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多前燕部十数万族众经河湟南迁避敌,然而南下之途太过艰难,燕部遭蕃兵多番纠缠、拦截,虽于神玉山麓重创布曲寺僧兵,但最终因伤亡太大,不得不转折东进,已于两年前抵达与嘉州相隔邛崃山的打箭炉暂作落脚。适逢朝廷其时欲收番地以充实边域,鸿胪寺卿朱公长子朱芝流任黎州,于邛崃山南历两年修司户城、开邛崃山道,终使燕部再得与我大越沟通有无……」
朱沆得知京襄得契丹近万援骑相助,成功摧毁赤扈人在淠水河口的浮渡,围近四万虏兵于南岸,就隐约猜测朱芝流放邛崃山南黎州,完完全全是京襄的安排。只是来到垂拱殿里,听董成慢悠悠的说起契丹援骑的来龙去脉,十数道交错诧异、震惊、仇怨的目光往他身上交织而来,朱沆内心还是那样的百味杂陈。
他能站起来谦虚的说犬子做了一些工作,或有些微成就,实不值一提?
绍隆帝遏????????????????制不住内心的怒气,也不用汪伯潜、魏楚钧他们出面,青筋暴露的手抓住案板,怒气冲冲的盯住董成,质问:
「如此要事,京襄为何全无奏禀,京襄众人眼里还有没有朝廷?」
「陛下完全不知道这事吗?」董成不急不慌的疑惑问道,「燕部南下之事,京襄曾十数次上表,奏请朝廷出面斡旋,使大理国接纳燕部,都进奏院应该都有案可查,陛下要是全然不知,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卧床不起长达四月,不断上表乞骸还乡的周鹤今日终于出现在垂拱殿之上,童颜鹤发、面色红润,看上去比绍隆帝都要精神抖擞、龙精虎猛——他站起来,声音洪亮的说道:
「老臣却是记得这事,平凉公奏疏也都经政事堂递于陛下御案呈览。也许是陛下以为兹事微小,不足一提,一直未提往大理国遣派使臣之事。也许平凉公考虑到陛下无意为此等小事烦忧,也就未曾再敢惊扰;老臣都误以为陛下这是要京襄放手而为……」
绍隆帝没有抓起御案上的砚台,朝老匹夫周鹤那张厚颜无耻的老脸上狠狠砸去,在历朝历代天子里都要算好脾气的。
周鹤也不顾绍隆帝强抑怒恨时眉头都微微抽搐着,又对董成佯怨道:「黎州司户朱芝赴任黎州两年,就修成司户城、开通邛崃山道,京襄竟然都没有为他上表请功,还是有些怠慢了啊!」
「周相教训甚是,京襄诸事忙碌错杂,确有很多思虑不妥、欠周全之处——待战后一定会为朱芝上表请功。」董成很是谦虚的附和道。
「燕部值大越危难之际,倾尽全力出兵来援,实乃忠勇之师也,陛下当封赏之!」周鹤又朝绍隆帝作揖道。
京襄欺瞒朝廷、暗纳契丹残部这事,经周鹤话锋轻轻一拨,这时候却正儿八经的讨论起给朱
芝及契丹残部议功来。
绍隆帝气得胸口都隐隐绞痛。
殿中其他人却为燕部占据打箭炉、朱芝修司户城、开邛崃山道等事震惊不已。
这事连近在咫尺、对西蜀最是在意的高氏都全无察觉,建邺相距三四千里,完全被蒙在鼓里,也并不是多难以接受的事情。
【鉴于大环境如此,
除了暗地打量朱沆那些浓眉大眼的家伙,暗暗地说一声佩服,他们还能说什么?这时候指责朱家似忠实女干,实际早他娘跟京襄拿同一条遮羞布,指责朱沆这几年在京中断绝自己妹夫王番的往来,这戏演得真好?
「却不知燕部援骑,乃是哪位大将统领?」
高纯年站起来,朝董成拱手说道,
「燕部忠心可嘉,朝廷此时却还不知道燕骑统将是谁?京襄事务再忙,这些细节也不能遗
漏了,要不然叫燕部误以为朝廷有意怠慢,寒了他们的忠义之心,可就不????????????????好看了……」
葛伯奕提出「不战屈敌」之策后,高纯年虽然没有急吼吼的再倒过去,但也没有像周鹤那么坚定的在宅子里卧病数月不朝。
他本意还想着形势可能会有反复,留在朝中观望就好。
高纯年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差了周鹤一招,也难怪这些年过去了,会始终被周鹤这老匹夫稳稳的压住一头。
高纯年这时候站出来说话,不管有没有用,也是极力补救。
「高相所言甚是,」董成客气说道,「此次燕部援骑,乃是先帝册封燕菡郡主亲领,副将乃是原秦州左校尉撒鲁合……」
魏楚钧、汪伯潜面面相觑的坐于殿中,心里百味陈杂,又或者百味已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内心一二了。
对契丹援骑这事,倘若他们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现实,他们则更希望是契丹人不辞万里,以化整为零的方式,通过大理国,花费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辗转抵达中原。
开邛崃山道算什么事情?
是不是这次战事结束后,这支骑兵返回打箭炉,徐怀什么时候有需要,随时可以再将他们召进来?
是不是位于邛崃山南的黎州以及邛崃山西麓,已经变成京襄的又一处飞地了?
也许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向来将西蜀视作自家后花园、一直意图吞并燕部、曾闹得很难看的高氏,应该不会乐见自家的后花园,被京襄偷偷扒开这么一个口子吧?
当然了,高氏远在西秦路,信使往返走一趟都需要两三个月,高氏对邛崃山道反应再大,也无法解他们眼下的燃眉之急——高峻堂虽说此时出任荆湖北路兵马都部署,但他的任命是朝廷任命、地方认同的,并不是说荆湖北路兵马真的就唯高峻堂马首是瞻,关键还是要看孔昌裕这些人的态度。
然而从周鹤、高纯年等人殿前的态度可以看出,魏楚钧完全不觉得会有谁在这时候敢站出来公然指责徐怀撕毁和议,悍然出兵突袭南岸虏兵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正如「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论早就得兵家公认外,「兵不厌诈」之论也同样深入人心。
再说当初为争取朝中更广泛的支持,从头到尾都未敢轻言促敌撤军是什么「和议」,甚至还一直申明促敌退兵乃是权宜之计。
魏楚钧心里也很清楚,就算举行更大规模的朝议、集议,也不会改变这个结果。
最终决定要不要撕毁「和议」的,要看有无撕毁的资格,要看撕毁「和议」能带来怎样的结果,但从来都不是什么狗屁道义、狗屁诚信。
只要有资格撕毁,只要撕毁「和议」能带来好的结果,而不是使局势恶化,满朝文武将臣哪怕再看京襄不顺眼,这时候都得捏着鼻子叫一声好。
谁????????????????要是在这事上提什么朝廷的道义,提什么朝廷的诚信,刘衍恐怕会第一个站出来拔刀替京襄砍他娘的。
以骁胜军为主力的泾原路兵马当年在北征伐燕时覆灭于云州,包括刘衍的父兄在内,上百刘氏子弟葬身云朔,全他娘有赖于赤扈人讲「诚信」、讲「道义」!
魏楚钧此时已经知道,在靖胜军从龙舒河北上的同时,刘衍、杨祁业除了留一部精锐驻守全椒等城,也率左右骁胜军主力从驻营地开拔。
不过,刘衍、杨祁业没有经合肥借道,绕将军山,而是直接出张八岭与浮槎山之间的清流关,往西北而行,在东淝河畔停了下来。
说白了,左右骁胜军就是在东淝河紧急修造桥渡,前往寿春南部的芍陂北大营的。
这背后也许是刘衍与徐怀暗中勾结多年
,但不可否认刘衍对「和议」这件事本事的憎恨、排斥。
也许人家轻易不会将内心的不满表露出来,但真要等到人家将内心的不满表露出来,也就难有挽回的机会。
「眼下已不是细究那些有的没的细枝末节之时,当务之急,陛下当立即颁诏使平凉公提辖天下兵马,务求全歼淮河南岸残虏,封赐赏功待平凉公再获大捷班师回朝时温酒详述不迟!」周鹤奏请道。
徐怀之前以枢密副使兼领诸路兵马勤王招讨使,节制权仅限于调度参与淮西会战的兵马,韩时良、葛钰所部当时被围寿春,节制权包不包括韩时良、葛钰所部都是模糊的。
周鹤这时候提出授予徐怀提辖天下兵马之权,不仅要将这层模糊剔除干净,还将包括淮东军在内,诸路有没有调派淮西的兵马都算上,节制权都临时授给徐怀。
「战机稍纵即逝,请陛下速速决断!」高纯年、王番、董成等人也一并劝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