,土皮草色俱呈异状,不是寸草不生,便是长得特别茂盛。二鹤这般形状,莫非与什么蛇蟒相持么?”刚想到这里,忽见红儿飞高了些。紧接着草树丛中蹿起一条大蛇,通体红鳞,并不甚粗,却甚细长,下半身还隐在丛树之中,单这上半身已有两丈长短,赤信如火,嗖嗖吞吐,看去甚是凶恶。等红儿一飞高,便自退落,一经飞临切近,重又出现,二鹤只管哀鸣相应,雪儿始终没有飞落,红儿也只虚张声势,不敢骤然下击,元儿再细往那蛇盘踞之处一看,不由又惊又怒,一纵身便往山下跑去。
原来那蛇几番起落,盘处的草木被躁平,全身现出大半。除上半身不时上蹿,与空中红儿相持外,下半身还缠着一只比红儿稍小的仙鹤,双翼已被那蛇连身束住,只剩一个头颈在外,左右乱摆,鸣声低微,想已去死不远。那蛇每次回身去咬鹤颈,红儿便翩然下击,那蛇见有敌人,只得舍了到口之物,飞身上迎,红儿好似不敢与它力敌,又不舍得那危难中的同伴,只是乘隙取闹,使它不能如愿。这样又是两三次过去,恼得那蛇性起,口里发出吱吱怪声,等红儿未次下击,径自舍了下半身所缠之鹤,长虹射日般往上飞起时,元儿业已赶到,相离一箭之地,元儿更不寻思,将手一扬,右手聚萤仙剑飞将出去。青萤萤一道光华过处,那蛇知道飞剑厉害,想逃已是不及,竟然齐腰斩为两截,下半身坠落丛莽之中,上半身带起一股血泉,蹿出老远,才行落地。
元儿解了鹤厄,心中欢喜,以为险些被蛇所缠之鹤,定是本观所养那只小的,虽然蛇死脱险,不知能否全活,正在可惜,待要奔将过去察看,忽听空中二鹤连声交呜,丛莽中也有了应声,身子还未近前,那只被束之鹤在地下略一扑腾,已冲霄飞起,飞得又快又高,迥不似曾受重伤神气。眨眼工夫没入云空,不知去向,并未往观中飞回。元儿仍未在意,走到死蛇落处一看,那里草木真是又肥又绿,秀润欲滴,目光到处,丛莽围绕中,隐隐似有一个二尺方圆的洞穴,四围密藤荫翳,下面隐隐有光。猜是毒蛇窟穴,因护穴藤蔓上有刺,不愿下去。回身时节,鼻端微微闻见一股子异香,因为急于回观,看看飞去的是否观中那只,也未细察异香来源,便往回走,这时红儿已然落下,挨近元儿,甚是依恋,大有感恩之态,元儿走没几步,红儿竟拦在前面,伏下身来,伸出长颈,往元儿胯下便钻,意思似要元儿骑它上去。
从崖上到崖下山阴一带虽有肢陀,不似余下三面尽是千寻峭壁,无可攀援,但是崖危瞪险,窄不容足,后山到山腰相去百数十丈,也有几处极难走的地方。元儿初下来时,一则练了两个多月剑法,身子愈轻;二则情急救鹤,满身勇气;三则下山只要心神不乱,观准垫脚之处,自比上山易些。及至斩完了蛇,往回路走,才看出山势之险。虽然不觉其难,到底没有下时轻快;加上童心未退,常听陶钧说,峨眉同门中,颇有几个驾驭仙禽的女道友,早就有些神往。一见红儿自己伏地,大有愿为坐骑之意,不禁心喜,问道:
“你见我帮了你的忙,想叫我骑你上去么?”红儿长鸣了一声,将头连点。元儿只图好玩,哪还计及利害,竟然攀着红儿长颈,坐了上去。果然飞翔甚速,展翼凌空,转眼之间已过崖顶,直上青冥。
元儿见它过崖时不曾降落,不但不以为异,反当红儿感恩心切,想让自己尝尝仙家骑鹤空中飞行滋味。加之有师父法术禁制,或许不过在近空高处盘旋罢了。先时一味高兴,不疑有他,谁知那鹤一经飞过高空云层,竟然掉转头往西南方面飞去,瞬息数十百里,越走越远。猛想起陶钧以前所说,这才着起慌来。元儿虽具异质,到底学剑日浅,尚未练到驭剑飞行地步。如果上下数十丈相隔,还可冒险纵身下去。此时天地相隔,何止万千丈之遥,稍一失足,怕不成为亩粉。自知上了大当,但事已至此,只得两手紧握鹤的翅根,由它背着往前飞走。
元儿有心想问红儿为何刚解了它的大围,反倒恩将仇报,捉弄自己。偏偏云空高寒,罡风甚劲,劈面直吹,幸是元儿,如换旁人,冻也冻死,哪里张得了口。又想起自己离家别亲,受尽千辛万苦,死里逃生,好容易仙缘遇合,道法尚未炼成,又遇见这种意外变故,看上去,祸多福少,越想越伤心。恨到极处,本不难一剑便将红儿杀死。”无奈自己安危寄在它的背上,除了打算同归于尽外,这东西如此狡恶,还要留神它坏上加坏,得罪不得。只不知师兄明明说它受了禁制,怎地仍能远飞?
元儿正在提心吊胆,胡思乱想,红儿飞行渐缓,忽然在空中盘旋起来。元儿低头往下一看,只见下面云雾甚密,慧眼透视下去,仿佛是座山谷,树木花草甚是繁茂。一会,身子已随鹤背降人云雾之中,满身都被包没,水气浸在身上冷阴阴的。转眼飞落云层,下面景物看得越发清晰。只见满山满谷都是奇花异草,红紫相间,五色竞秀,恍如锦绣堆成一般,奇丽清幽,平生几曾见过。眼看离地还有十余丈光景,忽见前面靠山一片平原的万花林中,跑出两大三小五只梅花鹿来。接着又听鹤鸣,林中又有两只鹤朝自己迎飞上来,红儿一见对面两只鹤,也跟着长鸣相应。元儿只顾东张西望,猛觉红儿两翼一抖,身子一侧,倒翻过来。元儿因为离地已近,下面风景已好,觉出红儿有似有恶意,失了防范,万不料到红儿不此一着,一个疏神,竟然松手,从鹤背上坠了下来,不禁大吃一惊,忙一使身法,用了个狂花-地的招数,飘然落地。身刚站稳,正想怒骂红儿几句,就势将它头颈用身上丝绦捆住,再用宝剑威吓,仍由它背了回去。谁知红儿和那林中飞出来的白鹤振翼飞起,冲霄而去。
元儿方自忧急,忽听有人叱道:“何方胆大顽童,竟敢擅入仙山?难道不怕我虞家姊妹的宝剑厉害么?”音声娇婉,清音入耳,仿佛少女说话,元儿回首一看,从先前那几只梅花鹿后面的花林以内,又跑出一只半大不大的白鹿,上面坐着一个年约十四五的红衣少女,手持一支玉萧,背插单剑,腰间还悬着一个金黄色的葫芦,花光人面,掩映生辉,越显得秀丽如仙,容华盖代。元儿因坐骑已然飞走,不知还会回来不会,而所落的山又不知名,与青城相隔必然甚远,难以回去,本已忧疑万端。再听骑鹿女子责问,益加惶恐,答道:“我名裘元,因在青城骑鹤为戏,不想被它带到此间,抛了弟子飞走,望乞仙姊不要见怪,容我少待片时,等坐骑回来,自会走的。”那红衣少女又叱道:
“你一个凡夫妄入仙山,见了你二公主,还不下跪求命,竟敢信口强辩。谁是你的仙姊?
快快跪下,等我审问,饶你不死。”说时,人、鹿已到了元儿面前,那少女睁着一双剪水双瞳,满面娇嗔,瞪着元儿,逼他跪答。
元儿先时只因鹤已飞走,仙山难回,心中忧急,并非有什别的畏惧,一听少女口出不逊,便也生气答道:“这山又不是你家造出来的,我不过是骑鹤闲飞,偶落此地,暂时歇脚,又没有损坏你家一草一木。好意尊你一声仙姊,为何出口伤人?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跪你?好男不和女斗,也不和你计较,我偏在此不走,看你把我怎样?”说罢,气得小腮帮子一鼓,将头往侧一偏,装作不爱答理。暗中却在准备,以防不测。那少女闻言笑骂道:“你这红眼小贼,竟敢和你公主挺撞,不和你说明,少时你做鬼,也不知道是怎样死的。这里是万花山长春公主的仙府,何人擅敢到此?你一个无知顽童,俗子凡夫,污了仙境,还敢大胆胡言。看你身带宝剑,好似还不甚坏,不叫你见识见识,你也不知道你二公主的厉害。”一面说,早纵下白鹿,回手一按身后的剑,一道青光,剑已出手。
元儿这时已想起时当冬初,全山却温煦如春,万花竞放,又有鹿鹤往来,以及少女装束穿戴,在在不似凡境,又自称公主,必有来头,无奈适才气忿头上,话已说满,对方又是少女,不好意思再和人家说软话,更因师父朱梅从不服低,自己纵肯退让,日后传说出去,岂不弱了师父的名望?见少女将剑拔出,势难避免,自己人单势孤,不知当地虚实,还在持重,便对少女道:“我在此等鹤飞回便走,又没招惹你,你我往日并无仇怨,苦苦相逼则甚?再说我这两口仙剑乃仙人传授,非同小可,如今我可让你,要是真个动起手来,那时宝剑无眼,将你误伤,岂不叫你家大人怪我?”那少女骂道:“我便是此山之主,红眼小贼,只管拔出剑来交手。赢得我,连这山都送与了你,再若延迟,不拔出剑来,你姑娘便动手了。”元儿见少女无可理喻,不禁气往上撞,将手一按铸雪剑,宝器出匣,银光射目。
那少女一见那剑,脸略一惊,更不答话,早一纵身,举手中剑刺将过来,元儿且不还手,也将身纵过,待再劝说几句,不料少女看去盈盈弱质,年纪甚轻,身法却甚轻捷,元儿避纵过去,身刚落地,还未站定,少女的第二剑又已纵身刺来,元儿猛觉脑后寒风,青光晃到,知道厉害,忙使一个仙鹤盘飞的解数,就地一旋,侧纵出去,二次将剑避开,那少女真是疾如飘风,第三剑又元儿身侧刺到,元儿连让三剑过去,因为少女剑法精奇,迅逾飞乌,不禁动了钦佩之心,第三次避开时,纵得甚远,趁少女还未追到之际,忙即回身劝说道:“公主你且住手,说完两句话再打。”少女刚好追到,举剑要刺,闻言停手,问道:“你怯战么?既怕我,就不该说那大话,快快跪下,我便饶你。”
元儿从小慕道,不喜与妇女相近,又在年幼,更无燕婉之思,先时不过觉着少女美貌,并未细看,及喊少女停手,不过因佩服少女的本领,恐伤了她,想再劝她几句。及至与少女一对面,看清了容貌,不知怎的,竟会有了爱好之心。暗想:“这么好的地方,又有这般本领的好女子,常言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倘若这次红儿不是存心要自己上当,也和上次误走百丈坪得交方、司两家一般,日后骑鹤飞行,常常来往,岂不有趣?”那少女见元儿注视自己,寻思不语,娇嗔道:“你这小贼,鬼眼看人,打又不打,话又不说,要投降,快快跪下,还来得及。”元儿笑道:“都是人,我跪你则甚?就算我跪你一回也不要紧,你也不见得有什便宜,会多长块肉。不过我们打了一阵,彼此还没知道名姓,我将你杀了不说,要是你将我杀了,我做鬼也知道姊姊的名儿,也不冤枉。”
少女怒骂道:“你这小贼鬼头鬼脑,也配问你公主的名姓么?你就做个糊涂鬼吧,我又不和你结亲。”
说到这句,元儿闻言一笑,本是见那少女目秀澄波,眉凝远黛,冰肌玉骨,美秀如仙,薄怒轻嗔,越显妩媚,有些神往,并无他意。少女却认为他是故找便宜,自知把话说错,收不回来,立刻把脸一沉,更不再说,劈手一剑,当胸刺来。元儿也不再客气,决计施展近日所学本领,将她制服之后,再与商量,一见剑到,喊一声:“来得好!”
更不躲闪,把剑一横,使了个项羽横鞭,迎了上去,双方各带起丈许长的青白光芒,碰在一处。耳听锵啷啷虎啸龙吟般响了一声,二人俱知遇到劲敌,各自顾剑,分别纵将开去,剑上余音犹在绕耳。元儿低头一看铸雪剑,依旧银光耀目,玉芒无亏,少女一看自己的剑,却已被元儿的剑砍了一个缺口,不禁勃然大怒,骂道:“红眼贼,竟敢伤我仙剑,你公主不杀你,誓不为人!”说罢,又纵身一剑刺来,元儿急架相还。一个是痛惜至主,动了真怒;一个是天生异质,真仙传授,各把全身本领施展出来,就在这花城锦障之间,虹飞电射般杀将起来。
元儿与少女彼此斗了一阵,少女虽是自幼得道,毕竟不如朱梅是玄门剑法正宗。再加元儿天资颖悟,苦心参修,虽然日浅,已是心领神会;所用宝剑又是仙遗至宝。少女渐渐有些相形见绌起来,还算元儿小心眼中,一心想和那少女做一个朋友,不肯施展毒手,几次飞剑出手,未下绝情,俱被少女避过。
少女见势不佳,自己宝剑已然受了微伤,不敢随意抵敌,一味用巧,未免又吃了一点亏。时刻一久,越发手忙脚乱,暗恨姊姊偏在此时出外游玩,让我受这野孩子的气,正在烦恼气忿,猛想起:“这野孩子如此可恶,再打下去,必无幸理。身边现有异宝,何不取出一用?虽然母亲遗命,再三禁止妄用,无奈势已至此,非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也就说不得了。”想到这里,正赶元儿一剑砍来,少女举剑,打算横拦上去,猛又想起敌人宝剑比自己厉害得多,不舍宝剑受伤,心神一乱,迎敌略迟了些,元儿身手何等矫捷,这头一剑原是个虚势,就在少女这欲拦未拦之际,倏地使了个龙蛇盘根的解数,手中宝剑微一翻折,转压在敌人的剑上,就势一缠一绕,运用玄功,把真力都运在自己剑上,往回一扯,大喝一声:“还不撒手,要送死么?”
少女也甚机警,百忙中见敌人改了招数,方喜无须硬敌,不料敌人的剑能刚能柔,不知怎地一来,竟将自己宝剑缠住,往回一夺,立时觉着虎口震痛,对面敌人剑上白光直逼面前,耀眼生花,再不撒手丢剑,不死必伤,只得豁出,暂时将剑失去,于是暗运玄功,把手一放,朝元儿顺势送去,想借此伤他一剑。元儿哪会上她的当,早已防到,喊声:“来的好!”也不就此借势伤她,运足一口真气,右手朝天一放,一青一自两道光华,恍如二龙盘绞,同时冲空,飞舞而上,离地数十丈才分开。
少女见元儿既已看出自己借剑伤人之意,却没有收剑,也不还手,反连他本人的剑一齐往空飞去,好生不解。谁想元儿成心卖弄,右手的剑才脱手,左手早同时一按身后,另一口聚莹剑早到了他的手中,一纵步,便向少女纵去。少女手中兵刃已失,见空中二剑分开,正想借此运气捏诀收回,不料元儿又将身后另一口剑拔在手中,捷如飘风般到了面前,少女喊声:“不好!”打算纵避开去时,忽听敌人高喊道:“公主留神,防我铸雪仙剑误伤了你。”少女这时已是恨他到了极处,哪肯理他,一心顾到前面,谁知刚刚纵开立定,伸手去取腰间所佩葫芦时,猛觉眼前白光一亮,敌人空中那宝剑已带起丈许长的白光,银虹也似,疾如闪电,当头飞到,想躲哪里来得及,正在惊心等死,猛地又觉人影一晃,白光忽然不见,定睛一看,敌人笑嘻嘻地站在面前,己将空中飞下来的那口宝剑收去。才知原来他并无害自己之意,只是存心卖弄这一手,再看空中自己那口宝剑,已不知去向,想已落在花丛之内,可是哪好意思去拾。
少女不由颊满红云,勃然大怒道:“你这红眼小野盗,伤我仙剑,定不与你甘休,有本事的,敢等我片刻再动手么?”元儿见少女宝剑已失,手中空无所有,以为伎俩已穷,哪里知道厉害。又见她秀目圆睁,娇嗔满面,更不愿拂她心意。暗想:“女孩子有甚本领,不是回去喊人报仇,便是再取兵刃前来交手而已。”便答道:“你只要不叫我下跪,由我在此,等鹤飞回便走,你如不打更好,要打时,任你使甚法儿,我都奉陪,等你一会,算得什么?”
少女气得也不还言,早把腰间葫芦悄悄解下,口中暗诵真言,将葫芦盖对准元儿一扬,口中说道:“红眼小贼,休得逞强,以为你便赢了我么?趁早跪下,念你适才没敢伤我,不但饶你,我还打算留你在此,给我作一山童,否则,少时便叫你知道二公主的厉害。”元儿笑道:“公主的厉害,我已见识过了,别的可依,只我这两条腿,除父母恩师和诸尊长外,向不跪人。公主有甚本领,请施展出来,使我见识见识吧。”少女怒骂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红眼小贼,死在目前,还敢在你公主的面前花言巧语,你看我用法宝取你狗命。”说罢,便将葫芦盖揭了开来,立时从葫芦口内冒出数十道火焰,直朝元儿飞去。
元儿到金鞭崖日子虽然不多,平时常听陶钧说起异派中妖人使用邪法异宝行径,俱都记在心里,先时看见少女初从林中骑鹿出来时,腰间系有一个葫芦,本来心中动了一动,及至和少女一动手,见她并无什么出奇本领,时候一久,又起了爱好之意,未后又把少女手中脱剑击飞,越发看轻敌人,忘了机心,正在得意忘形,忽见少女不知何时将腰间的葫芦摘了下来,又听她说完那一番话,知她定要卖弄玄虚,仍未放在心上。一见火焰飞出,朝自己扑来,暗忖:“她本人剑法还和自己一样,不能身剑相合,运用神妙。
用法宝,想必也不甚高明,定是什么障眼法儿,听师父说,我这两口宝剑,不但普通异派中飞剑非其敌手,就是遇见什么邪法异宝,只要运用本门心法,将双剑连在一起,施展开来,虽不一定将敌人法宝破去,若是防身,也足能应付一二。”想到这时,不但没有逃,反倒迎上前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火焰已飞到元儿面前,元儿觉着火势奇热,才知不是障眼法儿,心里一惊,忙将双剑舞动;把连日所学全都施展出来,一青一白两道光华,舞了个风雨不透,将身子护住,火焰侵不到身上,无奈那少女因疼爱宝剑为元儿铸雪剑所伤,二次又被击落,觉得出生人世以来,不曾这样扫过面子;又受了一阵冷嘲热讽,越发大动无名,虽并不一定打算把元儿烧死,总算逼得元儿屈膝服输才罢,见元儿剑法厉害,攻不进去,便口诵真言,将葫芦中火焰全数放将出来,将元儿团团围住。
元儿哪知此火乃是玄门聚炼三百年太阳真火而成之宝。并非寻常妖术邪法,先虽觉着奇热,还可忍耐,后来火势大盛,愈觉的肤炙肉,虽未烧到身上,再延下去,烤也被它烤死,这才知道厉害,但仍拼命强忍,舞动剑光,还想冲出火圈逃去。谁知那火竟是活的,元儿逃到哪里,火也追到哪里,休想逃开一步,耳听少女连声娇叱:“红眼小贼,快快跪下,赔还我的宝剑,我便饶你。”
元儿此时已由爱转恨,见火势太已厉害,无法逃走,闻言把心一横,怒骂道:“无耻贱婢,我又不是你的小老公,只管让我跪你则甚?小少爷乃青城山金鞭崖矮叟朱真人的门下,并非无名之辈,烧死自会做鬼报仇,要想跪你,简直做梦!”一言未了,忽听空中一个女子声音叱道:“绮妹不得无礼。”元儿只听了这一句,下文还未听清,便觉心里一阵麻热恶心,头晕眼花,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过了好些时候,元儿猛觉心里一凉,才渐渐恢复了知觉,耳边忽闻两三个少女在身旁喂喂细语,声如莺簧,甚是好听,鼻端时闻异香,烦渴全丢,睁眼一看,身子卧在一个长约丈许的软褥之上。面前站定三个女子,最年轻的一个正是适才用火烧自己的少女,年长的两个,看年纪俱十八九岁之间,一个穿紫,一个穿黑,都生得亭亭玉立,容光照人,正含笑向着自己。
元儿猛忆前事,首先想起身佩双剑,用手一摸,业已不知何时失去。这一来比要了自己的命还要厉害,不由急了一身冷汗。跳起身来脱口便问道:“我的剑呢?”那穿黑衣的女子说道:“你不要着急,剑终是你的,不过你适才为舍妹太阳真火烤伤,幸而我和秦家姊姊来早了一步,没有致命,但是你人一晕倒,双剑不能护身,手面皮肤烧焦了好些,不得不将你身上衣服脱去,以便医治,因此将那双剑暂时解下来,由我收过一旁,等你走时,自会还你。”
元儿闻言,一摸手脸,并无伤痕,正疑那女子有些说谎,那紫衣女郎道:“师弟休要多疑,适才你委实被虞家二妹真火所伤。所幸这里有长春宫千年万花凉露,灵效非常,才得治愈。彼时你身上衣服已大半化成腐朽,须要脱光调敷,我等俱是女子,不便医治,又恐怕日后朱师伯怪罪,因为这祸既是虞家二妹所惹,只得从权,由她一入将师弟衣服脱光,周身敷满仙露,另取新衣与师弟更换,直到此时,火毒全消,才得缓醒过来,如若不信,师弟旧衣尚在林中,请看身上还是旧日装束么?”元儿闻言,低头一看,果然换了一身极华美的短衣,也不知它是用什么东西织成,穿在身上,非常轻软,这才有了几分相信,因听紫衣女子称他师弟,又有日后怕朱师伯怪罪之言,不禁心中一动,问道:
“三位姊姊贵姓芳名、因何以同门之谊相称?能见告么?”
紫衣女子道:“愚姊秦紫玲,与这里长春仙府虞家姊妹乃是世交,只因为愚姊与舍妹寒萼幼遭孤露,隐居在黄山紫玲谷内,轻易不肯出外,后来蒙东海玄真子师伯与追云叟白师伯的指引,拜在峨眉山凝碧崖乾坤正气妙一夫人门下,也只在大无洞内修炼,不奉师命,从不下山,所以一向极少往来,还是前年与众男女同门奉了峨眉掌教真人之命,下山积修外功,在云南碧鸡坊与虞家大妹相遇,结为异姓之好。恰巧去年因事回山,又奉师命与后山家母传渝,谈起与虞家大妹订交之事,才知以前还有很深的世谊。日前复返峨眉,得见朱师伯,说起新收弟于名唤裘元,仙根甚厚,今早在山岭路遇虞家大妹,强邀到此盘桓两日。刚刚到达,正值师弟被火围困,因听师弟之言,想朱师伯门下纪、陶诸位师兄也都见过几次,新收弟子除师弟外更无别人,这才唤虞家二妹急速住手,她姊妹二人乃散仙之女,只因父母业已兵解飞升,仅姊妹二人,长名舜华,幼名南绮,虽与师弟无同门之雅,也颇有许多渊源,总算是自家人,师弟所受火毒虽消,尚须调养一日半日,我们还有许多话说,且请至仙府以内细谈吧。”
元儿早从陶钧闲谈中闻得秦氏姊妹名声,立时疑念冰消,起身下拜。紫玲连忙还礼,元儿又朝虞氏姊妹行礼。舜华也忙着还礼,南绮却躲过一旁,抿嘴笑道:“起初要肯跪我,何致有这场祸事?偏要前据后恭,却累我……”说到这里,脸上一红,舜华又看了她一眼,便不往下再说。
元儿也没听清说些什么,终是小孩心性,仍记前隙,见她躲过,便也不再行礼,这时话已讲明,元儿随众起身时节,才把四处景物看了看,见存身之处已非适才对敌之所,地方是一个广约十亩的草坪,一面靠着崇山秀岭,奇石云飞,石隙里挂着一条瀑布,细若珠帘,水烟溟檬,相去卧处不到两丈,下临溪流,泉声淙淙,如奏签簧;碧纹涟漪,清波粼粼,溪中生着一种极似牡丹,大若盆碗的异花,黑绿黄紫,三色相间,衬着翠茎朱叶,越觉艳丽无伦。又见左侧一面,俱是碧悟苍松,时有玄鹤白鹿往来翔集,苍松拔地,绿荫浓匝,清捐眉宇。另一面去路,却是一望花城,灿若锦云。再一回顾卧处,也非软榻绣墩,乃是无量数叶细若秧,花细如豆的奇卉聚生而成,无怪乎躺在上面又香又软。元儿置身这种丽景仙都,几疑已在天上,非复人间。
元儿一面随着三女往万花丛里穿行,一面不住东瞧西望。虞氏姊妹原本在前引导,南绮偶一回顾,见元儿呆看神气,悄对舜华道:“这孩子在做了朱真人的弟子,却这般的不开眼。要住在我家,还叫他快活疯呢。”舜华闻言,忙叫:“噤声。”元儿已然听了个逼真,暗想:“先前自己原因这地方好,想和她交朋友,日后常来常往,如今果然打成了相识。长春仙府中景致必然更好,真能在此住上几日,倒是快事。”
元儿正想之间,猛想起自己爱如性命的两口宝剑:“听大的一个说,已然代我收好,等到别时交还。看神气,她们救我时节,并未回家,小的一个,宝剑、葫芦俱在身旁,怎么单单不见自己的两口宝剑?”不禁又踌躇起来,见紫玲满面笑容,只朝前走,又不好意思老间,以免显出自己小气,但怎么想,也想不出二女当时不将宝剑交还的用意。
再一想到虞甫绮的剑,曾为铸雪剑所伤,但她却并无赔偿之言,这一想,立时心里一惊,愁容满面,只顾低着头,满腹忧疑,连那生平从来未见的奇景,都无心肠再作观赏。
走有顿饭光景,忽见前面碧荫参天,半山以下悉被云封。方以为路径已断,不是飞越云峰,便须转过危崖,另寻幽径,忽听南绮在前娇笑道:“到家了,快随我们走进开眼吧。”说罢,径往云中钻去,元儿方知云中藏有门户,自恃慧目,定睛往云中一看,竟是一片白茫茫,看不见别的东西。方诧云厚,猛觉眼前白光一亮,那么多而厚的白云忽然全都不见,当前两面削壁之间现出一条夹谷,宽仅丈许,南绮站在谷口,左手拖着一个薄如轻绢的袋儿,右手招向众人,笑吟吟请客人内。
元儿随在紫玲肩后人谷一看,两边危壁直上青天,中通一线,时有轻云飞过。苔痕绣合,紫石平铺,前行半里,走到尽头,微一转折,便听飞瀑怒鸣之声,空谷回音汇为繁响,温馨细细,因风吹送。再仔细往前一看,立觉眼花缭乱,心旷神怡,喜极忘形,顿忘忧虑,不由得连声夸起好来,后来元儿所到之处,景物的富丽清奇,又与适才一路所见迥不相同,一片十来里方圆的平地,周围俱是高崖峻壁,上面挂着许多大小瀑布,恍若数十百条玉龙当空飞舞而下。瀑布尽头是一条三丈多宽的碧涧,犹如玉带索回,恰好将那片平地围住,平地当中,却矗起一座比四崖较矮的奇峰,上面满生着许多古木奇树,随着山形的高下,建了许多楼台殿阁,玉槛瑶阶,雕梁画栋,隐现于苍松翠柏之间,山下面尽是花田,万花竞放,各有畦睦。再加上花间蛱蝶大如车轮,彩羽翩蹑,往来不息;珍禽翠羽,飞鸣穿翔于青树繁荫之下,便是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此。
众人一路穿花拂蕊,行近涧边,元儿才看出还有一道短桥横越水面,离水不过尺许,又见鸳鸯对对,白羽双双,无数水禽自在泅泳,衬着桥上的朱栏曲槛,平空又添了几许诗情画意,元儿见了,不住连声称赞,南绮见他这样,益发笑不可抑。舜华忍不住笑骂道:“二妹年纪也不小啦,还是这般淘气,当着秦家大姊,只管闹这些障眼法儿则甚?”
说罢,将手一挥,所有壁间飞瀑、峡蝶。仙禽俱都化为乌有,红桥下面只飘浮着数十片各色大小花瓣,哪有什么白鹅、鸳鸯在水中游泳,鸣涛泉吼之声也都沉寂,只静静荡荡一座仙山楼阁,矗立在四山花田中。南绮娇嗔道:“大姊只是惹厌,呆子被火烧了一场,让他开开心也好,干你甚事,却要你来扫人兴致?”说罢,不俟答言,将身一纵,便从花田上面飞越而过,直往峰上跑去。
元儿方在发怔,舜华对紫玲道:“舍妹只因先父母钟爱,太已骄纵惯了,平日不肯下苦虔修,直到如今,剑法尚未练好,论年纪也不小了,却专一好弄这些狡侩,幸是姊姊到此,裘道友又非外人,否则岂不令人见笑?”紫玲道:“灵心慧思,却也亏她,如非身临切近,看见桥下那些水禽,连我也几乎被她瞒过。只说贤姊妹无事时从别处收罗来驯养的呢。”舜华道:“看舍妹今日如此癫狂,道心已起微波。正如姊姊适才之言,恐她所说要口不应心了。”紫玲道:“情缘前定,无法摆脱,以掌教真人和凌、白二位前辈来比,一样也是神仙眷属。至多不过修为难些,再迟一世飞升罢了。”
元儿也不明她二人所说之言。心想:“出来已久,有秦紫玲在,红儿纵不飞来,也不愁回转不了仙山。此处虽好,只可日后来往,暂时不宜久停,到了仙府稍坐一坐,便即告辞,宝剑早到手一刻,也好放心。”且行且思,不觉随着二女到了峰下。
舜华揖客上山,迎面先是一座白玉牌坊,上面刻着“长春仙阙”四个朱红篆字。过牌坊,便是一列随着山势屈折的玉石瞪道。缘瞪而上,行约数十级,忽听头上南绮曼声唤道:“姊姊,我不愿外人到我屋里去。今且慢待秦家姊姊,先请在这翠微亭内用茶吧。”元儿抬头一看,离头三丈许,一块危石凌虚飞出,上面盖着一个八角亭子,白玉为栏,珊瑚为柱,鱼鳞翠瓦,端的富而非凡,这片刻工夫,南绮已卸去红裳,换了一身雾毅冰纨,立在亭内,倚栏相唤呢。
舜华闻言,答道:“这里暂坐清谈也好。”说罢,便领了紫玲、元儿上去。南绮迎将出来,同入亭内。那亭靠外一面,放着一张水晶长案,案上有两个形式奇古的玉盘,早堆满了许多不知名的各色珍果,案前只放着两个锦墩。亭外一角,放着一个紫泥火炉,上面架着一个茶鼎,古色古香,非金非玉,茶烟袅袅,炉火正旺。
南绮请紫玲和元儿坐在两个绣墩上,舜华倚栏相陪,自己却只管忙进忙出,先从亭角晶橱内取出四个白玉茶盏,用一红盘托了,走向亭外火炉前面。玉手一指,茶鼎四股碧泉随手溢起,分注盏内,约满八分,便即止住,南绮托人亭内,分放在宾主面前,又去橱内捧了一盘饼饵出来敬客,不住劝饮劝吃。
元儿见那茶色绿阴阴的,盛在玉杯以内,清馨之气扑鼻。知是仙茶,也不客气,端起便喝,立觉齿颊腾芳,身心清快,那些果饵多不知名,其味之佳,自不必说,再举目四望,居高临下,仙景无边,真不愧“长春”二字。
元儿观赏食饮了一阵,见紫玲老不说走,只管和舜华殷勤话旧,剩自己和南绮二人默默相对。这时相离更近,越觉她秀目流波,冰肌映雪,巧笑轻颦,仪态万方。又承她款待殷勤,意密情柔,不由前嫌冰释,益发加了爱好之心,欲去不舍,不说去;又惦记着那两口宝剑,尚无下落。
元儿呆坐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个主意,红着一张脸问南绮道:“适才小弟无知,误伤仙姊宝剑。幸亏大仙姊与秦师姊赶来,仙姊手下留情,否则小弟早已被火化成灰烬了。”南绮闻言,微嗔道:“都是你那劳什子剑,把我母亲给我留作终身备用的宝物无端残缺了一柄。如非看在朱真人和秦家姊姊面上,我饶你才怪呢。”元儿故作惊讶道:
“听仙姊之言,莫非仙姊的剑也是双的么?”南绮道:“谁说不是、我那双剑,一名朱虹,一名青吴。只因雄剑被侍儿夜香借了去助她男人往大湖斩蛟,久假不归,才采了本山紫玉,另配剑匣,若非剑失了群,何致有此伤残?适才秦家姊姊说,朱真人能将此剑重铸还原,并且胜似原剑,异日回山,你须代我跪求,不要忘了。”元儿连忙满口应允,因探出她没有要自己赔剑之意,不禁心上一宽,喜形于色。
旁坐舜华早听出言中之意,悄对紫玲道:“那是人家心爱之物,朝夕要用,还是另留一件别的东西吧。”元儿只顾和南绮说话,并未留意听真。南绮闻言,却回头恶狠狠瞪了舜华一眼,说道:“我不管你们,我自有我的主意。”舜华又对紫玲使了个眼色。
紫玲便对元儿道:“虞家二姊的青吴剑为师弟所伤,很不肯与师弟甘休。是我一力担承,由师弟将青吴剑带回青城,等朱师伯回山时节,转求朱师伯化炼还原。又恐你幼不更事,过后大意,那时见朱师伯稍有不愿,不敢力请,意欲将师弟双剑留下一口为质。适才虞家大姊看出你爱惜那剑如同性命,不愿强人所难,和我商议,说师弟除那铸雪、聚萤双剑外,还有一粒宝珠,意欲暂时将那珠留此为质,不知师弟愿否?”
元儿闻言,倏一回顾,见南绮面带微嗔,直朝紫玲摇首示意,不解何故,深怕南绮又想留自己的宝剑,吃了一惊,连忙应道:“小弟年幼无知,误伤二仙姊的宝剑,罪该万死,双剑因奉师命,每日早晚练习,不能离身,但求二位仙姊赏还,宝珠乃玩物,情愿奉赠二仙姊,少赎前愈。”言还未了,南绮抢答道:“谁希罕你那宝珠?我只要还我的原物,要什么东西为质,谁还怕你食言不成?”元儿见她玉容生霞,似含薄愠,好生过意不去,忙道:“仙姊宝剑尚要留用,暂时也无庸带去。家师回山尚需时日,届时小弟如能自来,自不必说;否则由仙姊请人带至青城,小弟甘受家师重责,也必将此事办到。那珠虽非至宝,据师兄们说,也是千年精怪真元炼成之宝,不但光能照夜,如经修炼成功,颇有用处。小弟留供仙姊清玩,不过略表寸心,还望笑纳,心感不尽。”一面说,便伸手往怀里去取。
南绮见他诚惶诚恐神气,不由笑道:“没见你年纪轻轻,说话却这般酸溜溜的,真是可笑,你全身衣履都是我们家姑爷的,所有东西都被大姊打劫了去,还摸个什么?”
元儿一摸怀中,果然无有,方要开言,南绮道:“呆东西,你的剑和珠子都在大姊法宝囊中呢,还不去向她讨将回来?”舜华接口道:“裘道友外客新来,二妹说话不可如此顽皮。”说罢,一伸手从腰间法宝囊内取出双剑和元儿在百丈坪斩妖后所得的那粒宝珠,递将过来。元儿接过谢了,佩好双剑,因为玉几光滑,恐落地上,便亲手将那粒宝珠朝对面南绮递去。南绮红着脸用手一推。元儿见南绮玉指纤纤,又白又嫩,挨在手上,觉着柔腻凉滑,令人有说不出的一种快感,不禁心中怦地一跳。二人只管推让,侧坐的舜华、紫玲只微笑看着南绮,也不说话,南绮一眼看到舜华神气,脸上越红,怒对元儿道:
“你再执意送我,我要恼了。”元儿手刚一收,紫玲忙对元儿道:“宝珠交我,二妹此时不好意思,由虞家大姊代存便了。”南绮闻言,噘着一张樱桃小口道:“你们收你们的,与我有什么相干?”舜花也不理她,竟从紫玲手上将珠接过,藏入法囊内。
元儿剑已到手,一块石头落地,想起出来业已多时,便即起身告辞。紫玲道:“我此时尚不能就送师弟回去,师弟坐骑未归,何妨暂候?”元儿道:“小弟此次误入仙山,只因受了仙鹤红儿捉弄,两位师兄均不知道。恐发觉之后,寻找焦急,意欲先归,日后得便,再行专诚来此,向二位师姊请教。听陶师兄说,秦师姊弥尘幡能随心所欲,顷刻千里,还望赐送回山,感谢不尽。”紫玲道:“师伯门下,除陶师弟入门没有多年,道行尚不算深处,像纪师兄已是深参玄门妙谛,初见师弟无端失踪,难免惊诧,只一寻那鹤不见,定能算出八九,晚归无妨,这长春仙府,虽是异派散仙所居,乃道家有名胜地,如无仙缘,休想到此,师弟来此不易。何不随了虞家二妹将全景游览一番?那时我己与虞家大姊把话说完,仙禽如再不归,定送师弟回山如何?”元儿闻言,见南绮一双明眸正望着自己,颇有挽留之意,不禁心中一动,暗忖:“久闻秦紫玲乃峨眉门下数一数二的人物,难得在此相遇,又承她解危之德,不便违拗。”只得应了,南绮早已起立相候。
当下元儿由南绮在前引路,往峰后走去。转过峰背一看,半峰腰上有一片不到百亩方圆的平地,靠峰建有一个大客厅,金庭玉柱,奇丽庄严,厅前一个大牡丹台,繁花盛开,五色缤纷,灿如锦绣。台旁奇石大小森列,地下满是碧茸茸的细草,弥望平芜,比起前山万花竞艳,又是一番境界。走向草坪尽头,隔着四围群山平望出去,下面云涛浩瀚,杏然无涯,极目所之,茫茫一白,心中奇怪:“地势既是这般高峻,必然罡风凛冽,怎地到处都是微风细细,温暖如春?”
元儿正要询问,南绮已择了一块山石,邀他一同并肩坐下,说道:“你看这景致好么?”元儿笑道:“好极了,闻得峨眉山凝碧崖山景无边,不知比起这里如何?”南绮道:“这里本是一个高峰,全经人力所成,虽比不上凝碧仙府经群仙多回布置兴修,生来的洞天福地,但也是先父母百年心血惨淡经营而成呢。”元儿道:“适才云涛都在下面,穷小弟月力,不见边际,山高必寒,怎的气候这般温和?难道这也是伯父母法力所致么?”
南绮笑道:“你晓得些什么?凡是高山,必然奇冷,纵有法力,岂能长使天际罡风化为淑气?只缘此山离地已然过了三万七千九百五十一丈,高出天外,将与灵空天域接界,受不着寒云罡钊的侵袭,所以四时气候全是这等温和。当初这山原是万座雪山中的一个主峰,自地三千丈以上,不但终年寒冰积雪,云雾封锁,亘古无人敢上;便是寻常正邪各派异人过此,也以为是一个穷阴凝闭,万年积雪荒寒之地,不加留意。只因为先父好奇,百余年前同了先母因避仇敌侵害,打算寻一安全稳秘所在潜修正果,行经此山,见一白皑皑孤峰刺天,忽发奇想,欲穷其源,虽有一身道法,仍然受了许多辛苦,才得攀登绝顶,百年之间,不知费了许多心力,才有今日这般光景,此地一瓦一柱,一花一草,无不是从各地仙山胜域取借移植而来,直到羽化方才停了添修。这里没有黑夜,星光半在足下,再待一会,便可看见,那你还要惊奇呢。”
元儿闻言,才知此山之高,业已上出穹苍,超越罡风以上。无怪乎来时由青城最高峰顶起身,那鹤还一个劲往上飞行,先时尚觉罡风劲凛,彻骨生寒,后来只顾担惊害怕,并未觉冷,只说今日天空风小,谁知升空已逾万丈了。
正在惊喜寻思,南绮忽又正色说道:“适才我连我修道燕息的地方都不让你进去,连秦家姊姊一齐请在翠微亭上小坐,等你要走,我却肯答应她们陪你游玩全山,你可知道我的用意么?”元儿自从遇见南绮,一直看她都是浅笑轻颦,天真烂漫。即是在敌对时候,纵然娇声叫骂,薄怒轻嗔,反而越显妩媚。似这样秀目含威,冷若冰雪,正言厉色的神气,尚是初见,知她必有缘故,不禁惶恐答道:“小弟不知,想是仙姊因小弟凡骨俗体,恐污仙山楼阁罢了。”
甫绮道:“你如今道虽未成,如论禀赋,你比我姊妹且强多呢。实告你说吧,先父母飞升时节,原是地仙。超劫飞升之时,曾由静中参悟,说我姊妹俱有尘缘未了。我们全家所习虽非左道旁门,也非玄门正宗,往好的一面说,或者能修到散仙地位,稍一不慎,便即堕落轮回。
“因秦家姊姊的母亲宝相夫人与先母有极深渊源,道行法力也高出好多,只是多年不通音讯,便留了一个锦囊,内有三封遗偈,外注日月,命大姊到时前往黄山紫玲谷拜见,求她照应。谁知先父只算出一些我姊妹异日因果,不曾算出宝相夫人业已遭劫多年。
大姊到了紫玲谷,先是谷顶有仙云封锁,不得入内。随后听一前辈道友说起,才知宝相夫人应劫之后,元神现在东海日受风雷磨炼,她两个女儿紫玲、寒萼,已蒙玄真子接引,拜在峨眉门下。秦家姊妹得了正果,比起宝相夫人在世,以旁门法力相助还要强些。这原是可喜之事,无奈峨眉教规素严,仙府庄重,异派外人岂敢擅入,于是又候了多年,才与秦家姊妹在途中不期而遇,她说我姊妹性行修洁,情愿力任其难,日后遇着良机,一定设法引进峨眉门下,我和大姊当然喜出望外。
“及至拆开第二封遗偈一看,大姊和我的尘缘竞是三生注定,无法避免。气极了,我和大姊说决计大家拿定心志,始终不渝,死也不能嫁人,过没多日,大姊便遇见了一个冤孽,与她强订了终身之约,我正笑她心志不坚,不料今日偏偏遇见你。也是我无端多事,如果打头不理睬你,等你坐骑飞回,由你自去,哪有这种祸事?偏生我因此山冰雪围绕,高出天外,向无人迹,你又是骑鹤飞来,一时好强,想试试你的深浅,原无恶意,打一场解个闷儿。及至宝剑被你一伤,方始动了真气,后越打越输,不得已,才用真火烧你。
“正当这时,大姊与秦家姊姊忽然来到,先只拿话吓我,说你是矮叟朱真人的第一心爱门徒,如有差池,我姊妹二人便要被他飞剑斩首,万劫不复。等到我将你全身衣服脱换,调治火伤之后,秦家姊妹才告诉我她的来意:她竟是奉了一位前辈师伯秘命而来,说我和你情缘早已注定,在未禀明朱真人以前,先由秦家姊妹代为作主,换剑为聘。后来又看出你爱剑如命,才把那粒珠子当作聘礼。我先时很是生气,后来细想,秦家姊妹说我姊妹虽然无罪,先父母未改行潜修以前积过甚多,因果循环,如想参修正果,非应在你身上不可;否则,日后也非和先父母一般化解不可。因此想起先父母化解时,灾厄重重,成败系于一发,我姊妹跪拜哭求七天七夜,泪尽继之以血,幸而还有几位道行高超的正教道友相助,才得脱体飞升,幸兔于难,稍差一点,便即形神消逝。至今想起前事,不寒而栗。秦姊姊人极慈厚,事情与她何干?如不为我们,何苦大老远地赶来再三劝说?思来想去,无计可施,只好约你到这无人之处,从长计议,我姊妹二人俱有三番灾劫未了。据秦家大姊说,如我不允了此尘缘,你便不会时常与我姊妹往还,日后应劫之时,纵使关心,也不在一处,未来危机无法避免。我适才见你人甚忠诚,我意欲求你成全,结一脱略形迹的至友,将来彼此扶持,无事时互相切磋砥硕,使我遂志免劫,争这一口气,不知你意如何?”
元儿闻言,吃惊道:“二位仙姊乃天上神仙,小弟从师未久,休说道行浅薄,不足为助;即使异日仗师门恩德,略通玄妙,可以为二位仙姊略竭绵力,济困扶危,也是修道人的本分,怎便敢以婚姻相挟?小弟虽是浊骨凡胎,自从幼年便即一心慕道,矢志虔诚,自拜恩师,得闻要旨,益发立志奋勉,誓参上乘功果,从未想到室家上面,除却家师不会以此相强外,便是这父母之命,也决不会遵从的,至于彼此常共往还一层,自从初入仙山,便即心醉胜境,如蒙二位仙姊不弃,适才所驾仙鹤可以任意乘游,定于暇时前来拜望。倘有相须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仙姊但放宽心便了。”
南绮闻言,大喜道:“听你所言,足见是个至诚君子,你剑法尚未练到身剑合一地步,又是朱真人心爱弟于,骑鹤凌空,千里漫游,一旦遇上异派中人,大是不妥,如果再来,无须骑鹤涉险,我小时候最受先母钟爱,遗留给我的宝物甚多,内中有一梯云链,千里如户庭,瞬息而至,少时取来,连同用法传授于你,此去青城不过千百里,以后如想至此,只须依法行使,顷刻之间便可相晤,还不患仇敌侵犯,岂不是好?再有你口口声声仙姊长,仙姊短的,听去实是俗气,看年纪,我比你痴长几岁,以后我便叫你元弟,你便叫我作南姊,朋友情分还要亲热一些,你看如何?”元儿见她谈吐豪爽,志行高洁,一些也无世俗儿女之态,不由敬爱交加,甚是喜欢。南绮见元儿如此,甚是喜欢,随又说道:“此间并无昼夜,只有在此久居之人能分晨夕。你来此已有两天一夜,本想让你看了星出才去。因此时下方正是日中时候,如俟星出,又须耽误一夜,我因感你至情厚意,那法宝之外,想另送一样礼物与你,这东西藏在万丈寒冰之内,取时极为费手,我向来想到就做,还是请你先行回山,一则免去同门悬念,二则我好前去办事。等你再来,即可相赠。也好赶在朱真人未回以前早日服用,增长道力,现在先随我去取那宝物吧。”
说罢,领了元儿起身,同往前屋。
此时南绮心愿得遂,对于元儿已是毫无芥蒂,径直往山巅楼阁之内走去。亭上紫玲见南绮与元儿并肩同行,喁喁低语,显出十分亲密神气,笑对舜华道:“凡事自有运数,前缘决难摆脱,你看南妹,适才在林中听我劝说时,何等固执;这时与裘师弟不过同处了片刻,竟已彼此钟情了。”舜华道:“这个大姊也许是料错了。二妹自幼受先母钟爱,不但意志坚定,对于自己将来的成就尤其关心,休说室家之念从未索怀,但能求到正果,不惜受尽险阻艰难,如今已是日夕苦修,怎肯再受尘缘孽累、适才我曾见她脸上时愁时喜,满脸心事,必是听见姊姊说异日避劫成道均仗此人,不结婚姻之好,彼此情感不亲,难望其身任其难。因两方都要顾到,才背人与裘道友从长计议,裘道友仙根深厚,禀赋聪明,性极纯厚,人又正直,必无逻想,听舍妹一阵委婉恳求,抛去尘缘,结得密友,自无不允之理,若说就此降心相从,恐未必呢。”
紫玲道:“前缘注定,怎能摆脱?舍妹寒萼初嫁司徒平时,何尝不有前约,舍妹人极好强,司徒道友更是循谨之士,后来被天灵子妖法困制,转眼化为灰烬,骨消神逝。
由怜生爱,由爱生魔,终于在生死关头之际失去真元,破了法体,虽说教祖法力无边,将来未必便受兵解,但肉体飞升,终是无份的,我原也与司徒道友有缘,本是二女同夫,效那英皇故事,总算心尚坚定,如今家母已然免难脱劫,还未为这尘孽所累,虽说比起舍妹侥幸,但是居安思危,仍未就此放心,必其无虑,何况南妹初遇裘师弟时,已种情根,适才见她语言动作,顾盼之间,无处不是深情流露,不克自制呢。”
且不说紫玲与舜华二人在亭中谈论,只说元儿随了南绮,径入二女修道之室,所过楼阁庭院,无一处所在不是玉柱瑶阶,琼楼翠字,华贵到了万分,及至走人南绮起居之所一看,丹炉药鼎,古色古香;珠帘冰案,莹洁无比,加上温香细细,馥郁清馨;珠光宝气,自迷五彩,真令人有置身帝阈仙宫之感。元儿纵目观赏,只觉应接不暇,南绮也不让座,只令元儿略候片刻,径自叱开一面玉壁,走了进去。元儿方惊顾问,南绮已从壁间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两副色如珊瑚,大有寸许见方,长约三尺的玉链,交给元儿一副道:“当初父母初上此山时,因为要冒着罡风霜雪,超越天险才能到达,不比你来时是由阳和之地飞出云空,当时受了无数艰险苦痛,卜居不久,为了上下方便,炼成此宝,共是阴阳两副,先母化解以前,因我年纪大幼,道行法力不如大姊远甚,便把所有法宝大半赐我,此宝却是专为异日出游,遇见灾难逃生之用,虽然逃时须有一定地方,不比秦家姊姊的弥尘幡,心神所注,瞬息千里,电逝钊疾,无远弗届,如遇急难临身,也有许多妙处。你将此宝拿一副去,我修道室中也存一副,用时照我传的口诀法术,将此宝掷向空中,立时化成一道朱虹,你腾身而上,无须动转,一阴一阳气机相感,如磁引针,无论多远,自会将你在片时之内送到此间,你如今身剑尚未合一,有了此宝,只要想来,便即如法施为,既省遥空跋涉之劳,又免受那异派能人侵害,彼此还可常共往还,岂非三全其美?”
元儿闻言大喜,忙要下拜称谢,南绮忙伸玉手相扶,笑道:“我们初见面时,你如肯跪我,我的宝剑也不会受伤,你也不致差点被火烧死。那时你偏执意不肯,如今不叫你跪,你倒几次三番要跪了,真是讨厌。”元儿这时与南绮形迹无拘,情感密切,被她这一拉,青葱柔荑,拊手如玉,只觉冰滑嫩软。令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快之感,再加她浅笑嫣然,瓠犀微露;盈盈秋水,容光照人,爱好已极,不觉痴了,笑望着南绮,只说不出一句话来,南绮笑推他道:“你呆想些什么,莫非提起前事,还恨我么?”元儿猛然惊觉道:“仙姊待我如此厚德,正不知怎样报答,感激尚且不及,岂有见恨之理?”
南绮道:“哪个要甚报答?只求你口能应心,勿忘适才在后山之约,就足感盛情了。”
元儿急得发誓道:“我如食言背信,叫我……”话未说完,被南绮伸手将口捂住道:
“我信你就是,赌咒则甚?”元儿猛觉一片软玉贴向口间,温香透鼻,不禁心头怦地跳了两跳,当时只好停嘴。
南绮也收了手,让元几手持梯云链坐在云床边沿,然后说道:“你拿的那一副是副阴的,主静不主动,少时我再将这阳的一副换还给你,如今我先跑向远处试给你看。”
说罢将身一纵飞出室去。元儿紧持那链,在室内待有半盏茶时,忽见链的一头红光焰焰,似火信一般吞吐,转瞬工夫,焰头冒起,倏地光华强盛,竟向门外射去,就在这一晃之间,满室红光腾耀,一亮一收之际,南绮已亭亭玉立,站在床前,笑对元儿道:“我飞行不快,没跑多远,仅只越过外山便即回来,你那阴链上冒起光焰,我正在那里行法,你看回来得快么?”元儿自是心喜,赞不绝口。
南绮道:“此宝一经使用,阴阳二气交相感应,阴链必去迎接,连为一体。初起身和到达时虽是光华照耀,宛如朱虹,一经起身,身子便随光华同时隐去,无相无色,外人怎能追觅形迹呢?”说罢,又细心传了来去口诀和用法,又令元儿就在空中练习熟了,才将阳链交给元儿道:“此宝用法,你已学会,去时须我行法相送。且至亭内与大姊她们作别,索性我们做亲密些,日后却不让她们料中。”
元儿自幼不喜与女子相近,自从初见南绮,便不由自主,起了爱好之心。及至打成相识,嫌隙冰消,越发水乳无猜,宛然两好,一任甫绮耳鬓厮磨,玉手相携,怎样摆弄他,无不唯命是从。也并非存心和南绮亲近,竟是自然而然地变了亲密神态。
当下与南绮并肩携手,同往前山亭内,紫玲见状,固是早在意中应有的文章;舜华见了,却甚惊异。怕当着元儿羞了南绮,俱做出毫不介意神气,南绮却大大方方他说道:
“我和元弟业已成了好友,此后因要时常往还,恐云路辽远,来去不便,特将母亲遗留给我的梯云链赠他,传了用法,如今因要送他回去,来与二位姊姊作别,秦家姊姊想还要盘桓些时,可有甚话对他说吗?”紫玲笑道:“你二人结为终身之友,我使命已完,哪有甚别的话说?那鹤想已飞回青城,你送他归去吧。”南绮听出紫玲头两句话中深意,也不答言,转对元儿道:“我这就送你回山,大后日午夜下方月圆,天宇云净。正好后山顶上一观星流奇景,你早将功课做完,来此吃好东西,不要忘却。”
元儿应了,便和紫玲舜华行礼作别,随定南绮走出亭外。南绮又道:“青城我未去过,不识路途。你想必认得,你手持宝链升起时,须要留神看着下面景物,如果到达,照我所传降落之法,一经施为,便化红光落地。只要来去过两次,就走熟了。”说完,正要行法起身。紫玲忙拦住,唤道:“二妹且慢,裘师弟乘鹤来时,事出仓猝,难免慌张,梯云链又系初用,不如你借了我的弥尘幡亲送他去。此幡经家母毕生心血所萃,灵妙非常,行时只须我略施小技,便能准在金鞭崖上降落,就便你也认认裘师弟修道之所,来去一遭,也不过顷刻工夫,岂不省事?”甫绮闻言,欢喜道:“我正想送他,无奈道行浅薄,不能飞行绝迹,这梯云链须要分用,这里无人主持,又不愿麻烦大姊,如承借用宝幡,再妙不过。”
南绮说罢,向紫玲借了弥尘幡,由紫玲传了来去之法,喊一声:“起!”立时一幢五色彩云,拥着南绮、元儿二人,电射星流,直往青城方面飞去,千里云空,顷刻即至。
二人除因云幢飞行迅速,稍觉头晕心跳外,并无别的不便,一会便落在金鞭崖上。南绮笑道:“这宝幡比起我的梯云链,真强多了。”元儿还想邀她入观少坐片刻再走,忽听纪、陶二人谈话之声,正由观中出来,南绮不愿再见生人,道声:“观星之约不要忘了。”说罢,一展弥尘幡,云幢倏地飞起,转眼没入遥空,不知去向。
元儿还在呆望,猛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陶钧,不禁脸上一红。再看纪登也在旁边,连忙分别见礼,正要叙说经过,纪登正色道:“你私自离山,本属犯规,你刚走不久,我便得白师伯派周淳师弟传谕,业已尽知底细,那仙鹤红儿,也因那日白师伯初来,见它延颈哀鸣乞怜,存心和师父取笑,暗中破了他的禁法。命它送你往长春仙府,了此一段前因。虽然你为鹤所愚,事出非常,不由本心;又有白师伯之命,许你日后与虞氏二女自在来去,但是师门恩重,教规至严,须知仙缘旷世难逢,千万不可耽乐丧志,有误道基才好。”元儿闻言,好生惶恐,拜领训示之后,纪登也自走去。
元儿和陶钩本是随便惯了的,纪登一走,便过去拉了陶钩,同在观前山石之上坐下,将经过的情形一一说出,问陶钧自己有什么不对之处,师父回来可要怪罪,后日观星之约可能前往。陶钧笑对元儿道:“昔日我曾对你说莫理红儿,如今果然受了它的捉弄。
幸是此事早有前缘注定,咎不在你;又有白师伯为你作主,不然的话,师父纵能谅你事非出于本心,那去的所在如是一个邪魔异教的巢穴,你此时还想回来么?就拿现在说,师父原对你属望甚殷,异日飞升时节,欲以衣钵相传,有了这场因果,如果身心收摄得住,不为情欲所扰,纵有牵缠,无关大体;稍不留意,一落欲网,轻则阻滞前修,重则身败名裂。你生具仙根仙骨,本如波澄空霁,清明朗澈,平空着了这点尘滓,虽说秉赋深厚,也着实不可大意呢。”
元儿闻言,越发惊虑,低头想了想,答道:“二位师兄所说之言,极是正理,但是此事实非小弟本怀,便是南绮,也深明大义,决不肯以尘缘而误仙业,小弟敬她也是为此,不过小弟年幼道浅,凡事终归仔细些的好,后日已然答应她赴那观星之约,未便失信于一女子,到时意欲请师兄与小弟同去,见面之后,朝她说明小弟苦衷,日后不再前往,以免万一如何?”
陶钧道:“师弟意思虽好,听大师兄说,那虞家姊妹之母原与秦紫玲师姊的母亲宝相夫人同类,平日修为,比起当年宝相夫人却好得多,因此临劫得免,化解飞升。所生二女,也极本分,白师伯一意主持,必有深意在内,于你也未必无益,修道人本应从诸般魔劫苦难中挣扎出来,才能成功,休说白师伯之命,不便违拗;此女一心上进,意厚情深,也未忍相负,知难畏怯,反显克己功夫太弱;因而气馁,也非所宜,我不过叫你平日警惕自爱,到了紧要关头特加留意,以免误却上乘功果,并非劝你不与此女往还,要真是前生孽累,紫玲师姊与你也算有同门之谊,何致从中撮合呢?前辈师长中,夫妇成道的并有多人。刘樊合籍,葛鲍双修,缘虽前定,修为还仗自己,因已种就,岂能以避面了之?而且师弟此时,飞剑尚未练到与身合一,不久便要提前下山积修外功,得此佳侣,大可资为臂助,可虑的并非现在,我不过提醒你一声罢了。至于我,因自己资质比你不如,日后成就有限,近奉师命在山潜修,无事不能外出,虞氏二女素昭生平,怎能作那不速之客?你到时将功课做完,只管前去,闻得那里异果奇花甚多,均为尘世所无,如能带些回来,见识见识,足感盛情了。”
元儿虽然经了这一番火灾,反倒因祸得福;服用了许多仙露,并未受着伤害,还结交了这么一个美如天仙的密友,自是满怀高兴,及受纪登告诫,方在警惕,未后被陶钧这一解说,不由又活了心,可见情之一字,其力至大,前缘一经注定,任是什么样的英雄豪杰,也是纠结不开,日后元儿与南绮虽然成了连理,始终极力庇护,几乎误了上乘功果,此是后话,暂且不言。
元儿因在外耽误了两天功课,与陶钧谈了一阵,便去自己修道室中打坐,元儿仙根深厚,又肯奋力前进,用功时节依旧能屏除万念,仍有自制之力。虽知功课才一做完,便想起南绮,放她不下,仿佛心里头老似丢了一样东西似的,情魔一起,外邪便随以俱来,危机已动,元儿丝毫未觉,一心只盼到了后日,前赴观星之约。
第二日做完早功,正与陶钧在室中闲谈,忽听院中群鹤交呜,音声激越,陶钧听出有异,忙拉元儿一同纵身出去察看,仙鹤中的红儿,倏地朝着二人长鸣了两声,将头点了两下,振翼往观外飞去,其意仿佛要二人也跟踪同往神气。陶钧越发诧异,正待随着飞出,元儿骂道:“这孽畜和那日捉弄我神情相似,想是又要弄甚玄虚,师兄不要理它。”话还未了,猛又听红儿在观外哀鸣,音转凄楚,陶钧一听,喊声:“不好!”一纵剑光,便即连身飞出,元儿也跟出一看,陶钧业已飞在空中,正在巡视,先见四外并无异状,再看红几,业已趴倒在地上,双翼不住飞扑,只飞不起来,近前一看,周身并无丝毫伤痕。元儿便骂道:“你这孽畜,那日我差点没被你害死,今天你又闹什么鬼呢?”正说之间,猛见红儿一双鹤眼中含着两点清泪,望着自己,似有乞怜之状,双翼扑势渐缓,全身发颤,气息奄奄,宛如待毙神气,大是不妙。这才惊异起来,问道:
“你受了别人暗算了么?”红儿点了点头。
元儿还要问时,陶钧已经飞下,先从怀中取了一粒丹药,刚塞向红儿口内,一道光华闪过,纪登忽从观中飞出。一见红儿神气,再往上下四外一看,问陶钧道:“妖人逃走了么?你可曾和他交手?”陶钧道:“小弟先因鹤鸣,听出有警,出来略迟了一步,红儿业已先出,受了暗算,并没有看见妖人踪影。这厮此来必有所为,暂时虽然逃走,只恐还要再来呢。师兄这时正在祭炼那十二口蕉叶剑,怎生警觉?”纪登道:“我正对剑吐纳运行,一心专注剑上,本不知观外有警。忽见玉儿飞入丹房,先是连声悲鸣,后来又衔我的衣角,你二人又未入室,猜是观前出了变故,才出来观察,妖人见你出现,便即逃避,逃得又那般快法,必无什么真实本领,未曾交手而去,再来自在意中,红儿所受的伤,与铁砚峰鬼老门下所用的五阴手相类,鬼老既是派这种无能之辈前来送死,决非行刺报仇,也许又是暗盗本山仙草。这些仙鹤俱通灵性,见有妖人,便即长鸣示警。
妖人痛恨红儿它们看破行藏,所以逃时,乘你尚未追出,下此毒手,红儿怎比得上李英琼师妹的神雕佛奴,当然禁受不住,妖人如此大胆可恶,待我将师父行时所传之法施展出来,引他入网便了,裘师弟道浅,暂时不要独自在观前闲眺。红儿服了师父灵丹,虽然要受两天罪,仍可复原,并无大碍,行法之后,我还要炼那仙剑,大家一同进观去吧。”
三人谈话时,观内群鹤已经相次飞出,元儿见红儿受伤可怜,正要去扶,群鹤已由玉儿为首,飞向元儿身旁,各伸长喙将红儿衔起,往观内飞去。
三人到了观内,纪登自往丹室行法,元儿笑对陶钧道:“这些仙鹤虽然平时淘气,一旦遇事,倒还急难相顾呢。”陶钧道:“这东西个个俱有灵性,不比常鹤,只红儿以前最爱无事惹乱子,我因上了它两次当,恨它不过,才请准师父,将它们用法术禁制。
后来它几番朝我长鸣哀求,我都不允代它说情,自从日前被白师伯暗中破了禁法,它将你送往长春仙府回来,接着周淳师兄传了白师伯仙谕,才知它野性已驯,痛改前非,不似以前胡闹了,适才它见妖人逃走,冒险跟出,想引我去追,不料却中了一下五阴手,听大师兄之言。”恐还有几日罪受呢。”
元儿近前一看,红儿神气虽似稍好,还是周身抖战不止,泪眼望着元儿,仍有乞救之状。元儿怜问道:“看你神气,莫非我还能救你么?”红儿果然又将头连点。陶钧醒悟道:“闻得长春仙府灵药仙草甚多,红儿去过,必知医治之法,只是禽言难通,你明日赴约回来时,可问虞家姊妹,必然知晓,如有,可就便带些回来。”
元儿方在答应,忽见后观中飞起一片金光红霞,转瞬之间,将全观一齐笼罩,倏又不见。陶钧道:“大师兄已将法术施展,妖人如敢妄进,定难逃走了。”元儿便问陶钩道:“大师兄所炼蕉叶剑,作何用处?”陶钧道:“那剑乃是师父异日成道时分给门人炼魔之用,已然炼了多年,这次因往峨眉赴约,才命大师兄代炼。大师兄相随师父多年,论道行虽未尽得师父所传,在现时峨眉、青城的小辈同门中,已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只缘以前有一件事违背了师父意旨,犯了教规,当时几乎将他逐出门墙。后经苦求和前辈师长说情,还算师父特开宏恩,宽恕了他,可本门衣钵已不堪承受了。休看师父平时性情和易,不拘礼教,可是一犯教规,处罚却异常之严,现在正打算异日飞升,将本门道统付托给你,像我自知根基大薄,还在努力虔修,希冀万一;你生具如此异禀,如果功亏一贯,岂非太已可惜、所以我再三劝你,也是为此,大师兄说你如无虞家女子相助,异日阻难更多;有她帮助目前得力不少,可是日后又有许多障碍。此事利害相乘,全仗你自己相机应付,心有主宰便了,本山业已行法封锁,妖人伺侧,你不出观,不会受他暗算,明日走时,我亲自送你动身。你那梯云链,只一使用,疾如流星,中途也无法侵害,到了长春仙府赴约之后,急速归来,休要错过每日功课,那怕每日一往,好在来去迅速,也不妨事。”
元儿道:“小弟近日时生恐惧,年幼道浅,惟恐误蹈危机,还望师兄随时提醒才好。”陶钧道:“这个自然,我二人说话这么久,怎么妖人全无动静?他既为盗草而来,难道就此罢休么?”说罢,又略谈了一会,直到做晚课时,也无什么朕兆,纪登有事在身,并未出来。二人俱猜妖人知难而退,并不在意,各自回屋用功。
到了第三日,元儿做完晚课,去向纪登请命,往长春府赴约。同陶钩到了纪登丹房外面,见房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字条。大意说自己一心炼剑,不能外出。妖人未入罗网,必然还在左近窥伺。等剑炼成,方能出观搜查。吩咐元儿去时,务要小心等语。二人正看之间,忽听室中-琮铿锵,声如鸣玉。陶钧喜道:“师兄的十二口蕉叶剑,不久就快炼成了。天已不早,莫要负了人家之约,我送你出观去吧。”元儿道:“师兄说妖人还在观外左近窥伺,何不在这院中动身,出观则甚?岂不给妖人看明出入之路么?”
陶钧道:“师父仙法异常神妙,这时全观业已封锁,除大师兄外,只我还能出入。你那梯云链不到观外,怎能行使?我们正愁鱼儿不肯上钩,如能引他进来,再好不过,怕他何来?你此番前去,医鹤之事不要忘却。”元儿应了。
二人走过鹤栅时,月光底下看见群鹤正围住红儿,见二人走来,俱都延颈哀鸣。红儿状虽稍好,依旧浑身抖战不休。元儿笑道:“你忍一会吧,我给你讨药去了。”当下随了陶钧行去,开了正面封锁,同出观外。元儿便向陶钧作别,订了归时。取出梯云链,照南绮所传用法施为,脚一顿处,一片红光直往万花山长春仙府飞去。
这时天净无云,月明如水。左近大小峰峦更静荡荡地矗立在月光之下,映蓝凝紫,分外幽清,陶钧细查妖人踪迹,并无动静,只有元儿起身时节,满天红霞闪过。暗想:
“旁门法宝,终是驳而不纯。”也未在意,径自回转观中,仍将全观封锁。等到次早辰已之交,再行到观外去,迎候元儿。不提。
且说元儿行法之后,只觉红光一闪,身便腾空飞起,回顾茫茫,什么都无闻无见,好似被一种力量拥着,飞驶极速。约有半个时辰光景,红光又是一亮,脚便踏了实地。
刚觉出有些头晕,忽听一个少女娇笑道:“怎挨到此时才来?真把人都等急了。”元儿定神一看,正是日前初遇南绮的山麓,南绮穿着一身仙女打扮的装束,云鬟低亚,铅华不施,霞据紫裳,冰肌掩映,嫣然浅笑,似喜还嗔,越显得仪态万方,比起初见时还增几许美妙。
元儿喊了一声:“南绮!”方要叙礼,南绮已伸素手相搀道:“你来不巧,秦家姊姊已于今早因事赶往莽苍山重牛岭,连大姊也跟了同去,只剩下我一人看家。特为你来,我已忙了一日,不想等到这般时候。我先还有气,当你不来呢。”元儿笑道:“前约已订,哪能不来?只因今日功课略有进境,坐功时候较久,故此来迟,还望南绮不要见怪。”南绮道:“用功正经,怎能怪你?秦家大姊走时,还说你不久剑法练成,便要下山积修外功,到时须我相助同行,常在一处。以后便借你这一点因缘,可入正教门下。
可见来日方长,相聚正多。只是我素常惯于性急,又是一人寂寞,盼你早来罢了。现在离观星还早,你将梯云链收起,我们一同步行上去吧。”二人一路说笑,穿花披叶,往长春仙府走去。
到了谷口,南绮收了白云,引元儿人内,重用法宝将谷口封锁。同上中峰,走过峰腰亭侧。南绮笑道:“我和你如今成了自家入,不请在那里坐了。那日你只到后山,别处都还未去。姊姊修道的地方深藏峰腹,是个奇景,外人从未去过。恰好今日她不在家,请你先去开开眼如何?”元儿一见南绮,说不出的心喜,任她领向游行,反倒没有话说,只把头点了点。说时,正走向一面崖壁。那壁温润如玉,比镜还平,中心四外俱有一道丈许长的细线,微露门户痕迹。南绮将手轻推了一下,隐闻一阵鸣王之声,门便开启,现出一座极似人工凿成的洞穴。里面甚是宽大,四壁通明,静无纤尘。
入门两丈远近,有一座碧玉牌坊,横写着“灵空别府”四个朱文篆字。除当中宽约丈许,长有三丈的一条直路,地面石色和外壁相似外,两旁俱是形如方形的花田。田中并无泥土,却是翠绿色的。每方花田,大仅数尺,俱种着一种从未见过的奇花。大的约有尺许周围,小的仅有酒杯般大。花的颜色不下数十百种,朵朵挺生,亭亭静植。加上朱黄金叶,越显光华潋滟,彩气缤纷。
元儿见花田之中并无寸土,花根却似和花田长成一片,不禁惊奇。南绮笑道:“你这呆子,还是仙人的高徒呢,连这花都不认得。这座峰腹乃是一块万年美玉,先父母在时,用大法力,就着原来形势开辟,掘成了一座瑶宫仙府。这花便是玉的精英所结,道家所谓天府琪花,便是指此。因为它万载长青,全山花木四时不调,所以这里叫作长春仙府。其中最大的花朵,少说也开有千年以上呢。今日要往后山观星,这花你既喜爱,可惜采时不易,现时没工夫在此留连,改日你来,再愉愉采一朵送你吧。”
说时,已快走到尽头,前面脚底忽然现出一个宽约亩许的地洞,数十级白玉台阶直达洞底,隐隐望见下面光华闪耀。元儿随了南绮下去一看,洞底比上面还要宽大得多。
到处都是五色晶壁,隔成了十多个大小玉室。室内外陈设用具,无不华美奇丽,人世间习见的珍物也不在少。当中一室,室顶嵌着一个玉球,光华四射,到处通明,照眼生辉。
南绮先领元儿游遍各室,最后领入舜华修道之所。只见丹炉药灶,冰案云床,俱与峰上南绮所居之室相似。只室当中丹炉前面,设着一个极大玉坪,为别处所无。南绮指着那玉坪道:“这坪下面便是火眼,全仗这块玉母盖住,移动不得;如一移动,全洞都毁了。”接着又把许多炼就的奇珍异宝,取出与元儿观赏,详说运用之法。元儿看一件,爱一件,直如到了山阴道上,大有应接不暇之势。
二人在洞底谈笑观赏了一阵,南绮算计时已不早,才带了元儿前往后山观星。玉桌上早堆满了许多奇珍异果,美酒佳肴,二人且谈且饮,静俟星出。元儿猛想起仙鹤红儿受伤之事,便问南绮道:“那日引我来的那只仙鹤,昨日为五阴手所伤,服了师父灵丹,虽然保得生命,至今尚未痊愈。那鹤深通灵性,长鸣示意,陶师兄说那鹤曾来此地,这里有它的同类,必知有甚仙草丹药,可以救它脱难。命我向南姊要些,并将仙果带些回去,还忘了说呢。”
南绮道:“听大姊说,当初先父母开辟仙府,不惜多年辛苦,曾往普天下名山胜域,采了许多奇花异果,移植此间。加上本山地灵气旺,名产又多,据说十有八九俱合修道人炼丹之用。大概除了峨眉凝碧崖外,天下名山所产的灵药仙草,哪里也没有这里生得又多又好。只借先父母化解时,因为自己出身旁门,连经劫难不说,最后道成之日还恐身遭不测,功败垂成,怕我姊妹重蹈覆辙,不愿再行贻误,因此在临升之日,将日夕锻炼最得意的一部道书和修行日录,一齐用三昧真火化去。彼时先母想起那日录上除记着平生善恶和一切奇门法术外,还有本山许多灵药仙草的来历用处,俱都载在上面,不传给我们,日后怎知得晓?但是书和日录全被真火烧化,当时又因忙于御劫飞升,想再口传,已传不了许多。仅由先母略说几句最宝贵最难得的灵物,时辰业已到来。适才你所见的长春花,便是其中之一。先父说我们如不因先天这点恶根迷却本性,胡作非为,日后必成正果,做父母的,正不必为此操这一时之心。先母也就没有往下再说。所以本山许多灵药仙草,我姊妹二人有好多不知来历用处。
“只知有一种可做左道旁门用来迷人的媚药,叫三阳含阴草的,其毒无比。先父在日,屡次要将它除尽根株。先母因为此草已然绝种,只本山火穴阳毒之气尚盛,才生了这么一些,那花又极好看,再三拦阻,留此异卉,以显造物之奇。好在用途坏处,却曾告诫过我姊妹,也不怕将来误用。别的花都是常开,独这花每月朔日子时才开那么一个时辰。谢时一入土便不见踪影。再有半月,你便可以看到了。
“至于可以起死回生,解毒去邪的,我只知道有一种朱果,乃是先父从莽苍山玉灵岩移植来的。此果也是灵玉精英所生,因为玉灵岩有一块万年温玉,才产此宝。现时那块温玉已为峨眉门下女弟子三英二云中的李英琼、周轻云在倒翻玉灵岩,紫郢、青索双剑合壁同斩妖尸谷辰时夺回山去,朱果产处便绝了种。不知凝碧仙府还有没有。这里原有两株,也只一株存活。只惜不是原生之地,果结无多,现在仅有六七个。是大姊在采时分给我,没舍得吃完,仍留存在枝头上面。你回时,带四个去:一个救仙鹤,一个给你,那两个送你那两个师兄便了。”
元儿原听陶钧说起过李英琼得道时巧服朱果之事,一听南绮之言,好不心喜。正在称谢,忽听南绮道:“星群现了,还不快看!”元儿忙看上面碧空,仍是一无纤尘。先是东方遥空沉沉一碧中,隐隐有光华闪动。俄顷之间,逐渐由少而多,现出许多大小星光,渐渐弥漫开来。猛觉眼前一亮,再一抬头,四外天空都是。星的形式颜色俱不一样,并不似下方所见。正圆的绝少,带角的最多。也有尖的,也有方的,也有长圆形的,也有像长方块的,也有奇长带尾的,也有扁的。奇形怪状,茫彩横天,寒光凛凛,百色皆备。大的长有数十丈,最小的也如盆碗大小。
最有趣的是,每一颗主星之侧,必有几个客星,四周俱是成千累万的星群密布,满天繁星,看去不知多少万万那般密法。只要定睛细看,却又是高低错落,间隔分明。有动的,有静的。每一主星之外,那些小星俱不似主星老实,行动甚快,像万蜂进巢一般,绕着主星上下飞动,异常迅疾。偶然两颗小星飞转太快,避让不开,便似金玉相撞,立时光华分散,带着流光箭芒和破空之声,直往下方坠去,星数既多,东也撞破几个,西也撞破几个,最多时直似银雨流天,美观已极。
当中另有一条星群,并无主星,其长经天,尽是一些酒杯大的小星,又多又密,有短有长,纷纷乱闪,电驰钊转。时常整十整百,一群一群地下落,如同正月里放的花炮一般。落只管落得那般多法,那条星群却不见减少,更是好看无比。
元儿满心想看那天河所在,却是没有,便问南绮。南绮笑道:“呆子,哪有什么牛郎织女?下方所见的那道号称银河的白气,就是这条长的星群啊。”说时,正值数十个斗大流星,从斜刺里往二人坐处飞来,掠山而过,看去甚低。元儿以为伸手可摸,忙把宝剑拔出,站起身来便想去撩。谁知剑刚拔出,纵身一跃十余丈,那星已从头上飞过,撩了一个空。
南绮笑不可抑道:“你这呆子,都快成人了,还和我小时候一样,想捉个星儿回家,当灯点着玩呢。你看那星都够得到么?告诉你说,这些星最低的,也离你有数千万丈,那些破碎的陨星落在地上,最小的也怕没有几十万斤,你惹得起么?适才那几十个星,你如挨得着时,这山都被它撞成粉碎了,你还在生着一双慧眼呢,连多少高低远近都看不出。这里虽说高出云空,与天接界,但是要和这些星比远近,最近的也有万里,内中那几粒小的主星,相隔更远,俱和下方一般,另有天地,也有山川人物,只是生相气候不同罢了。如想去时,就算你现在己能身剑合一,从这里起身,驾了飞剑遁光赶去,也得走上二三百年才走到呢。”
元儿道:“听南姊之言,令人顿开茅塞。我也不是看不出高下,只因我这两口剑俱是仙家至宝,现在虽还没炼到出神入化,运用由心,相隔百十丈远近的东西,亦能应手而得。起初见那星从远处飞来,以为相差不过百余丈,一时好奇,想撩一下试试,不想却这般高法。”
南绮道:“听秦家姊姊说,你在未上金鞭崖拜师以前,误眼仙草,变成了一双慧眼,已能透视云雾,目力本异寻常。我不过和你取笑罢了。大姊随秦家姐姐这次一出门,须有好些时才得回来,我不愿到青城山去找你。以前所用一名婢女,现在奉了白水法师之命,随她丈夫去办一件事。只剩我一人在家,每日做一点功课,又都是旁门道法,甚是闷气。好在你有了我的梯云链,来去方便。天天来,怕师兄们见怪,最好隔日来一回好哩。”元儿道:“陶师兄说,小弟再有三四月工夫,便可炼到身剑合一地步。那时师父必有法渝,命我下山行道,说不定南姐便和我同时下山,常在一起,那时聚首岂不长些?
这次一回山,我更要加功勤习,以便早日将剑炼成。隔日来此,恐怕分了心,耽误功课。
还是等炼成之后,再时常聚首的好。”南绮嗔道:“你只重剑不重人,我不和你好了。”
元儿慌道:“我并非只重剑不重人,我只是向远久处着想罢了。你也常说归入正教,须由我身上而起。既是永久伴侣,图这暂时则甚?南姊一人在山中寂寞,我回去和师兄说明,也不限定隔日一来,只要功课做完,一有空便来如何?”南绮闻言,方始转了喜容。
二人只管谈笑,不觉斗转参横,天空星群逐渐减少,也看不出是怎么隐去的。元儿好生奇怪,便问南绮是何原故。南绮道:“呆子,这地也是一个星,依照一定方向行去,不过我们不觉得罢了。这时下方想已将近天明,群星都朝原来方向行去。并非星群来去无踪,乃是我们这所在渐渐走向反的一面,与它背道而驰,怎能看见呢?你没见那道最长的星群,你们叫作天河的,已离我们更远了么?”元儿暗运目光,定睛往天空中注视,果然有许多星群渐渐与山头相隔越远,相次隐去。默揣天地运行之道,若有所悟,不由出起神来。
待了一会,南绮笑道:“星都快隐完了,喜欢看,下次月圆时再来。且到我房中去,将你那青城派的人门口诀传给我吧。”元儿却未料到南绮有此请求,不禁吃了一惊:师门心法,不奉师命,怎好私相授受,欲待不允,一则南绮情深义重,说不出口;二则自己听从惯了的,见她睁着一双妙目看着自己,等待回话,露出满脸渴望神气,又不忍加以坚拒。想了想,只得借词推托道:“小弟年幼,人门日浅,所学仅是初步功夫。南姊得道多年,学它何用?且等师父回山,定给南姊引进,传授仙法,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南绮闻言,冷笑道:“你哄哪个?当我是三岁孩子吗?谁不知道峨眉、青城两家异派同源,最要紧的便是初步功夫。只要根基扎得稳固,再传了师门心法,以后自己苦志潜修,不必有人从旁指点,一样能炼到出入青冥,飞行绝迹地步。你适才也说,再有数月,便能炼到身剑合一。陶师兄并说下山积修外功时节,还要我同行相助。此时不肯传我,到时怎生同去?明明看我不起,没有真情实意,不肯以秘法相传,说这些支吾之言则甚?那日你重剑不重人,一柄宝剑都不肯暂留在此,因你需它朝夕修炼,情还可恕。
这入门口诀传了我,于我有益,于你无损,也是这等吝借,真叫人寒心透了。我原因先父母遗命,诚恐异日误人歧途,除几件防身法宝和一些养静修身的功夫外,所有旁门左道的坐功法术全都不学。满想机缘一到,立时归入正教门下,寻求仙业。自从日前见了你,觉着你不但根行深厚,人更正直诚笃,又能屏却俗缘,全我心志,当时高兴已极。
虽是假夫妻,倒比真的还要情深义重。自喜前途明但,终身有托,却不料你竟这般情薄,真令人寒心透了。”
元儿见南绮说时娇嗔满面,眼睛红润,大有伤心欲位之势,不禁着起慌来,忙接口道:“南姊千万不要生气,小弟还有话讲。”一言未了,南绮已是含怒站起身来,说了一声:“谁还再信你的鬼话?”径往前山走去。元儿连忙跟在后面,口中不住央告。直跟到那日南绮起坐室中,南绮自向云床上坐定,玉颊霞生,低着云鬓,目望旁处,一理也不理元儿。
元儿好生过意不去,怎么劝解也是无效。最后想了想,万般无奈,只得说道:“小弟并非薄情寡义,实因家师教规至严,师门心法不敢私相授受。南姊说我重剑不重人,我也无从分辩。好在这铸雪、聚萤两口仙剑并非家师传授,自入青城以来,原打算将这两口剑炼到同一功用。既是南姊这般说法,小弟拼着师父责骂一顿,将此剑赠送于南姊一口,以赎前葱,且明心迹如何?”南绮仍微愠道:“你愿将剑送我,让我消气,也好。
那么你便拿来,看你舍得么?”元儿见她渐有喜意,高兴道:“实不瞒甫姊,此时除教小弟去犯师父教规外,漫说是一口剑,为了南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着,一道银虹闪处,一口铸雪剑业已出匣,双手捧递过去。
南绮接过,仔细看了看,赞道:“果然是件仙家至宝,无怪你把它那般珍奇。有此一着,足可看出你对我的情意。双剑联壁,岂可失群?剑仍还你。既说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是传我人门口诀吧。”元儿又慌道:“南姊怎这般固执?小弟对南姊情逾骨肉,日后受点罪责,原无什么。不过师门难违,师父性情特异,万一与授同科,岂不反倒害了南姊?”南绮见元儿急得满头是汗,不禁失声笑道:“我试着你玩的。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早从怀中取出一封柬贴,递与元儿。
元儿接过一看,乃是紫玲所留。大意是说:二人婚姻,已与追云叟白师伯和朱师伯说了。朱师伯起初原无允意,后来又经峨眉掌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再三向朱师伯说:一则前缘注定,不可强违:二则是异日有许多要事,均须元儿夫妇身任其难。朱师伯如允此一段姻缘,将来元儿身应三劫之时,定亲自赶往,助他夫妇脱难。朱师泊起初原因想到异日道成飞升,元儿道浅,难御灾劫,故意托词不允,经妙一真人一语道破,便也没有话说。当下由白师伯派自己至长春仙府传谕,就便考察虞氏二女性行,便宜行事。自己那日到了万花山,代二人解围之后,细察虞家姊妹虽在旁门,俱都根基深厚,品端行洁,甚是高兴。因知南绮父母遗留法宝虽多,本身道行尚浅,元儿不久剑一炼成,朱师伯便会飞剑传书,命他下山积修外功,南绮到时必须同去,如不能和元儿一样驾着飞剑遁光飞行,岂非不便?特此留书给二人,命元儿传授甫绮坐功口诀。南绮平时坐功已有根底,稍一改正,勤加修炼,便可与元儿并驾齐驱,仅止所用之剑稍弱而已。虽然朱师伯在凝碧仙府炼宝事忙,不曾亲命,有了白师伯和妙一真人法偷,也是一样,只管传授无妨。
元儿看完,料知无有差错,不由心花大放,喜道:“既有此柬,南姊不早取出给我看,却教小弟作难了好一会。”甫绮笑道,“不是这样,我怎能试出你的心迹?师门心法,不可妄传外人,我岂不知?气的只是你说假话罢了。”元儿因时已不早,还要赶回山去做早课,便催南绮早些学习。南绮笑道:“你总是忙,你此时教完了我回去,反正也赶不上,何如传了我,就在这里一同做完早课,到了午后再行回去,岂不大家都好?
我已承秦姊姊指点过了,不过峨眉、青城派坐功微有不同之处,你只要和我一说,就明白了。”元儿原也不舍回去,因恐过时受纪登数说,不好意思。见南绮坚不放行,心想有秦紫玲书信为凭,便也不再言语。将自己所学一一传给南绮之后,随着一同用起功来。
二人做完早课,天才近午。南绮又领了他到处游玩,直到未申之交,二人均觉不便再留,才殷勤订了后会。由南绮采五个朱果,先逼着元儿吃了两个,将余下三个塞入元儿怀内,又将紫玲的信与他带好。然后施展梯云链,送他上路。
元儿飞抵青城,见脚下红光尽在金鞭崖上回翔冲突,却似冻蝇钻窗纸一般飞不进去。
正在惊疑,忽然一道光华闪过,脚底红光敛处,人已落在观中。陶钧正站面前,笑道:
“你怎到了这时候才来?我从早上便在观外去等你,直到正午,纪师兄因飞剑将成,用千里传声,唤我进去相助。我知观已封锁,你如来时仍用梯云链,必难降落,我又不能分身。正在着急,纪师兄炉火纯青,功行将要圆满。我正要出去,便见你在观顶盘旋。
幸而此宝另有人在远处施展,不能由你心意;否则你如道力稍高,定然任意降落,一中师父仙法埋伏,轻则被擒,重则受伤,岂非冤枉?”
元儿便将前事说了。又问纪登提过自己没有,自己过时不归,可曾知道。陶钧笑道:
“你还当我不说,他便不知道么?你适才刚一走,我便接了师父的飞剑传书,说起你与虞南绮订婚之事。命纪师兄将那十二口飞剑炼成之后,每隔三日,传你一回剑法。不特准你婚事,并令你随时将纪师兄所传转授南绮。此后由你自在来往,三四月后,即可下山积修外功。除纪师兄一人在山中留守外,连我也要下山,不过去的方向不同罢了。”
元儿闻言,益发喜出望外,便和陶钧去见纪登。
进了丹房一看,纪登正坐在一座丹炉前面,两眼望着炉内,一瞬也不瞬。炉中的火苗已现纯青,不时涌起一朵朵莲花,由少而多。约有半个时辰过去,十二朵青莲随十二道火焰一齐升起,俱有三尺多高下,低昂如一,亭亭静植,动也不动。同时炉中便起了金玉交鸣之声,——琮琮响个不住。又有顿饭光景,纪登猛地睁开寒光炯炯的双目,口一张,一道白气喷向炉中。只——连声,炉中青莲光焰敛处,十二口明如电、洁如雪的短剑,整整插在那里,剑锋俱都出匣,约有寸许,纪登先下位,向着丹炉叩拜了一阵,将剑取在手上。一一仔细看过还匣,收入一个铁匣以内,用咒封固。封了丹炉。然后与二人相见。
纪登问陶钧道:“适才飞剑传书之事,给裘师弟说了么?”陶钧答道:“说了。”
纪登便对元儿道:“我入门五十年,师父才准我下山积修外功。你到此还没多少时日,三四月后便奉命下山。固是师父见你根赋特厚,降此殊恩,一半也因为你有虞南绮相助之故。否则师父自成道以来,从未受过挫折,门下后辈出去也没给本门丢过大脸,你道行尚浅,岂有如此容易受命?自明日起,我便传你身剑合一之法。仗着你那两口剑俱是仙家奇珍,你又如此颖悟用功,两月工夫,便可练成。下山之后,虞南绮的法宝甚多,寻常异派,当非敌手,在此期中,我每传授你一次,你学会以后,便去教给南绮,以便分头用功。不过你二人年纪大轻,阅历更是没有,日后下山,遇事固须审慎;如遇异派敌人,更要度德量力,以免做错吃亏,给师门丢脸。我连日勤于炼剑,将全观封锁,没顾得查看那日妖人踪迹。据我观察,那妖人法力甚浅。既敢来此,必然奉了师命,不是为了本山仙草,便是另有所图,仍须防他再来才是。曾闻陶师弟说,你以前有一结义弟兄,那日鬼老派了两个门下来此盗草,内中有一生魂,被他遁去。此时你正站在崖前,看去似他,想来此人必已投入鬼老门下。异日无心相遇,务要留神。鬼老门中,有许多极恶毒的妖法,一个骤不及防,吃他暗算,悔之晚矣!”
元儿躬身应了。因为适才纪登正在一心注视宝剑,不敢插话,见纪登诸事已毕,才将怀中朱果取出献上。陶钧笑道:“闻得长春仙府奇花异果甚多,怎么我开一次口,才带这么一点来?我们这位将来的师弟妹,也太吝啬了。”元儿闻言,暗悔观星时节,石桌上异果甚多,怎忘了带些回来?正觉不好意思,纪登道:“你怎贪心不足?这朱果产自玉灵岩,自从李英琼、周轻云剑斩妖尸,已然绝种,我还不知长春仙府也植得有。此果服了,不但返老还童,还可生灵益智,增长道力,功效并不在千年首乌之下。这是多大人情,怎的看轻了它?你我各服一个,还剩一个,想是元弟的,怎不在生源之所当时摘服,却带了回来同服则甚?”元儿道:“小弟已然吃了两个,这一个是救红儿的,因为要先见师兄,还没顾得给呢。”陶钩笑道:“这个不用再操心,红儿连服师父灵丹,今午走过鹤栅去看,已然痊愈,只神态还有些委顿,日内定可复原。还是你吃了吧。”
纪登道:“既允了它,岂可失信?此果如给有灵性的异类服了,比人还见功效。裘师弟此番奇缘,多仗红儿,仍然给它,以酬劳苦吧。”元儿领命,便同陶钧到前院鹤栅,去寻红儿,与它吃那朱果。
那红儿原与雪儿相依相偎在一起,见元几手持朱果走来,便舍了雪儿,一声长鸣,振翼飞起,迎上前来。元儿手中朱果一抛,被它一口衔住飞开。雪儿见红儿得了朱果,也飞鸣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