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生而知之
作为绍兴府试案首,张原得到了十二两银子、两匹绢、两匹布和六斤猪肉的奖赏,当晚张原家中连仆人都开荤有肉吃,皆大欢喜。
这天夜里张原又去县衙拜见了侯县令,侯县令也是他的老师,而且与他关系更密切,从王思任到山阴县令侯之翰,再到绍兴知府徐时进,赏识张原的刘宗周先生也算得张原的老师,张原现在的师生关系网正在逐步拉开——
见到张原,侯之翰笑容满面,命仆人上茶,说道:“张原,府试案首是必补生员的,你今年十六岁,到明年十七岁进学,也是年少成名了,要戒骄戒躁,爱心忍性,勤学砥砺,为后年乡试早作准备。”
张原便向侯县令说起筹建义仓之事,侯之翰也正为日益严重的旱灾忧虑,听张原说其族叔祖肃之先生愿倡导筹建阳和义仓,张原还把上次鲁云鹏等人馈赠的田产和银钱捐出,另外还要捐白银一百两,侯之翰大为感动,说道:“多少士人一旦进学,只知求田问舍,招纳家仆,贪图享受,甚至为恶乡里,你小小年纪却知散财济困,难得,难得,待义仓建成,本县要向朝廷奏请敕书旌奖。”
成化年间,朝廷诏旨规定军民凡纳米二百石即授正九品散官,二百五十石授正八品,三百石授正七品,虽然是虚衔,但赐冠带,家居时很有荣耀——
张原含笑道:“学生不须纳粟捐官,学生当走科举之路。”
侯之翰哈哈大笑:“我糊涂了,好,建义仓有肃翁首倡,那就事半功倍,明日上午就邀肃翁还有本县乡绅共议此事,尽快选址建仓,鼓励富民捐献,一面还要修渠引水抗旱——张原,你这是为本县排忧解难啊。”
张原道:“为老师分忧,舒乡梓之苦,学生义不容辞。”
师生二人叙谈半晌,张原告辞,侯之翰送他出来,想起一事,问道:“王老师那边你近日可曾去探望?”
张原道:“学生准备明日一早便去。”
侯之翰道:“好,你也代我问候一下,不知王老师长女之夫婿病情如何了?对了,你要早去早回,明日上午辰时末在节爱堂要议建义仓之事,你也要参加。”
张原道:“老师放心,学生能赶回来的。”
……
四月二十六日一大早,张原步行去会稽王思任老师府上,穆真真背着一篓二十斤杨梅跟着,坐船慢,走路要快一些,就是费点脚力,而且有些河段已经无法行船,水太浅了。
朝阳还未升起,东面的会稽山顶有朝霞铺展,张原喜道:“这天看着要下雨,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朝霞极有可能有雨。”
穆真真也喜道:“若能下一场大雨就好了。”
主婢二人赶到王思任府上才是卯时末,那老门子见到张原,忙道:“张公子来得正好,可以劝慰一下我家老爷,萧山那个陈姑爷没了,老爷又气又累,一回来就病倒了。”
张原心中一叹,问:“王老师几时回来的?”
老门子道:“回来有四天了,这几日都没出门,在家卧床休养。”
小奚奴进内院通报,张原与穆真真在前厅等着,过了一会,王婴姿与一个婢女出来了,王婴姿这回不是纶巾儒衫,是闺女装束,柳眉微蹙,脸有蹙容,向张原福了一褔,说道:“介子师兄,我爹爹请你进去相见。”
张原便跟着王婴姿进内院,穆真真背着一篓杨梅也跟进去,这边内院张原没有来过,他去年在这里求学时住在西厢院,与这边隔着月洞门和高墙——
张原与王婴姿并肩而行,王婴姿轻声道:“恭喜师兄中了府试案首。”
张原道:“也要多谢师妹相助。”
王婴姿微微一笑,没再多说,领着张原到了她爹爹王思任的卧室。
王思任靠坐在四柱大床上,见张原进来叉手施礼,便欠了欠身,说道:“张原,坐,上茶。”
张原说了侯县令托他问候的事,王思任点点头,说道:“我也没什么病,就是忧虑伤怀,又有些疲累,休养几日就好了。”又问:“徐知府请你赴宴了没有?”
张原道:“昨日已领了府试结票,宴也赴了,若无恩师教导,也没有学生的今日。”
王思任笑道:“我岂敢居功,以你的敏悟,就算没有我教你,也能找到别的明师,你总能出人头地的。”
张原忙道:“老师这么说,学生就惶愧无地了,学生怎敢作如此忘恩之想。”
王思任道:“是我失言,你莫要多想,为师就是这张嘴得罪人。”
张原道:“学生深知老师人品高洁,世事乖缪者众,老师不吐不快。”
王思任笑了起来,说道:“你倒真是我的知己,不过你比我圆滑得多,以后前程无限。”
张原道:“学生就当老师这话是勉励学生吧。”
王思任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是勉励你,难道我好教你学我这般孤介傲世吗。”
开怀一笑,愁闷大减,王思任下床趿鞋,让张原到间壁茶厅坐着说话,张原陪着坐了一会,告辞道:“学生明日再来探望老师,今日辰时末侯县尊要学生参与商议筹建义仓之事。”
王思任略问了几句义仓之事,赞道:“好,你参与此事,不仅是行善举,更能积累施政经验,对你以后为官一方很有帮助。”
王思任看问题敏锐而深远,张原大为敬服,王思任显然是认定张原日后有大作为的。
张原出内院时,王婴姿跟了出来,张原放缓脚步问:“婴姿师妹何事?”
王婴姿道:“无事,就是送一下师兄。”
张原在前厅书房北窗外那丛细竹畔站定,说道:“师妹也莫要因令姐之事过于伤怀。”
王婴姿道:“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就是苦了我姐姐,又没有一儿半女,却立誓要贞节自守。”
张原道:“有子守寡也就罢了,毕竟还有念想,可没有子女,这如何守寡,在陈家也是毫无地位,日子难过得紧。”
张原这么一说,王婴姿眼泪都掉下来了,说道:“过些日子等我爹爹身体康健了,就去萧山把我姐姐接回来。”
张原点头道:“这样最好,有什么要我效劳的,尽管差人过来吩咐我。”
又说了几句,张原告辞出门,与穆真真大步会山阴,天果然是阴阴的,沿途都可以看到翘首盼雨的民众,海龙王庙的鼓声响起来了,在祈雨。
张原赶到山阴县衙,几个乡绅也是刚到,张原的族叔祖张汝霖随后到来,县令侯之翰与县丞、主簿数人将众乡绅迎到节爱堂坐定,张原敬陪末座,侯之翰说了建义仓之事,除了张汝霖,其余几个乡绅都不甚热心,只表示愿捐助几十石米,这义仓至少得储粮五千石,不然又抵得了什么用,这几个大乡绅只肯纳几十石米,一般民众又纳得了多少
张汝霖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这是他张汝霖首倡的,又是以阳和为名,这些乡绅觉得参与此事无名无利——
商议了半天,还是决定由县上出银三百两建仓,地址就选在北城根下,其余不足的银钱得由义仓社首自募,社首当然就是张汝霖了。
在县衙廨舍用了午餐,张原随族叔祖张汝霖回状元第,张汝霖坐在凉轿上,对跟在轿边的张原道:“你看,你给叔祖惹麻烦了,你得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张汝霖虽如此说,却没有责怪张原之意。
张原道:“是,族孙已有个法子——”
张汝霖“哦”的一声,笑道:“你且说来听听,我看看可行否?”
张原道:“旱灾迫在眉睫,阳和义仓也不是几个月就能建得好的,即便建好,也不可能短时间筹到万石米,所以今年救灾是指望不上阳和义仓的,族孙以为,这旱灾以后极可能频繁发生,建义仓乃为长远之计——”
张汝霖点头道:“你说得是,但今年若发生灾荒又当如何,其实这是侯县令的事,我本不须越俎代庖,但既要建阳和义仓,那就必须考虑,现在不少民众都知道要建阳和义仓,翘首企盼着呢。”
张原道:“义仓只照顾那些自耕农,对于那些佃农,应该由田主自行救济,这也是痛痒相关的事,佃农若饿毙或者逃荒,那来年谁给那些田主种地,而且这样一来职责分明,赈灾也便捷,田主更了解各自佃户,田主救济了佃农,这是施恩,佃农也感田主之德,这比强行向富民摊派纳捐更可行,当然,这也要一个首倡者,自然要由叔祖出面与侯县令协商。”
张汝霖微笑倾听,这个族孙总让他惊奇不断啊,会读书不稀奇、过耳成诵不稀奇、县试府试双案首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张原小小年纪如此通达世情,这真是生而知之吗?
这日午后,阴沉沉看似要下雨的的天刮过一阵风,走在路上的百姓感觉下了几滴雨,还没来得及欢呼,云开日现,天若无其事地晴朗,山阴大旱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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