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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三是四川人,一名普通的士兵。

他并不想当这个兵,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嘛,军官喝兵血搜刮民财,普通士兵饭都吃不饱还因为长官和同僚造的孽被人憎恨,被人厌恶,地位低得不得了,傻逼才当这个兵!但是当不当兵不是他说了算的,去年年底,他拎着一篮鸡蛋到集市上卖,冷不丁的就被一名军人拎上车拉进军营,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了一名士兵。

进了军营后他和很多跟他一样莫名其妙地成为士兵的青年一起接受了为期两个月的训练,学习了怎么走队列,怎么挖战壕,还在靶场上开过几枪从而学会了怎么装弹怎么瞄准怎么放枪,对了,教官还教了几手拼刺刀的招数,只是大家练得很少……练习拼刺刀需要消耗大量体力,他们平时饭都吃不饱,实在是消耗不起。除了这些之外,他还学会了在被老兵欺负的时候怎么样去讨好老兵,帮老兵打洗脚水,洗衣服,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当兵一点都不好,饭肚子是家常便饭,还随时可能要上战场,最最重要的是人死了一堆又一堆,胜仗却是少之又少,谁乐意啊?马三不想当这个兵,他只想找机会逃回老家,谁爱当这个兵就让谁当去,他不干!

但是进了军营,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了。也有人逃跑,然后被抓回来当众点了天灯,长官在点天灯的时候要他们睁大眼睛看着,看清楚当逃兵是什么下场,他头一回见人被点天灯,那个惨烈,把他吓得当众尿了裤子,好几天都睡不着逃,逃兵临时时的惨叫声一直在耳边回荡着,一次次将他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不敢再闭眼。

他比较走运,完成训练之后没有被扔到湖广战场这个可怕的修罗场,而是被安排到第八战区……众所周知,第八战区是战事烈度最低的一个战区,除了绥远偶尔爆发一场恶战之外,战区所豁的绝大多数地区都保持稳定,而不是像第五、第六战区那样一年来两三次大会战。从老兵嘴里得知这些之后,他暗暗松了一口大气,直呼老天保佑。

军队是个大熔炉,再怎么纯粹的人一旦被扔进军队,不到半年就会变样,不是变好就是变坏……以国军的纪律操行,马三自然只有变坏的份。在军队里他学会了吸烟,学会了骂粗口,学会了玩女人,学会了抢老百姓的东西,大家都这样干,他不这样干是没法立足的。日军在绥远发动凌厉攻势,第八战区主力不战而逃,等到他们这些杂牌军反应过来的时候,主力已经跑光了,难民潮水般涌来,带来了可怕的消息。局势正在崩坏,但连长并没有挺身而出的打算,反而带领他们占领了一道重要的桥梁,在桥头设卡收费,不管是大洋还是金银首饰,哪怕是吃的东西都行,多少给一点,否则不让过桥。那些难民为了逃命,只能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通通交出来,兄弟们或多或少都发了一笔财。但是也有泥腿子实在拿不出东西来的,哼哼,拿不出来就别走了,留在那里等着小鬼子过来杀你们的头吧,谁管你们死活?

炮声越来越近了,没钱过桥的泥腿子发了狂,推倒路障冲过桥,连长下领开火,于是大家就开枪了,弹雨横飞下那些不老实的泥腿子成片倒下,惨叫声、哭喊声和诅咒声此起彼伏,大桥上尸体层层叠叠,惨不忍睹。马三也开了枪,他亲眼看到一个拉着个女孩踩着尸体逃跑的小男孩中弹倒下,然后又浑身是血的爬起来继续逃……当时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拷问着他的心:

我们都在干些什么啊!?

他心里很迷茫。他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西瓜大的字都不认识一筐,但也没少听岳家将、杨家将,也零零星星的听过一些爱国教育宣传,具体概念是没有,但总觉得,当兵不是应该去保卫自己的家园,去杀侵略自己家园的敌人么,为什么把枪口对准了需要保护的人?如果有一天日军打到四川,一队士兵不去打鬼子,而是拦路设卡将枪口对准他那些要逃命的亲人,对准他的乡亲父老,甚至对准他年迈的母亲,那该怎么办?

这些想法他都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老兵说吃谁的粮就给谁当兵,上官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小兵是没有发言权的。所以当连长觉得捞够了,下令放弃桥梁撤退的时候,他也跟着撤,带着抢来的东西跟着连长一路狂跑。这个时候他又在想:

我们不是应该在坚守那道桥阻止敌军过河的么?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跟着大家一起跑就对了。

只是……这样逃来逃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就这样梦游似的跟着大家一起逃,神不守舍,思绪麻乱,好像是在梦游,直到……

直到一支小小的车队堵住了公路。

直到一位明艳动人的少女挡在了他们面前。

这位少女穿着由黄褐色和灰色为主体,好几种颜色揉杂而成的军装,扎着武装带,身材高挑秀硕,英气逼人,只是那张俏丽的脸庞带着寒霜,怒目圆瞪,操纵着一挺口径吓人的机枪指住他们,发出一声怒喝:“你们这帮垃圾给我站住!!!”

别人怎么样不知道,反正马三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那些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手里还拎着杂七杂八的东西的家伙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他们也许不会把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子放在眼里,但是那挺一看就威力巨大的重机枪可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连长先是一阵惊慌,见那女孩子这么年轻,身边更是只有一帮孩子,立马故态复萌,流里流气的说:“哟,美女,你哪位呀?看看你这娇滴滴的模样,适合玩枪吗?要不我……”

薛敏也不废话,直接打断:“你是他们的指挥官?”

连长说:“对啊,我是他们的指挥官。”

薛敏说:“是就行了。”手指一扣,嗵嗵嗵三声令人心悸的轰鸣,三发高射机枪子弹射出,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连长身上,连长整个人跟爆炸似的,从腰部喷出大片血浆,整个人断成了两截,上半身完全被撕扯下来,打着筋斗飞出两三米外,那恐怖的场面吓得很多士兵尖叫起来,尤其是像马三这种没上个战场的新兵,两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大吐特吐!有人骂咧咧的,叫嚣着要给连长报仇,有人则哭出声来,整个场面一团混乱。薛敏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冷冷地瞪着他们,那帮小萝卜头同样冷冷的瞪着他们,就像是在看一群张牙舞爪的蚂蚁。那一道道冰冷的目光让他们不寒而栗,有种被死神凝视的感觉,恐惧直透内心,灵魂都微微战栗,那乱七八糟的声音不自觉的慢慢消失了。

“挺有能耐的嘛,”薛敏声线冰冷,目光更是锐利如剑,扫视这帮压根就没有半点兵样的士兵,越看越是火大,蹭一下从车上跳下去,走到一个穿着女人衣服的士兵面前。那名士兵比她高出半个头,也强壮得多,却吓得直往后退。薛敏手一扬,啪!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的扇在这个家伙脸上,打得他原地转了一圈,嘴角出血,倒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她又一巴掌,又一名穿着裙子的士兵被抽得原地转圈。这位姑奶奶怒形于色,一巴掌一个挨个抽过去,抽的都是那些不三不四的老兵,直抽得鼻血飞喷。她边抽边破口大骂:“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像个当兵的吗!?大敌当前不去修筑工事,反倒拦路抢劫甚至开枪射杀逃难的老百姓,你们他妈是人吗!?国家给你们配的枪就是这样用的啊?垃圾,垃圾,垃圾!养条狗都比养你们强!起码养条狗家里进了强盗它还会吠两声甚至扑上去咬,养着你们有什么用?你妈生块叉烧都比生你们强啊!如果你们还有一点点羞耻之心,就自己跳黄河,还要多跳几遍!”她一路打一路骂,没有亲眼见过,你绝对无法想象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居然骂人能骂得这么恶毒,这么难听,臊得一些士兵只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她来到马三面前,马三还跪在地上吐着,她劈手将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士兵揪了起来,扬起手,却没有扇过去,只是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具被自己用高射机枪打成两截的尸体,声线幽冷:“恶心吗?”

马三一个劲的干呕着,本能的点头。

薛敏一脚将他踹出几米开外,怒吼:“可你们的所作所为更加恶心,比被泡在粪水里爬满了蛆的尸体还要恶心!就算是一只蚂蚁,在被人捏死的时候都会拼尽全力往人的手指咬上一口,而你们这帮垃圾面对要捏死你们的敌人却只知道逃,只知道拦路抢劫,只知道朝老百姓开枪,你们连只蚂蚁都不如!”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何况是一个血性方刚的男孩子?被薛敏这一吼,马三热血上脑,忘记了恐惧,奋力爬起来用最大的音量吼了回去:“老子不是孬种!大道理老子不懂,但老子也知道吃这碗饭就该去打鬼子,可是当官的根本就不想打,我们能怎么样!?”

薛敏冷笑:“你就这么听当官的话?现在这个当官的死了,你怎么不跟着去死!”

马三梗着脖子叫:“有人带头的话老子绝对会跟上去,绝不含糊!但是大家都在逃,我也只能跟着逃,不逃反而会被自己人弄死!”

薛敏说:“懦夫总是能为自己的懦弱找到一大堆借口。”不再理会这个已经气得眼珠子都有点红了的士兵,径直转身上车,叫:“我们走,宰倭猪去!”

车队立即发动,两个成年的女孩子,几十个满脸稚气的孩子,还有几个被他们抱上车用行军毯裹起来的难民孩子,就这样顶着呼啸的寒风,朝着炮声隆隆的方向开去。这些溃兵看到,一个嘴唇冻裂的小女孩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他们,重重的朝他们唾了一口痰:“呸!”

那两道充满仇恨的目光,还有那一口痰比薛敏的怒吼和耳光更具杀伤力,哪怕是早就不把脸皮当回事了的老兵油子,脸也是火辣辣的,只觉得无地自容。

是啊,就算是蚂蚁在被人捏死的时候也会咬人一口,他们这些只会逃跑的士兵连蚂蚁都不如!

是啊,哪怕是一条狗,家里进了强盗也会扑上去,他们这些只会逃跑的士兵算什么?

望尘即退、拦路勒索难民、朝逃走的难民开枪……薛敏说得一点都没错,他们做过的事情比被打得肠肚流了一地的连长的尸体还要恶心!

可是,他们生来就是这样的吗?刚进军营的时候他们也是一腔热血的大好青年啊!

马三愣了好久,突然发出一声怒吼,甩掉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追了上去。

班长叫:“马三,你干嘛!?”

马三怒吼:“我不想再被一个小女孩都看不起!我不想再逃命了!”

班长叫:“给我回来!你会死的!”

马三简直就是在咆哮:“死就死吧!这种活法,比死了还要难受!”

他的话引起了很多年轻的士兵的认同,大家纷纷甩掉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追了上去。在凛烈的寒风中,在一个比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要小的女孩子的怒吼中,他们那已经被遗忘的血性彻底爆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