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徐怀及楚山众人在士臣之中的风闻,一直都差强人意得很,但多次科举受挫,饱受挫折入都监司为吏的韩圭,内心深处对楚山并无太多的偏见。
也许韩圭以往无法像史轸看得那般透彻,但看到汴梁如此轻而易举的沦陷,目睹汴梁沦陷后,数以百万的黎民百姓皆成鱼肉,惨遭屠戮、奴役,余者不过苟且偷生,也是彻底认清楚士大夫的软弱、无能,深知驱逐胡虏、恢复中原之事,绝不能寄望这些人身上。
因此,史轸使人来游说,韩圭没有怎么犹豫就应承下来,只是母亲病重不良于行,只能暂时留在汴梁(朱仙驿)当内应。
汴梁初见之时,韩圭还不知道淹水奇谋的全貌,他对徐怀的印象主要还停在骁勇善战,敢用奇兵的层面上,但是在汝颍大捷之后,淹水奇谋真正展现在世人面前,韩圭深知汝颍大捷绝非简单拿“奇谋诡策”便能形容的。
汝颍大捷无论是最初提出设想,还是后续一步步实施,引敌入彀,乃至最后斩获辉煌的战果,都无一现出徐怀及楚山众人,对有限资源及精锐的极致使用。
以往韩圭或许会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但此时的他则更想着加入楚山,了解实力明显居于劣势楚山究竟是怎样的信心与能力,才能布下这样的奇局。
徐怀询问他对嵩山诸部义军有何看法,韩圭八月底随韩昌甫、周虚易往西撤入嵩山,此时才随张雄山他们来到楚山,他对嵩山义军当然有相当直观、深入的认识,但他也无半点展露才华的踞傲,恭恭敬敬的说道:
“……嵩山诸部义师,来源复杂、良莠难齐,忠义之士有之,但结寨自保者有之,打家劫舍者有之,残败兵将有之,断不能一概而论。韩圭才浅识微,找不到一劳永逸之法使之为朝廷效力,依韩土之能,唯有细细梳理,先择忠义之士助其在嵩山之中立足,方可谋其他……”
嵩山诸部抵抗军里,是有黑衫军等三四支兵马对楚山认同度极高,也愿意接受楚山的收编,但韩圭却不主张立时进行这事。
主要还是嵩山诸多山寨势力来源复杂,各家或结寨自保、或落山为寇、或暂时落地藏身,或奇货可居,种种目的有着极大的区别,甚至有相当多的山寨势力,不仅不愿意接受楚山的统领,甚至都不愿意与楚山有太深的牵涉,以免成为虏兵重点打击、清剿的对象。
韩圭更主张楚山将明面上参加过汴梁突袭战事、没有办法掩饰的那部分义军,都集中到嵩山南部山区,由楚山对这部分义军进行直接收编,但还有一部分愿意接受楚山统领却没有暴露出来的义军,应当由明转暗,由他们负责更好的去联络嵩山之中的其他抵抗军势力,结成共同进退的联盟,先在嵩山之中站稳脚,抵挡虏兵对嵩山山区的渗透。
最好要在完成这一步之后,再去谈别的。
这主要也是跟嵩山并非完成一体的地形分布有关。
嵩山主体山脉分属新密、登封两县,地形上也被颍水上游河谷以及新密断陷盆地分成南部、西部、中部及北部四个区域。
目前虏兵所控制的新密、登封两城,位于颍水上游河谷及新密断陷盆地之中。
楚山此时显然没有能力强攻新密、登封两城,就
算突袭攻打下来,想要守住的代价也太高了——
前期嵩山抵抗势力如此复杂,楚山动作太大,韩圭都担心虏兵借助新密、登封两城,对嵩山进行更严厉的分隔、封锁,嵩山中部、西部及北部有一些没有骨气的山寨势力,很可能会畏惧血腥清剿而选择投敌。
到时候楚山很可能最多只能对嵩山南部山区保持足够的渗透力及影响力,韩圭觉得这应该并非徐怀所乐见的。
当然,韩圭言语也很是小心谨慎,知道像徐怀这样的人物,年少便得大名,又有屡立大功,必是极度自信之人,倘若他对如何联络嵩山诸部义军另有安排,有时候就未必能听得进别人的建议。
“……”徐怀耐心听韩圭更为详细说及嵩山诸部义军的情况,笑着跟周景说道,“韩先生卓见不凡,你们要认真参详韩先生所言拟定更周密的对策……”
联络河淮等地的抵抗军以及其他或明或暗的反抗势力,一直以来都是军情曹的职责所在,后续要如何保持对嵩山的渗透,加强对嵩山诸部抵抗军的联络与影响,自然也是周景、张雄山等人继续负责。
“这是当然,我们一定会找韩先生详细请教的。”周景、张雄山说道。
徐怀朝韩圭拱拱手,说道:“楚山暂时没有别的差遣空缺下来,只能暂时委屈韩先生在我身边兼领记室参军……”
或投附或招募过来的中下层军将文吏,楚山这边都是一委先扔到州学、武士斋舍先进行几轮短期培训,然后再在乡司或营伍基层适应、磨合一段时间,才提拔到相应的岗位上去任用。
而对中高层将吏的招募上,基本上都是在行营长史院或司马院增设记室、参军事等职衔,直接安排他们在行辕参与一些辅助性的事务,等到他们足够熟悉楚山的运转机制之后,再安排更为重要乃至独挡一面的职差。
像陈子箫、张雄山等人,也都经历了这么一个过渡期,才真正融入楚山的。
史轸见徐怀直接邀请韩圭出任行营记室参军,显然是相当认可韩圭的才干。
史轸心想也是,韩圭对嵩山诸部抵抗势力的认知及判断,看似并没有超越军情曹,但这已足以说明他的才干、能力了。
早初在朔州时,军情刺探等事乃是徐武碛亲自负责,之后才由周景接手,而从头到尾包括人员挑选、训练等运转,则都是在徐怀的直接关注进行,甚至军情曹正式组建之后的诸多条令拟定,都在徐怀亲自牵头去做的。
汝颍会战得以顺利进行,前期掩护匠师勘测地形、探明陈州敌军意图,以及两千侍卫精锐从陈州敌军沿颍水部署的防线渗透穿插过去,并在鄢陵等地悄无声息的潜伏下来,后续一系列的激烈战斗的军情侦察,直到成功将数万敌军歼灭于颍水南岸,军情曹都做出巨大的贡献。
这也证明了军情曹一系列行事手段是极其卓越的。
韩圭个人对一件复杂的事务判断分析,能与军情曹持续一个多月的刺探接近,就足已说明他的能力了。
对这么一个人特,当然不能等闲视之。
在徐怀他们眼里,记室、参赞军事等职,还是属于僚属闲职,可以同时委任多人,但楚山行营的级别在那里,徐怀身边的僚属闲职就绝非等闲了。
韩圭此来楚山并无踞傲之心,再加上这些年科举屡屡受挫,又身逢离乱之世,心里也没有不切实际的
奢望,甚至想着到楚山后能在乡司县衙谋得书办、经承一类的差遣,就先踏踏实实的干下去。
没想到竟然能直接在徐怀身边任事,还有正而八经的官身,他又怎会不愿意?
韩圭喜不自禁的连忙对徐怀揖身施礼,振声说道:“但能为节帅效力,韩圭牵牛附马皆是甘愿,唯恐力不能济。”
徐怀得知韩圭家小这趟也已经都到舞阳安置下来,便直接留韩圭在身边任事,先与姜燮共同负责处理各种章奏文函,接下来又问王峻、柳越亭、韩奇虎三人这趟从嵩山回来都有什么打算。
武士斋舍以及侍卫亲兵营出来、有较大潜力的武将,徐怀现在都要放到军情曹任职一段时间,熟悉更为错综复杂的军情刺探及分析,但大部分人还是要从军情曹调出来。
天雄军目前扩编到十个厢,相比较以往看似增加不多,但正卒相比第一次淮上守卫战之前扩大了三倍,军将武吏规模也至少需要相应的扩大三倍。
州兵规模相比较第一次淮上守卫兵,看似没有增涨,但县(都巡检司)却实际扩大四倍,这意味着兵马都监司之下,具体统领各城州兵及所辖乡司屯寨乡兵组织及操训的县尉(都巡检使)也需要相应的扩大四倍。
虽说军情曹的工作极其重要,但楚山行营对中高层武将的渴望更为迫切;王峻、柳越亭、韩奇虎三人在汝颍会战中表现不凡,还是要调入军营任将,但具体是到天雄军哪支兵马或到兵马都监司任事,则给他们自己选择。
当然了,楚山此时更为紧缺的,还是诸县主政官吏。
召陵、襄城以及罗山、潢川、确山、遂平等县,乃是淮上防区的外围,以驻军以及半军事组织的屯寨为主,主政官吏基本都有徐武江、唐盘、徐心庵等守将兼任,但楚山有近四十万军民都安置于叶县、舞阳、乌桕、楚山、淮源、信阳等纵深六县,需要恢复常态化县治,就太缺人手了。
行营层面又增设了左长史院、左司马院,同样也需要填入大批的吏职才能运转起来。
苏老常、史轸负责行营长史院及左长史院的事务就已经非常忙碌了,还得兼领楚山、舞阳知县;淮源巡检司武吏出身的唐天德以及淮源驿驿丞出身的程益,也都分别出任信阳知县、淮源知县。
汝颍会战结束两个多月以来,最烦心神的,还是复杂繁琐的人事安排。
这还亏得这些年来楚山积累、培养了一批嫡系将吏,虽说手忙脚乱,人手还是各种紧缺,却也勉强应付下来了。
可想而知,像杨麟、刘衍这些传统武将,有时候即便被授于统摄地方军政的大权,但倘若不想彻底抓瞎,就只能忍受地方士吏群体或士绅大族的钳制,不是得一两个精明能干的谋臣尽心辅助,就能真正掌握地方大权的。
建继帝于朝中受制于周鹤、高纯年、顾藩等人,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建继帝想要将周鹤、高纯年、顾藩等人踢开,从朝堂到地方路司、州县,统统都得瘫痪掉。
而随着汪伯潜等淮王府系将吏进入新都担任要职,整个朝廷都将进一步陷入原主和派的掌握之中。
这是徐怀不乐意见到,却是此时无力去改变的现实,即便建继帝想要极力改变这一局面,也只能等江淮防线进一步稳定,等到江淮荆湖民乱都平息下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