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痕的出现让宴会有了一些骚动,皇帝把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七皇子召到这里来,难道说真的所有皇子都有问鼎至尊的希望?这令起先还有些怀疑的另几位皇子都有些兴奋,嫔妃们也开始议论起来。
瑜贵妃脸上仍然是那种平淡的笑意,她才不会以为皇帝突然关心起这个病歪歪的儿子,不管从什么地方看,无惜都比无痕要优秀得多。不过,从无痕的脸色看,那位陈太医确实有些本事,除了苍白一些外,身子也没有以前的孱弱。这样的人才,一定要想办法放到自己身边来才是,她打定了主意。
皇后贺氏虽然在和身旁的德贵妃谈笑,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风无痕,那种刺骨的凉意连德贵妃都不禁打了个哆嗦。在宫里呆了不少时间的嫔妃都知道皇后和瑜贵妃之间的不和,甚至连当年风无痕的病也有许多种说法,当然,贺氏在安胎药中下毒这种说法是最流行的。宫里的太监宫女中,至今仍然流传着当年的这桩公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无痕,坐到朕身边来吧。”皇帝心念一动,突然开口道。不知怎么的,今天的风无痕,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仿佛让他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于是说出了这句奇怪的话。
刚才还喧闹不已的御花园瞬间变得安静无比,所有人的眼光顿时集中到风无痕身上,大家都在猜测着皇帝的用意。风无痕缓缓走到父皇身边,看着这个威严的老者,他的心中有一点熟悉,然而更多的却是陌生。
“大家愣着干什么,今天是中秋佳节,好不容易有个团聚的机会,今日所有年满十岁的皇子,都可以饮酒,各位爱妃也随意,如此月色,辜负了岂不可惜!”皇帝边说边往示意身旁的大太监费任往杯中斟酒,却在风无痕的杯中斟满了另一种颜色鲜红的美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无痕,朕知道你身体不好,不能多饮,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虽然没有夜光杯陪衬,但饮起来却没有中原烈酒的醇烈,正适合你饮用。”皇帝边说边把一只水晶杯递给了风无痕。从未品尝过酒的风无痕一口下肚,只觉齿颊留香,甘美异常,但喉咙却感到一阵火烧似的,不禁咳嗽起来。
三皇子风无言嫉妒地看着自己的七弟,心里虽然考虑着父皇此举的意义,口中却附和着笑道:“七弟真是有福啊,葡萄美酒在我朝虽不如前朝那样珍贵,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喝到的。前朝《南部新书》丙卷记载:‘太宗破高昌,收马乳葡萄种于苑,并得酒法,仍自损益之,造酒成绿色,芳香酷烈,味兼醍醐,长安始识其味也。’不过我中原人酿造的酒始终不如那些夷人所制,因此像这样上好的美酒可不多见,呵呵!”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再加上引经据典,风无言成功地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到了酒上,然而,投注在风无痕身上的目光却变得更复杂起来。
“三哥真是饱览众家之书啊!”风无痕感到一阵不妙,要是因为父皇这不知何意的举动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就糟糕了,“不过,我确实不胜酒力,葡萄美酒再好,恐怕也与我无缘。倒是要辜负父皇的美意了。”风无痕苦笑地看着杯中还剩大半的美酒,脸上一幅无可奈何的神色。
包括几位善于察言观色的嫔妃在内,许多人心中一动,这语带双关的话听在耳中,似乎是表白什么。皇帝今天突然召见风无痕的举动,原本让很多人心生疑虑,但风无痕的言行似乎看不出一点奇怪的痕迹,倒把那些有心人弄糊涂了。
皇帝的脸上却没有不高兴的样子,风无痕勉为其难地喝下刚才那口酒,这个举动就已经让他很是欣喜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个儿子的病情大有起色,不过饮酒还是不相宜的,但他根本没有犹豫就喝了自己递给他的那杯葡萄酒,可见这个儿子虽然没时间读书,“君有授,臣不敢辞”的道理还是懂的,看来只要稍加调教,又是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今儿个是家宴,所以大家不必拘束,都随意!对了,四皇儿,听说你今天晚上要出一个节目,到底是什么,别卖关子了,给大家看看吧。”皇帝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眼睛却盯向了四皇子风无候。
风无候笑嘻嘻地离座而起,手上捧着一个酒杯,走到皇帝席前跪下道:“父皇,中秋佳节,不可无歌舞助兴,儿臣府中有一班女乐,远胜宫中乐府。虽然父皇平日并不喜听丝竹管弦,但今日良辰美景在此,儿臣斗胆,趁此机会请父皇一赏,并恭祝父皇身体康健!”这番话说得妥帖至极,众位皇子和嫔妃心中有数,这个一向沉迷于女色玩乐的四皇子能说出这些话,府中谋士教的可能居多,虽然不满他抢了头彩,众人还是跟着跪下举起了酒杯,“恭祝父皇(皇上)身体康健!”
风无痕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吓着了,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的位置尴尬万分,侧坐在皇帝身边的他如果还不动的话,等于受了下面的人一礼,要是传出去还不知会被渲染成什么。想到这里,他慌忙离座,退后三步,这才跪倒在地,手里当然也捧着那还有大半杯的葡萄酒。
举目四望,皇帝的脸上洋溢着非凡的神采,“好,朕满饮此杯!”示意众人起身后,皇帝又转向了风无候,“无候,朕知道你一向喜欢女乐,不过须知一切均需有度,今日乃是过节,你的好意朕就接受了,以后不可随意如此,知道么?”
风无候满口应承,心里却想,等会你就知道什么是天魔乱舞了。低头对身旁的太监吩咐了一句,他击掌三下,一阵乐声顿时传了出来。
南都石黛扫晴山。衣薄耐朝寒。一夕东风,海棠花谢,楼上卷帘看。
而今丽日明如洗,南陌暖雕鞍。旧赏园林,喜无风雨,春鸟报平安。
朝云漠漠散轻丝。楼阁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门外燕飞迟。
而今丽日明金屋,*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
一群女子且歌且舞地行来,唱得正是周邦彦的《少年游》,虽然词调并没有什么特别喜庆的气息,相反还有几分幽怨,但从数十位佳人口中吐出,却是别有风情。连皇帝正在夹菜的手也停住了,宫中的乐府固然不错,但确实如风无候所说,和他蓄养的这些女乐相比,就显得陈腐许多了。
乐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如水银泻地般无处不在,不一会儿就充斥了人们的每一处感官。歌姬们那轻飘飘的罗袖不经意地甩向每一个角落,眉宇间时而泛起喜色,时而浮上忧容,让每一个男人都想把她们拉入怀中,肆意怜惜。每一个歌姬都只是淡施粉黛,轻描娥眉,但她们合在一起,风韵却丝毫不输在场的任何一位贵妇。唱得柔美,舞得轻盈,端的是天魔乱舞,颠倒迷醉。
风无痕已经看得眼花缭乱,在那种贫贱的民家生活了十几年,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令人心醉神驰的场面,手中的筷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此时的人们都集中在场中的女乐身上,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失态。
一曲终了,人们这才回过神来,女人们大多用嫉妒的眼光看着这些身份低贱,却拥有她们失去青春的歌姬,浓浓的敌意显露无疑。男人们则还在小声议论刚才的一幕,好事的甚至已经在和四皇子风无候商量什么时候再去一赏风情,总而言之,四皇子这次大出了一次风头。谁也没有注意到,明方真人的眉头始终紧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