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祥瑞
就在京城各方势力都在议论那天赐祥瑞之际,皇帝也终于将此事放到了朝堂上。尽管诸朝臣先前有着各色各样的心思,但一看到眼前那浑然天成的玉石,他们的表情立刻微妙了起来。那等糊涂的自然就想到了天赐异兆,而那等聪明的,则是思量起皇帝在此事中的角色来。须知这等宝物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若非事先下了极大功夫,又怎么可能找到如此应景的东西?
皇帝一言不发地看着群臣面面相觑的样子,心中却是得意得很。将炮制祥瑞的事情托付给展破寒这样一个武将,他原本是极不放心的。然而,事情的结果却比他想象的更好,不是什么天降灵芝或是拿个稻穗什么的来敷衍,而是送来了这么一件沉甸甸的玩意。想着想着,皇帝的眉头突然一扬,如同下面的臣子一般,他也想到了事情的关键,倘若不是事先有所准备,要找到这种东西谈何容易。可自己给展破寒下密旨不过是近期的事,难道这真是天意?
海观羽一眼就瞥见了皇帝嘴角那缕耐人寻味的笑容,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无论展破寒究竟是如何想的,炮制出这么一个祥瑞来都是皇帝求之不得的好事,更何况还有那位师爷妙笔生花的绝妙好文。
何蔚涛见众臣都不开口,立刻咬咬牙出列奏道:“启禀皇上,如今太祖既然有所预示,七殿下就该返朝了。西北战事迭起,萧大人和贺大人又不在朝中,政务未免愈加繁杂。七殿下忝居亲王,此去敬陵又得太祖显灵爱宠,不如立刻召回委以重任,也好替皇上分忧解难。”尽管何蔚涛老奸巨猾,但萧氏再三派人暗示,眼见皇帝又态度暧昧,他不得不作出头鸟来试探一番。若是今次能够一举功成,他日风无痕登基,功劳簿上便少不了他的拥立之名。
尽管风无言恨得牙痒痒的,但此时此刻,无论是位分还是处境都不容许他出言反对,然而,愤恨犹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不知不觉,他的拳头已是握得紧紧的,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也未觉察。
一旁的风无候注意到了风无言的异相,心中不由晒然一笑。这位三哥先前妄自尊大,如今又被嫉妒之心冲昏了头脑,真是有负“贤王”之名。若是换作自己能得士林拥戴,又岂会有如此不智之举?虽然满心想在朝堂上向风无痕示好,但风无候清楚,这等时机与风无言划清界限,很容易引起旁人误解,不说三哥一定会视自己为眼中钉,就是其他皇子也会认为自己是墙头草。横竖卖好的机会多得是,不用急在这一时,风无候微微一笑,打定了作壁上观的主意。
何蔚涛的进言让不少本来准备观风色的官员都忍不住了,这位刑部尚书身为萧氏一党的中坚人物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他都毫无避嫌的打算,别人就更加毫无顾忌了。当下攀附萧氏的一众朝臣纷纷出列劝谏,仿佛风无痕不回来,朝中事务就无人理会似的。而何蔚涛、越千繁和米经复这三位大员的坚决态度更是让本意不甚坚定的贺氏一族缩了回去。如今六部之中,萧氏一党就占了一半,而且全是要职,旁人又如何争得过?
皇帝虽然有心召回风无痕,但看到下头的臣子争先恐后的模样,还是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果然不出他所料,萧氏一党的势力日盛,恐怕将来新君登基都不见得镇压得了。一瞬间,他又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决断来,凭风无痕往日的表现,似乎要坐得稳并不容易。皇帝又瞥了一眼站在百官之首的海观羽和风珉致,这两个人一言不发,眼看就是要缄默到底了。皇帝不由自失地一笑,既然棋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落子无悔,再没有退后的道理。
“诸位爱卿所言极是,如今朝中能干实事的皇子太少,既然太祖已经赐下祥瑞,朕的梦也就算圆了。当初定下一年之期,朕并无他意,只是为了尽后人的一点孝心,现在西北战事一起,想必太祖也不会斤斤计较这等小事。” 皇帝神色淡淡地扫视着底下表情各异的官员,突然撂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为国尽忠方为人臣大义,此乃太祖当年勉励群臣之语,朕如今也将此话赠与尔等。”
正当众官疑神疑鬼的时候,只听得皇帝又发话道:“上书房即日拟旨,召勤亲王风无痕回京。另外,着守陵大营总兵展破寒派五百人扈从,一并入京述职!”言罢,皇帝也懒得看朝臣们脸上的反应,自顾自地拂袖而去,只剩下石六顺忙不迭地高叫了一声“退朝!”
各怀鬼胎的官员一个个离开了大殿,心中却都在思量着皇帝的话。即便何蔚涛这等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的权臣也不免忐忑不安,一下朝便聚在了一块。虽然皇帝明令禁止结党营私,但对于朝臣愈发张狂的私议,身为君主的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下何蔚涛和越千繁等几人便抛开了侍从近卫,一个接一个地溜进了怡情苑。这边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因此主人家照顾得异常周到,每个大员都有特殊的进出途径,等闲不虞碰见旁人。
“老何,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越千繁略有些不解地问道,“明明那祥瑞的意思就是要七殿下早日归来,我们今日趁势提出不是正好么?看皇上的意思,似乎有些不高兴呢。”
米经复也有些气馁,虽然他如今是以吏部左侍郎身份署理着尚书一职,但毕竟比起面前的两人,他的资历还浅,若是一不小心在仕途上摔倒,再想爬起来恐怕就难了。因此他一想起今天的冒失,便悔得肠子都青了。
“唉,关心则乱,我们是操之过急了!”何蔚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上书进言原本没有什么,可是你们都跟在后头便犯了皇上的忌讳。皇上虽然已经年迈,但毕竟离那一日还早,又岂会放任我等为一个皇子如此造势?都是我一时糊涂,没在意皇后娘娘的吩咐,这种大事是过犹不及啊!”他那幅唉声叹气的模样顿时感染了其他两人,顿时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越千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皇上是否会改变主意?”他觑了觑何蔚涛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继续道,“皇上已经下旨让展破寒陪着七殿下进京,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变数吧?”他和风无痕的关系非同一般,若是事败,旁人将来还可能扯清关系,他却是不可能再下船了,他名义上的女儿可是风无痕的侧妃,两家也算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主意是不会改了,皇上乃是明君,不会轻易作决定,也不会轻易改变。”何蔚涛若有所思地道,“只是我们今天这般做派会惹人疑忌,希望皇上不要在心里存下疙瘩才好。”他一边说一边回味着皇帝最后的那句话,越发觉得深奥莫测,“伴君如伴虎,两位以后也要更小心才是。”因为三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因此他额外多说了几句。
越千繁和米经复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对于老奸巨猾,荣宠不衰的何蔚涛,两人极为信任,毕竟无论是资历还是家世,此人都是第一流的人物。萧云朝不在,何蔚涛便理所当然地成了主心骨,甚至连萧府的那几个幕僚也是分外推崇,时时请教,谁都不敢怠慢。
米经复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关碍甚大的问题,突然咬咬牙说道:“何大人,越大人,最近十一殿下来找过我好几次,话中屡屡有所暗示,我只得拖着没给他回复。我也曾经派人去打探过,似乎这段时间他和萧家的几位公子分外亲密,经常同进同出。现在的情势诡异万变,我至今不得要领,还请两位大人给我一个主意,究竟该如何是好?”
风无惜?何蔚涛和越千繁同时感到心中一跳,对于这个先前夺嫡呼声最高的皇子,如今似乎已经完全被萧氏一党遗忘了。如果说从前他靠着母亲萧氏的宠爱还能博得京中权臣的青睐,那如今其兄长风无痕的崛起就夺去了他全部的光芒。褪去那层外衣后,人们看到的就只有一个被宠坏的任性皇子,不知责任,不知为人处事,甚至可以说是除了尊贵的身份一无是处。
可是,虽然萧氏目前没说什么,谁知道将来怎样?对于作娘的来说,幼子总要占些便宜的。何蔚涛斟酌着语句道:“小米,你也用不着这么烦恼,平日敷衍一下也就是了。若是真的没法子,躲开还不行么?我们这些作臣子的就是难啊,那些皇子竟是谁都惹不起。我现在倒是巴望着皇上能够早立储君,省得再这么提心吊胆的。当初三殿下刚刚掌权那会,不是见谁都把头扬得高高的,现在还不是一样耷拉着脑袋!风水轮流转,大家还是谨慎些好。”
这话等于什么都没说,但米经复已是感激万分了。何蔚涛能当着他的面发牢骚,无疑是肯定了他在萧氏一党中的地位。三人几乎是同时叹了一口气,今朝有酒今朝醉,横竖已是到了这个销金窟,不好生享受一下怎么对得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