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风步伐匆匆地行走在校园里,转过一道弯,宿舍楼出现在视野,他下意识就往自己的寝室窗户望去。
当看到那里空无一人时,嬴风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多余,凌霄怎么可能无所事事地趴在窗前等他呢?今天是他的亢奋期,一定不是在上网,就是在跟红毛打游戏。
不过很快就可以见到人了,想到这里,他又加快了步伐。
“嬴风。”
一个陌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嬴风停下脚步,想看看是谁在叫他。
从树后绕出来一人,身姿挺拔,神采俊逸,一双桃花眼顾盼飞扬,这面容有些熟悉,但又很陌生,嬴风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不起来了吗?”那人薄薄的双唇一抿,笑得有些高深莫测。
若不是那头罕见的淡黄色头发,嬴风还真的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不过他这么一问,让嬴风有了印象,只是不敢确定。
“……逐玥?”
逐玥笑容加深,“真荣幸你还记得我。”
嬴风不大相信地从头到脚迅速地打量了他一遍,昔日那个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逐玥已经脱胎换骨,长成了高挑俊朗的青年,但改变更多的不是容貌,而是气质,眼前这个自信满满的人,很难让人跟过去胆小懦弱的他联系起来。
更令人意外的是他那双黑色的眼睛,眼珠里充满了对天宿成人仪式的嘲讽。
“你怎么在这里?”嬴风看着他身上明显不属于御天的制服,不明白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们学院跟御天是合作院校,只要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嬴风没兴趣知道他是什么学校的,昔日校友意外重逢打个招呼也属平常,不过他现在还有别的事,没有时间也无意与他寒暄叙旧。
“那你随意,”嬴风转身就要走,却听逐玥在他身后道。
“你还是这么冷漠啊,我这次是特地来找你的。”
嬴风微微扭头,“找我做什么?”
“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你,关于你的。”
嬴风一口回绝,“我赶时间,再说吧。”
他抬脚就走,逐玥也没拦着,只是在他身后低声说了句,“你会后悔的。”
嬴风脚步顿了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但仍一刻不停地快步离开,转眼间就把逐玥甩开了好远。
逐玥倒也没恼,这么久没见嬴风,他一点也没有变,跟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目送对方的背影消失,逐玥这才转过身,一个跟他穿着同样制服的人从方才的树后迈出了一步。
尽管逐玥的身高增幅超过了枕鹤,但毕竟二人先前的基础有差,完全发育的逐玥比起他来仍要矮小半个头。
枕鹤同样出落得仪表堂堂,已经不是先前那个懒散无神的二十二年雏态了。
逐玥含着笑意走过去,亲昵地勾上了他的脖子,“怎么,吃醋了?”
枕鹤头也没低,从眼底睨视着他,同样似笑非笑。
“别担心,我对他已经没有感觉了,”逐玥用鼻尖与他蹭了蹭,“谁让天宿人生来就是以忠诚为行动第一准绳,就算这么多年来你们苦费心机地改了又改,也不过是把忠诚的对象做了转移,根本无法取缔这一属性。”
发表了外人根本听不懂的言论后,逐玥才又转回原题,“现在我的心里只有你,但是他们两个带给我的屈辱,我一天都不会忘记。”
他低下头,眼底的精光使人发凉,“这一点,我一定会从他们身上讨回来。”
枕鹤手上的环指闪了闪,他抬起手看了一眼,“人已经到手了,我们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浓浓夜色里,短暂的插曲过后,校园里再度恢复了平静——就像它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嬴风在走廊里老远就听到小灰在叫,叫的声音有些不妙。
他皱了皱眉,最后一段路没有用走的,而是直接一个瞬移魂晶到了门口,掏出卡来刷开了房门。
门方打开一条缝,一个小小的灰影就从里面钻了出来,疯狂地往走廊的尽头奔去。
“小灰!”嬴风叫了一声,小灰跑得更远了,而房内悄无声息,嬴风心中起了不祥的预感。
放弃进屋查看,他迅速追了上去,前方的小狼顺着楼梯一路向下,直奔宿舍楼大门而出,它的前爪受了伤,很快在沿途地面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
嬴风看着那些血迹怵目惊心,但小灰跑得飞快,连疼痛都不管不顾。嬴风跟着它来到了停机坪,只见它绕着地上一样黑色的东西焦急地转圈,鼻子在附近拼命地嗅着,同时嘴里呜呜地哼个不停,像是线索被断掉一样着急。
嬴风拾起地上的东西,那是凌霄的个人终端,空有终端在此处,但人已不知所踪。
小灰急得抬头冲嬴风直叫,嬴风闭上眼,意识飞快地向四面八方发散,仔细搜索着每一寸角落,终于在光源的尽头捕捉到了凌霄的踪迹。
从内部环境判断这是一艘民用飞行器,但是做了全封闭处理,驾驶舱和载人舱相互隔断,凌霄正昏迷不醒地躺在后舱,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因为不像逐玥那样因为发育而有了显著的变化,嬴风一下子就将他认了出来,那是凌霄在璧空时期的好友岚晟,当初在天台一跃而下时,是自己拉住了他,也亲眼看着他割断袖角,从高空落下。
不过后来听说他被送去了疾控中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为什么会带走凌霄?
凌霄的位置显然已经超过了传送和召唤的范围,心灵视界最大的局限,就是不能突破契子所在的空间,是以嬴风也看不到飞行器外界的环境,判断不出凌霄的所在位置。
他只能试着用心灵沟通呼唤他。
——凌霄,凌霄!……
发出去的声音有如石沉大海。
而这时一边的岚晟却突然动了动,嬴风看着他打开一面电子屏,在虚拟键盘上缓慢地敲打着,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弹跳出来,最后组成一长串完整的信息。
——听说你能看到这里,我可以把我的目的说给你听。
——我听说过你对他所做的一切,包括他身上的精神损伤都是因你而患。
——做契子的痛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凌霄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让他赴我的后尘,更不能任由他继续这样丧失人格。
——凌霄不应该成为你的,乃至于任何人的契子,他理应有更好的人生,成为契主,或者享受自由。
——他对你的感情不是爱情,只是天宿人惯有的忠诚与服从,等到血契解除,他会重新找回自己的内心,不再受你桎梏。
——我不会让你找到他的,你趁早放弃吧。如果可能,真希望让他经历过的苦难,都在你身上重演一遍,那时你才会知道,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惜,已经太迟了。
画面就此中断,飞行器已经脱离了心灵视界可以追踪到的范围,连凌霄最后的线索也失去。
嬴风二话不说地联系了伏尧,三言两语介绍了这边的情况,伏尧也毫不含糊,第一时间率舰队赶到现场,把嬴风接到了自己的舰船上。
“你还有什么线索?”伏尧一见到他就问。
“没有了,心灵视界之前就已断掉,心灵沟通也在刚刚失效,”嬴风出示了一枚魂晶,“我们的信赖值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但是现在这个也用不了。”
“那是因为五感共享魂晶只能在对方清醒的时候使用,昏迷的人没有五感,自然发挥不了作用,你试试这个。”
伏尧抛过来一枚魂晶,嬴风接住,激活,手心泛起白光。
伏尧指着雷达,示意他把手掌按上去,嬴风照做后,雷达上出现一圈不断波动的光圈。
“瞄准这个方向前进,通知其他舰队也前往附近区域查找,一定要把人找到。”
多名属下齐声应道,“是!长官!”
待众人各就其职后,伏尧不放心地瞄了眼嬴风,他的精神力强大他是知道的,但是这种追踪魂晶也相当消耗精神力,若是赶在精神力消耗殆尽之前没有找到人,而对方又去了外太空的话,那搜索起来可就相当麻烦了。
转头至前方,伏尧皱紧了眉,为什么凌霄总是遭遇这种事,他到底惹到了谁?
***
天宿基因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员们也在经历着又紧张又关键的时刻,时值一年的实验终于迎来了揭开结果的最终时刻,当最后一滴血液输送到月影体内后,这个人的脉搏、血压、呼吸频率,统统达到了标准值,按照研究报告所说,这就是他的苏醒之时。
恒河屏住呼吸瞪着床上的人,如果视线能当射线用,月影的脸都快被他贯穿了。在这样一瞬不瞬的注视下,沉睡了千年的人的睫毛动了动,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真的醒了!”恒河喜出望外,其他实验人员也是一片哗然,对于科学家们来说,这个实验能达到怎样的目的并不重要,只要能使一个冰冻了四千余年的古天宿人苏醒,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成就。
站着的人们喜于言表,躺着的人却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论外界发生任何事,都面无表情。
恒河渐渐发现不对劲了,检查了他的瞳孔,又重新检测了他的脑电波。
“为、为什么会这样……”
大家都停下来,看他要怎么说。
“他醒是醒了,但是,就只是醒了而已,他的脑波没有任何反射,也就是说他无法感受到外界一切刺激,用其他种族的话描述,就是像植物一样,没有知觉的人类,简称植物人。”
科学家们面面相觑,不是没有想过实验失败的可能性,但植物人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考虑过。
龙寅也闻讯赶来,见到这种情况大发雷霆,“耗费了那么久的时间,投入了那么多资金和人力,你就给我一个植物人?一个植物人能做什么,能开启中枢系统的修改权限吗?”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恒河忙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想出办法。”
龙寅摔门而去,在场的科学家们为了这个实验不眠不休,临了受了打击,精神萎靡不振。在找不出解决办法的前提下,让他们留在基地也无济于事,恒河只能做主,遣他们回去休息。
实验室里就剩下恒河和月影两个,他绞尽脑汁,人已经醒了,却没有意识,要怎么才能让他恢复意识呢?
他将床摇起来一些,床上的人安静地任其摆布,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眼睛在眨,几乎跟沉睡时别无两样。
恒河盯着他湛蓝色的眼睛,看惯了天宿人一水的黑色系,这样的瞳色令人眼前一新。
“月影啊月影,怎么才能让你真正醒过来呢?”
旁边的电脑屏幕突然闪了几闪,光线的改变引起了恒河的注意,他立即扭过头,紧接着吃惊地发现所有电子仪器上的数据都开始疯狂地跳动,就像失了控,又或是中了某种电脑病毒,画面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最后彻底变成了刺眼的白光。
“这、这是怎么回事?”
电流顺着电线兹兹地传导着,从电脑传到床榻,月影的身体周围也闪现了蓝色的电光。
“糟糕!”
恒河连忙想去拔断电源,却在触摸到电线的一霎那,被巨大的冲击力反弹得摔出去好远。
“月影!”他一边呼叫一边手忙脚乱地爬回去,再一次摸到电线,手上却毫无反应,电流已经消失了。
他愣愣地抬起了头,发现床上的人姿势已经有了变化,那双湛蓝色的眸子也在他的脸上一瞬不瞬地盯着。
“是你在叫我吗?”月影的声音,就像冬日的清泉一般潺潺动听。
“你醒了?”恒河傻傻地仰望着他,甚至忘记要站起来。
月影环视了一圈周围。
“我不喜欢这里,”他继续注视着恒河的眼睛,“送我出去。”
恒河的眼睛越来越失神,最后顺从地低下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