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的速度比小方子想象地要快得多,第三天一大早,监察院的几个御史就上了奏折,禀明百姓之中已在谣传三皇子将被立为太子以及七皇子失宠一事,让皇帝火冒三丈。奉旨调回京的浙江巡抚方明渐更是绘声绘色地形容了太白居发生的那一幕,小方子根本没有料到他竟然撞上了一位大人物,方明渐当时就坐在三楼的包间,李来喜的大嗓门让那位尊贵的巡抚大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怕事的崔斜元在小方子他们离开后就遣散了一众伙计,连铺子都不敢,卷起金银细软逃得无影无踪,等九门提督下辖的兵卒上门时,整个太白居仿佛经历过一场劫难似的,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
“荒唐,荒唐!”皇帝在御座上再也坐不住了,来回踱着步子,“这两个奴才居然如此大胆,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宫闱之事,来人,传朕旨意,把那两个大胆的奴才给朕带到大殿上来,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盛怒下的皇帝哪有人敢劝,况且大臣们也人人自危,一天之间,谣言居然有了好几个版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牵涉到的人还真不少。那两个肇事的太监,自然是被他们恨之入骨。最为担忧的无疑是三皇子门下的那些官员,不管谣言和三皇子有没有关系,太子之位可能都没什么指望了,这让那些立场不坚定的人在心里暗暗打着改换门庭的主意。
小方子看着那些来拿他的侍卫,心中虽有几分心慌,但早有准备的他显得很坦然,侍卫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带到了大殿。而李来喜则被吓了个屁滚尿流,带上来时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两股之间甚至还能闻到难言的气味,让旁边的大臣嫌恶不已。领头的侍卫跪下奏报了两人的所属,听到李来喜是德贵妃宫里的太监,众多大臣的脸上掠过一丝异色。至于小方子一个小小的杂役怎么会掺和在里头,众人也有些诧异。
皇帝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人,停留在了小方子身上。要说小方子也是读书人家出身,模样里自带着几分镇静,皇帝倒没想到宫里的太监还有这样的人,感到了一阵惊讶,不过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大胆奴才,在外私议宫闱大事,该当何罪你们知道么?”
李来喜根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小方子则利索地叩了个头,伏地说道:“奴才自知罪该万死,甘愿受刑,还请皇上开恩,不要株连奴才的家人!”
众位大臣顿时议论纷纷,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太监居然没有任何辩解。这时,刑部尚书何蔚涛从百官中出列,跪下奏道:“皇上明鉴,此事关系重大,这两个奴才私议宫闱大事,何况涉及立储,如不严惩,恐怕今后难以管束宫中众人,依律当诛九族!”
小方子心中一颤,不过仍是一声不吭,他知道,此时无论说些什么,只会加重皇帝的愤怒。李来喜听到“诛九族”三个字更是不济,眼皮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方明渐虽然恼恨这两个太监让自己陷入了一场是非漩涡中,但对那个一力承担的小太监却有几分恻隐之心,要知道他在楼上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闯祸的只是那个李来喜而已。衡量再三,再想及自己一向的宽厚之名和刚刚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他出列朗声奏道:“皇上,当时微臣在太白居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小方子并没有私议立储之事,在此期间还规劝了另一人多次,可那个人借酒不听,这才闯下了如此大祸,因此他虽有死罪,却不应罪及家人,请皇上明鉴。”
这下百官自然明悟主犯是那个已经昏过去的太监,而这个一言不发的小方子只是被无辜牵连了进去,见着小太监颇有胆气,心中倒有几分同情。只不过多年的养气功夫让他们的城府无不深似海,一个个都默不作声,谁也不愿意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皇帝的脸色稍霁,随后又扫了昏厥在地的李来喜一眼,“把那个没用的家伙给朕泼醒!哼,敢说却不敢承认,德贵妃那里居然有如此无用之人!”言语间连德贵妃也捎带了进去。
一头冰凉的水浇上去,李来喜顿时醒了过来,茫然看了一眼四周的目光,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皇上,奴才,奴才是冤枉的,奴才哪敢议论那些犯禁的事,都是,都是这个小方子撺掇奴才那么说的,您明鉴啊,奴才是冤枉的!”
颠来倒去的几句话换来的却是更加鄙夷的目光,所有大臣都听到了刚才方明渐叙述的那些事实,自然不会相信李来喜的鬼话,对一直没有辩解的小方子尤其多了些同情的目光。皇帝更是勃然大怒:“你还敢说自己冤枉,如果不是你这个奴才不听劝阻借酒装疯,哪会有这么多谣言?来人,传朕旨意,将这个大胆奴才拉下去杖毙!其九族之内,不论男女,全部发配关外,永世不得入关!”
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扑了过来,拖着李来喜就往外走,外间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他杀猪般的惨叫声,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悄然没了声息。饶是小方子深恨李来喜,心中也早有了准备,见李来喜如此下场,也不由得两股大战,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渗出来,一滴滴地掉在金砖上,那轻微的响声在此时肃静的大殿上显得格外令人心悸。
处置了一个,皇帝似乎轻松了许多,扫视了殿中噤若寒蝉的大臣们一眼,他发话道:“诸臣工,朕知道你们此时在想什么,一个太监贱奴,私议国事,这就是应得的下场。为臣者只要谨守本分,自然不会有祸事,但若谁胆敢结党营私,行不法之事者,朕必定诛之!”自登基以来,皇帝还是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地对臣下说话,因此有心人都知道他是动了真怒,至于小方子,不株连九族已经算是最大的恩典了。
“你们说,对德贵妃和三皇子应该如何处置?”皇帝又扔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话题,谁都没想到,一向对风无言疼爱有加的皇帝处死了奴才,竟然连主子也不放过,一时之间都怔在原地,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启禀皇上,七皇子风无痕求见。”一个太监微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只见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身子不停地发抖,唯恐触了霉头。
所有人都一愣,这种时候,平日一直静卧休养的风无痕来干什么,难道他也听到了流言。皇帝则是最火大的一个,若是平时,他想都不想便会拒绝。可昨晚和明方真人谈论的那番话让他完全对风无痕改变了态度。他暗骂着那些不尽责的宫人,心中想着怎么安慰这个儿子,要知道皇子失宠可是一件大事。“宣他进来。”沉吟半晌,皇帝终于下了决心。
小方子心中的一块大石骤然落地,浑身一阵轻松,本以为此次是死定了,没想到那个主儿居然会亲自跑到这里来,想必是有了万全之策。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一个人影缓缓从他的身旁走过,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从容地跪下道:“儿臣恭请父皇金安。”
“无痕,你身子不好,起来吧。”皇帝令太监搬来了一个锦凳,并让那个太监小心地扶风无痕坐下。“现在是朝会,你又不管政务,你这么急匆匆地觐见,有何要事吗?”皇帝明知故问道,心中还抱着风无痕不知道谣言的期望。
“父皇,儿臣听说您正为了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惩治宫人,不知是否属实?”风无痕双眼直视着自己的父亲,面带忧色地问道。
“唉,这些谣言足可以让朕宫闱失和,不惩治怎么行?”皇帝叹了口气,“朕刚刚杖毙了一人,还有另一个尚未来得及处置。就连德贵妃和你三哥也负有失察之责,朕准备一并问罪。那些谣言不足为信,皇儿不必为此烦恼。”
风无痕突然离座跪下,连连叩头不已,这个举动让皇帝和文武百官诧异不已。“无痕,你这是干什么,这件事情父皇一定为你作主就是!”皇帝的言语中颇有几分不满。
“父皇,儿臣并未为这些谣言忧心。”风无痕抬起头,额头已是一片乌青,“言者无罪,听者有心。谣言之所以流传,只是百姓的好奇心而已,父皇一旦追究,势必让儿臣更加为难。论身份,德贵妃娘娘乃是儿臣的母辈,三哥更是儿臣的骨肉至亲,为区区谣言而处置皇族,百姓一定会惊惶失措,新的谣言又会传遍京城,那将置儿臣于何地?恳请父皇三思,既然首犯已除,其他人还请父皇从宽发落。”说完连连以头触地,大有一幅死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