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你可记着,这事情千万不要世子爷说。”
李庆娘也不知道对沈悦告诫了第几遍,见小丫头仍是坐在那里呆呆愣愣的,她不由心中大急,不得不加重了语气说道:“大小姐,兴安伯和世子爷如今父子相得,所以才能一道在朝中稳了下来,但其实他们根基浅薄,也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尤其是世子爷如今大出风头的情况下。这当口要是因为此事在世子爷心里存下什么心结,那怎么得了!”
“你别说了,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
话音刚落,两人就听到外头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李庆娘一愣,撂下一句我去开门就匆匆走了。沈悦也没在意,只在哪绞尽脑汁回忆着徐边说的每一句话,可无论怎么想,她仍是只觉得脑袋一片糊涂。不一会儿,随着外间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人也慌忙站起身来。
“大小姐,世子爷来了!”李庆娘笑容满面地打起帘子让了徐勋进来,见沈悦看着徐勋的眼神很不对劲,她连忙干咳了一声道,“世子爷傍晚才刚回来呢,这大晚上不顾宵禁又先来看你,这份心真是少有的。”
徐勋虽说和沈家主仆三人都熟的不能再熟,可也从没听过李庆娘这般说话软弱,不禁愣了一愣。再看沈悦低着头,一只手正摆弄着衣角,甚至没抬头看他,他不觉感到有些不对劲,想了想就侧头冲李庆娘道:“李妈妈,这一路骑马过来我有些渴了,能请先顿一口热茶么?”
尽管很不放心沈悦会不会失口说出那些话来,但李庆娘知道徐勋是最聪明的人,此时也只得连声答应,出门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自家小姐一眼。眼见沈悦仍是无知无觉地站在那里,她也只得甩下帘子匆匆而去,心里说不出的忧心忡忡。
都是徐边,关键时刻不见人影,如今这万事已定的当口还回来干什么?
“究竟怎么回事,你要摆这样的脸色给我看?”徐勋笑呵呵地过去打趣了一句,见她不似往曰自己稍有亲近就露出嗔怒,连那些招牌的小动作都没有,顿时就更奇怪了,忙扳着人的肩膀说道,“出了什么事,快对我说!”
“我……”
沈悦何尝不知道,李庆娘的提醒没错,况且徐边自己都说不必对徐勋透露他来过。然而,不论是从前徐边救过她母女俩的命也好,不论是小时候徐边送过她无数小玩意也好,不论是徐边当着她父亲的面亲口说要她当他的儿媳也好……她毕竟是因为这样一个人才和徐勋扯上了关系,把徐边出现的事情捂在心里,那是有亏良心的。况且,不论真相如何,那终究是徐勋从前的爹爹,说出来也能让他心里有个数。她和他之间,本来就应该坦诚相见。
因此,权衡良久,她突然咬了咬牙,竟是主动伸手抱紧了徐勋,整个人都埋进了他的怀里,旋即才低声说道:“我刚刚见着……见着徐二爷了……”
对于小丫头的主动投怀送抱,三个月不见伊人的徐勋原本倒是挺高兴的,可当听到这后头一句话,他只觉得犹如一道闪电当头劈下,竟是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那种旁观者的冷静,轻轻把沈悦推开了少许,这才低头问道:“你说刚刚,那就是我来之前一会儿的事?”
“没错,你们顶多就是前后脚,插着一刻钟功夫。”
见沈悦说得犹疑,徐勋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悦儿,把他来的情形原原本本告诉我。没事,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紧,我这点承受能力还是有的。”
“他也没说什么……”沈悦想了想,就把当时的情形一点一滴说了出来,连徐边那会儿的神情和动作都没漏过。
听到那寥寥几句复述,徐勋虽觉得徐边这个人依旧是迷雾重重,但从前心里的那个谜团倒是解开了。只对于徐边说让他二人成婚之后只孝顺该孝顺的人,他不禁眉头微微一挑,暗想这位便宜老爹就是装洒脱装爽利,也实在是太过了。不是他想要用的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要真的对他成了别人的儿子无所谓,徐边又何必会出现在小丫头面前?要知道,依照沈悦的姓子,这样的秘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瞒着他的!
“没事,他走了就走了。”
徐勋拍了拍沈悦的肩膀,当即揽着人到正中的软榻上坐下,又无所谓地说道:“他来见你,大概也就是让你把这些话转告给我的意思。他有苦衷也罢,没苦衷也罢,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我真是他的儿子,他的生恩我已经用朝廷的褒奖还了他,养恩他根本没有,算起来我和他已经两不相欠。你已经告诉了我,这事就算完了,今后就当他今天没来过。”
“可是……”
沈悦尽管从小读书就是三脚猫,烈女传女训女则之类的都是看过就算了,可她还是本能地觉着徐勋的说法不对。可待要反驳,面对那沉静而坚决的眼神,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迟疑了许久才小声说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当成没发生过,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你怎么这么认死理?”徐勋放开了她少许,又伸出手去没好气地揉了揉那微微皱起的小眉头,因笑道,“你要真是想不开,以后你和我多生十个八个儿子就好,横竖都是姓徐,分一个儿子拜一拜他这个祖宗,就算我很对得起他了。”
“十个八个!该死的家伙,你当我是母猪不成!”
见沈悦果不其然被自己一句话给引爆了,徐勋知道自己这法子果然奏效,少不得又故意撩拨了几句。等到李庆娘匆匆端了茶盘到门口时,听到的就是里头好一阵喧闹,这让在厨房始终心神不宁的她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她进来送了茶,徐勋便默契地再也不提徐边之事,只笑吟吟地讲着今曰在西苑大阅的情景。
什么朱厚照惊艳亮相一箭中靶,什么王守仁高台演阵大获成功,什么皇帝要赏赐大臣偏不许太子来帮腔……一通话说到一半时,如意还回来了,原本已经饱餐了一顿的徐勋又却不过情,陪着沈悦用了一顿被他称之为夜宵的“晚饭”。及至时候不早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却又当着李庆娘和如意的面把沈悦拥在了怀里。
放开手后,看着小丫头那红扑扑的脸,他便笑道:“以后要是还遇到今天这样的事,不要瞒着我。这种事一个人扛着是要压死人的,两个人分担就好得多。夜深了,早点去睡,明早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了。女孩子太晚睡,可是会老的!”
沈悦听着前头这些话,心里还正甜蜜着,可当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不禁恨得牙痒痒的,偏生徐勋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早已经转身大步走了,她想要出口气都办不到,只能站在那儿气咻咻地看着那背影,突然大发娇嗔道:“大骗子,每次就知道气我!”
回过头来的徐勋见沈悦旋风似的转身进了屋子,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待到出了南绣庄,他见李庆娘从侧门那边替他牵了马出来,他先是随口问了几句生意好坏,待得知如今每月除房租还能结余个二十几两,不禁暗自点头,但旋即就说道:“妈妈,虽说我也让和尚留心周围的情形,但毕竟最关键的还是靠你。若是再有今天这样的情形,哪怕悦儿不说,你也要先对我禀明了,明白么?”
尽管徐勋的年纪足可当自己的儿子,尽管他的脸上还带着微笑,尽管这话声音并不高,但李庆娘还是打心眼里生出一丝敬畏和惊惧来,慌忙连声应是。等到目送徐勋上马疾驰而去,她倚门站了片刻,突然想到徐勋刚刚的眼神口气像谁。
她没见过多少贵人,最大也就见过西厂前后两个掌刑千户韦瑛和吴绶。他们面上都是和善的人,可交待办事的时候,却都是这样不容置疑的脸色和口吻!可那两个爬上那位子的时候都已经四五十,甚至一度是连阁老尚书都要避其锋芒的角色,如今的徐勋才多大?
离开羊肉胡同这南绣坊,徐勋并没有回家,而是转去了魏国公府芳园。果然,这早晚王世坤并未就寝,得知他来立时使人请了他进去。两人一相见,王世坤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埋怨:“你倒好,一进宫就是三个月,留着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在京城过年,你说你怎么赔我?”
“我哪知道此番竟是连一步都出不得宫门,好好,是我之前想的不周,我向你王大公子赔礼!”
徐勋笑着做了个大揖,王世坤当然不会生受这礼,当即没好气地托了他一把。才说了几句闲话,徐勋突然发现王世坤旁边的高几上摆着一本书,却不是春宫图画小说话本,而赫然印着《论语正义》,他不禁心头一动,当即伸出手去把书拿了起来。
“哎,小心点,这可不是我的,弄坏了一丁点我赔不起!”
“哦?”徐勋才翻开扉页就听到这话,少不了合上书斜睨王世坤,突然拿着书在手上拍打了两下。见这位王大公子急得什么似的,他才似笑非笑地问道,“我还真以为你在芳园里头憋得慌呢,没想到你本事大得很!老实交代,你和北监的谢大司成到哪一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