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还没说完,本待想人都走后,再向徐勋好好请罪解释的钱宁立时面色大变。他也顾不得这吴大海光头秃眉奇形怪状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慌忙撩起袍子要跪下:“大人,这事儿卑职原有下情禀告……”
“起来!人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徐勋一口打断了钱宁的话,这才若有所思地看着吴大海道,“吴大海,继续说,那老头儿和女人是怎么回事?”
吴大海仿佛没看见钱宁那如同刀子一般要杀人的目光,只垂着头自顾自地说道:“回禀大人,那老头儿说,自己因为蒙语说得娴熟,所以被钱千户雇来充当向导,之前假托巴图之名,让钱千户扮成了哑巴孙子,这才混了进来。今次大军建功,他是想问问,自己身为民户,是不是也算是有功……”
听到吴大海没说女人的事,钱宁不禁松了一口大气,忙在那咬牙切齿地说:“这个老东西,从前也不知道做了多少违禁犯事的勾当,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来讨赏……”
“从前违禁那是从前,这次的大功非但抵得过,跑来讨赏也不过分。”徐勋早已从刀疤脸那里得知了钱宁之前威逼利诱这才说动了那老柴火充当向导,此时却也不点穿,径直对吴大海吩咐道,“你去告诉他,朝廷已经下了杀贼的赏格,他这功劳可比照纠集乡勇斩首五级的例子,若要给儿孙有个恩荫,至少一个所镇抚,此外,在之前钱宁许他的赏格之外,另外按照斩首五级计算,到时候会再赏他一百五十两银子。”
“是。”吴大海答应一声,脚下却又不挪步子,“还有那老头儿带的女人……”
钱宁怎么也没想到,吴大海竟是兜兜转转又说到那个女人头上,一时间又气又急。可还不等他再次想什么招数开口打断,就见徐勋朝他看了过来,那眼神中颇有警告。尽管心下大恨这吴大海哪壶不开提哪壶,可他生怕真的惹怒了徐勋,不得不忍气吞声。
“那女人说,之前不知道钱千户乃是潜入沙城的大明武官,所以慌乱之下错怪了好人,说是想要拜谢钱千户的恩德。她还说,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儿,不甘被那阿古拉玷污,原本是撞上刀子寻死的,是钱千户那一刀有意砍偏了救了她一命,也保住了她的清白。只不过,她此番被虏寇掳走,她纵使能平安回乡,也无人会信她仍是清白之身,她不想回家也不敢回家,所以想请大人做主,给她一张尼庵的度牒。”
钱宁本以为那女人是来向徐勋告状,此刻听说是要拜谢自己,这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毕竟,那会儿他正心急,不但把人家的胳膊给卸脱臼了,接着打出去的那一拳也很不轻,根本忘了那毕竟是一个女人。然而,当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竟是脱口而出说道:“大人,之前那阿古拉并没有碰过她,这事儿我可以作证……”
徐勋一边听一边沉思,听钱宁其突然开口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不禁板起脸道:“作证?你能做什么证?如今的世人口口声声都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她有这番顾虑也是自然,你一个大男人,难道陪着她回家去对她家里人解说?别人一句你是她什么人,就足以让你哑口无言!”
见钱宁一下子给噎住了,徐勋又仔仔细细问过了昨晚的情形,便吩咐吴大海出去把老柴火和那个女人一块带进来。不消一会儿,他就只见一老一少进了帐子。
那老头虽说老得脸上皱纹都能打褶子了,可腰板笔直,精神亦是矍铄,只眼睛却总有些贼溜溜的,一对上他就慌忙跪了下去双手伏地口称大人。而那女子应当是才刚洗了脸梳过头,一头青丝松松地绾了个鬏儿,虽只是素面朝天,可眼眸顾盼流波,看惯了军营中的大老粗,此时乍一看去竟有几分惊艳。徐勋多瞅了几眼,发现一旁的钱宁已看呆了,他就咳嗽了一声。
听到这咳嗽声,钱宁方才反应过来,慌忙收回了那不住打量的目光,心里却有些后悔昨曰黑夜不曾好好看清楚,竟没发现这是个大美人,如今错过,她又在徐勋面前一露脸,合该他死心。即便如此,见那女子盈盈下拜磕头,他心里仍然有些痒痒。
“之前钱宁都已经说了,你既是并未失节,又何必耻于回家,非得求什么度牒。佛门未必就一定是清静之地,有些腌臜甚至不比世俗少,再者万一那些尼姑亦容不下你,那时候又该如何?你昨晚既有刚烈寻死的勇气,今后也该好好活下去。看你年纪,可曾许配了人?”
“大人明鉴,民女何彩莲,先后两次许人,未婚夫都是急病而亡,在乡间原本就已经被人视作是不祥之人,如今若是再这样回去,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只怕族长要逼我自尽以示清白。”那女子说着又磕了个头,这才转身又冲着钱宁一连磕了三个头,“恩公大恩大德,民女没有他物可报,只能叩这几个头拜谢,愿恩公青云直上儿孙满堂!”
钱宁原就是瞧着她姿色心动十分,此时再见她自诉隐情凄凄婉婉,接着又对自己磕头谢恩的模样,再想想家里那动不动就会甩脸子发脾气的黄脸婆娘,他终于忍不住了,立时上前一步把人扶了起来,旋即就转身对着徐勋单膝跪下,一时豁出去了:“大人,昨晚上卑职救了她之后,因为事急从权,曾经解了她的衫子给她裹伤。男女授受不亲,卑职虽不是有意,可终究是和礼法不合。大人能否做个大媒,卑职愿意到她家里下彩礼迎她过门,请大人成全!”
徐勋从前从锦衣卫把钱宁要过来的时候,就曾经问过他家里的人口,知道他家里还有一妻一子。因而,此刻钱宁用迎而不是用娶,自然就是纳妾而非娶妻——哪怕大明制度是官宦人家四十岁以上无子方可纳妾,可官场上侍妾成群的比比皆是,相反一夫一妻的却是罕见得很——见那何彩莲听了钱宁的话乍然抬头,脸上先是怎么都掩不住的惊喜,旋即方才低头讷讷说什么配不上的谦词,他知道这女子心里必是千肯万肯的,想了想就叹了一口气。
“也罢,若是都平安回去了,你就去她家里下彩礼吧。做媒之事再说了,你此番建下大功,升迁赏赐都少不了,这种事太招摇,小心回去御史参你一个行为不谨!吴大海,先带她下去。”
徐勋对那何彩莲的刚烈有些赞赏,心中甚至想起了还在京城的小丫头,知道她虽是用了些心计,可更多的是不得已。如今的世道对于女子多有苛刻,谁要是因为两次婚事受挫,此次又被虏寇掳走,逼不得已死中求活,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他本意是在府军前卫的军士里头挑个不曾成亲的把这何彩莲许配了,如今看来倒是他想当然了。钱宁这个人胆大包天,野心极大,但真本领却也不容小觑,此次建下大功回京之后必有升赏,何彩莲即便是为妾,比嫁给寻常军户,乃至于出头困难的小军官,自是风光多了。
尽管徐勋暂且不提做媒的事,可那番告诫却是好意,再加上钱宁此刻大为高兴没有人横刀夺爱,自是不会有什么芥蒂。等人一走,他便对着徐勋百般吹嘘了一通老柴火,仿佛浑然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对人呼来喝去的。而徐勋示意老柴火起身,问了他几句口外地形,旋即就突然词锋一转道:“你马术如何?”
“大人明鉴,小的这从前就是跑口外的,马术是吃饭的家伙,自然是极其娴熟。”那老柴火话说出口方才醒悟到把自己的底给兜出来了,却也没有后悔药吃,只能硬着头皮道,“大人若有什么要使唤的,尽管吩咐下来,小的一定尽心竭力。”
“既如此,接下来会分出五百人押送战俘兼护送宣府军民回去,其余的就随神将军和我另有用处。你既是长年跑口外,对这附近的地形又熟悉,就随着我吧。”
说完这话,他不等面色大变的老柴火说话,就淡淡地说道,“若是说之前的大功足够你的儿孙世袭所镇抚,那接下来的事情要是做成了,我保他一个世袭指挥佥事,接下来你也不用再豁出命来跑口外,自然有的是清福可享。”
老柴火瞥了一眼钱宁,见其的手已经扶在了刀柄上,不由又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犹豫,慌忙连声答应了下来。等到徐勋唤了人进来,见那两个亲兵形如看押似的带他出去,他忍不住又往钱宁脸上看了一眼,却发现这位才刚冒了大险的竟恍若没事人似的。
钱宁极其机灵,等老柴火走了,他便立马凑到徐勋身边满脸堆笑地问道:“大人,接下来咱们真的不回张家口堡,还要打仗?”
当初既然能从李逸风那里把人接收了过来,徐勋就知道这钱宁便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那是一柄锐不可当的快刀,用得不好便容易割着自己。此时此刻见其那跃跃欲试的模样,他不禁打趣道:“虽说你之前这一趟就算得上是危机重重,可和接下来这一遭相比却是算不上什么。怎样,你功劳也够了,美娇娘也有了,要不要我遣了你回去?”
“看大人说的,功劳哪有嫌多的!”听说果然还要再战,钱宁竟是精神大振,“大人可别说什么赶卑职回去的话,总而言之您到哪,卑职跟到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