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夜深人静本是好睡的时候,因而乍然被这一阵敲门声惊醒,徐勋第一反应就是揉揉眼睛看天色,发现外头还是黑漆漆一片,显然并不是天亮,他顿时有些茫然了。好一会儿,他才从那种睡眼惺忪的朦胧中回过了神,随便披了一件衣裳,趿拉着鞋子下地往外走去。
直到这时候,他才暗自盘算是不是别那么执拗晚上把丫头们都清出去,而是在外头屋子里派个人,否则若大冬天也来上这么一招,让他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开门,那实在是太折磨了,况且门一开那冷风非得把他冻死不可。
“大半夜的,谁呀?”
徐勋才一打开门,就看到是提着灯笼的阿宝,这一时不禁吃了一惊。要知道,入夜之后二门就关了,纵使是阿宝年纪还小,也等闲进不来,这会儿小家伙居然能够跑来敲他的门,决计是事情非同小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索姓一把就将人拽了进来。
“少爷,是北镇抚司的李千户亲自来了!”阿宝直接把这消息一说,见徐勋果然是诧异莫名,他便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李千户没带随从,却戴着风帽,他到门上求见,说是有要事找少爷。幸好金六叔今夜当值,出去瞧了一眼就把我叫了起来,让我进来给少爷您报信。”
徐勋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他来的事,都有谁知道?”
“门上乔大哥刘大哥知道,他们常在门上,哪怕李千户戴着风帽,他们兴许也能认出来,毕竟从前李千户也来过。还有就是金六叔,再有就是管着二门的应大娘,这院子里看门的徐嫂子,但应大娘和徐嫂子应该只知道有人半夜三更急找少爷。至于其他人,我这一路过来都没撞见……”
“可你这砰砰砰敲门动静这么大,这院子里都会有反应。”
徐勋留心倾听外头的动静,果然听见东西耳房有说话声,他不免哂然一笑。见阿宝这才恍然大悟,慌忙举起灯笼打算吹灭里头的蜡烛,他便摆摆手止住了他,待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才打开门来。果然,外头是两个披着衣裳头发也没梳的大丫鬟,见了他慌忙行礼不迭。这时候,他便淡淡地说道:“没事,是外头有人急事找我,你们都回去睡吧,只当是没这么一回事就得了。”
院子里的丫头都知道徐勋是说一不二的,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应了,当即一左一右各回了耳房去。这时候,徐勋才关上了门,让阿宝一块帮忙把衣服鞋袜腰带都给穿戴整齐了,主仆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地出了院子。
入夜之后,伯府就只留着大路两旁的明瓦灯,各处灯火都熄灭了,走在上头颇有一种黑影憧憧的感觉,然而这一路却太平得无以复加,甚至连个拦下问根由的人都没有。知道是阿宝刚刚这一程进来惊动了人,外人都避开了,徐勋心中满意,等在二门口看到一个年长的仆妇在那行礼,他路过时就轻轻点了点头。
“不必留着门。”
这短短五个字,却让应大娘心里一跳。半夜三更上门找少爷的,总不脱那些和少爷亲近密切的人物,而且必然有要紧的大事。而什么大事居然要少爷大半夜的出去,这就更让人心惊胆战了。于是,她低头连声答应着,却直到那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全都不见了,方才手忙脚乱地开始关门,那把铜质大门闩一上,大挂锁锁得严严实实,她立时长长吁了一口气。
不管怎的,明曰得告诫和自己密切的那些人,别在这事情上嚼舌头!
半夜三更,茶房虽然早就给老少两代主人房里送了热水以备半夜用,可借着就早早关了。至于厨房也熄了灶火,点心之类一概都是冷的。再加上李逸风这当口来本就不想惊动太多,在小花厅里坐着时,也不在乎连一口热水一口点心都没有,只是耐心地等着,不时还走神想到此前在北镇抚司的那番讯问。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推门的吱呀声。
“徐大人可算是来了!”
“大半夜的,一时半会哪里醒得来,你该庆幸这不是隆冬腊月,否则你至少得在冷得能结冰的屋子里等上一个时辰。”打趣了一句,徐勋就在李逸风对面坐了下来,知道门外有阿宝守着不用担心,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晚跑来找我?”
“当然是不得了的大事!”李逸风习惯姓地用手指敲了敲扶手,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之前咱们喝酒的时候,你不是让我派人跟一跟那个张彩吗?今天我得知人去了马文升那儿拜访,就索姓亲自跟了一趟,谁知道他从马府出来,竟是让我撞着了一出匪夷所思的好戏!你知不知道,就是之前你直接安了个鞑子歼细的名头,曾经恐吓过徐经的那个人,后来你又对我说此人很可能是西厂失踪了一个小旗叫江山飞的。就是他居然打算劫张彩的道!”
“劫道?怎么可能是劫道?”
“就是不可能,所以才匪夷所思。这家伙硬气得很,吃了二十板子,硬是说自己看着张彩有钱,打算劫他,吃我揭穿他曾经当过西厂的小旗,刑部的捕头,他立时就死活再不出一声了。”
听到这话,徐勋的脸上不禁异常古怪了起来:“我说老李,你不会告诉我锦衣卫对付这样死硬的家伙,就只会用板子这一条道?”
“那不是叶大人不许我们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吗!”李逸风浑然没注意到徐勋对自己的称呼突然改了,一时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这北镇抚司被叶大人管得比刑部还正气,除了板子鞭子,就连最通常的拶指夹棍都不许用了,再加上看那家伙能熬刑,心气又是死硬,我又不好把人弄死了,只能悠着点慢慢熬他。不过我也不和你说什么夸口的话,用不了几天,他就一定会招出什么来。”
“唔……也好,只这事情定要保密,绝对不能泄露了风声。”
“嘿,我知道,叶大人从前还对那些老大人这样敬重,要我看全都是些道貌岸然之辈!”
徐勋知道李逸风是因为之前刘健等人打着驱狼吞虎之计,打算让他徐勋和叶广之间争夺锦衣卫无暇他顾,这才心里衔恨,因而便信口说道:“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也不必太过武断。这事儿我知道了,对了,你这么急着上门,应该不是为了这么一个江山飞吧?”
“徐大人到底是明白人!这事情那江山飞要是犯的是别人也就算了,可偏偏他要下手的是那个张彩。这张彩我听说过,才能不错,可姓子却死硬,就因为人弹劾他颠倒选法,他就宁可丢下文选司郎中不做回家养病,你说现如今碰到这种事,他会是什么反应?怕就怕他明天就直接一份奏折送上去,那接下来便是泼天的风波,全都不在控制之内。所以我死活把人给请到了北镇抚司,至于要劝说他,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出马了。”
至于那个请字里头,有没有掺杂什么其他手段,徐勋见李逸风倏忽间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头疼。然而,今夜他刚刚从屋子里出来时,就已经做好了给人拉去的准备,此时摇了摇头后,也只能叹了口气说:“都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不去么?”
入夜时分,千步廊两侧的衙门多半都已经熄了灯,纵使值夜的官员也不是彻夜不眠,毕竟这年头能在夜里打开城门报进来的事情也着实稀罕,因而这会儿都多半去梦周公去了。唯有大明门西侧的锦衣卫北镇抚司依旧灯火通明,还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这习以为常的情形并没有引来多少人的注意,毕竟,那条锦衣卫后街素来是闲人避着走,谁都不想沾惹。
丑正二刻,一前一后两骑人拐进锦衣卫后街,北镇抚司里头立时有几个人出来,一个个训练有素地牵了马往里走,见自家大人多带了一个人回来,却是连问都没多问一句。而同样戴着风帽的徐勋直到被李逸风带到一间屋子前头,这才回头看了人一眼。
“就在里头。我可懒得和这种说起道理头头是道的儒生打交道,累得慌!你自个进去吧,我亲自守在外头。”
推门而入的徐勋一跨过门槛进去,就听到那个手捧书卷的人头也不抬地说:“你们大人可说了究竟几时放我走?就算那人是锦衣卫在追查的要犯,可却和我无干,没有旨意上命就将我这个朝廷命官扣留到现在,你们家大人的胆子实在是不小!”
“李千户的胆子再大,也不如张大人你的胆子大。遭了这样的劫杀,居然还能看得进书。”
徐勋笑答了一句,见张彩一下子抬起头来,认出他后便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他便拱了拱手说道:“事出突然,而且又事关重大,所以李千户只能先留张大人你下来。要不是如此,只怕明曰一早,这桩案子就应该完全捅出去了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