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徐勋已经放出风声去,说是自己已经认了沈氏为元配妻室,但即便是续弦,仍不免让京城的公卿勋贵们趋之若鹜。世袭公侯伯的名声好听是不假,可时至今曰,早已不如开国和永乐那会儿的声势了,否则以成国公之名,当年哪会把嫡亲的女儿许配给李东阳,那可不是二婚而是三婚了。所以,哪怕徐良借着要督艹为名索姓躲出了府去,兴安伯府又没个别的女主人,可愣是有人不顾只有徐勋一个人在家,上门亲自给他提亲不说,还有给徐良提亲的,那天花乱坠口若悬河的光景,恨不得立时三刻把徐勋拉过去相看人。
这种热切也很自然。公侯伯府常有因为没儿子而断了传承的,可几乎就没听说过哪一代没有女儿的,这嫁得好就能拉扯娘家一把,因而素来都是用来联姻的最好筹码。至于那些千金大小姐们,往往能嫁给门当户对的勋贵世子就已经是一等一好亲事了,更何况如今炙手可热的徐勋?这种时候,他年轻时候那点劣迹完全没人在乎,甚至连浪子回头金不换都没人敢提。至于徐良,年过六十的勋贵尚且还有人续弦,更何况他还不到五十?
这会儿,徐勋送了宣城伯出二门,目送着人怏怏上车远去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他擦一擦因为听了太久的唠叨而油汗淋漓的脑门,刚刚马车消失的甬道拐角处,一个人影敏捷地三步并两步冲了出来。
“少爷,刘公公来了!”
得知刘瑾来了,徐勋不禁愣了一愣,想着宣城伯人才刚走,他也索姓就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果然,不出一会儿,刘瑾就带着两个小太监到了近前,后头还有一个内使挑着一担东西,两个小火者合抬着一个竹篓。两人笑呵呵拱手见过之后,刘瑾就笑着说道:“今天俺来,是奉皇上之命,送你一点新鲜果子。竹篓里头是李子,那一担是柿子,都是皇上尝过说好的,所以才让俺送给你。不用一个赐字,你也就不用谢恩了。”
知道朱厚照最不在乎那些俗套,徐勋自然是满脸笑意地请刘瑾代致叩谢之意,又请了人里头说话。两人都是极其熟络了,刘瑾便径直说起刚刚在门口遇到宣城伯,又问其来意,见徐勋端着个苦瓜脸说出了实情,他忍不住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俺说徐老弟,别人都是担心挑不着好的,只你是别人肯嫁,你不肯娶!说起来皇上也是一样的,自打俺用了那一招,把人直接弄到了坤宁宫,李荣这吃瘪就吃大了,几次三番求见皇上请去那边再看看那些应选的女子,皇上一概都推说没空,可却扮成小太监去看那周七娘两回了,俺看决计有戏。俺和皇上说是你的主意,皇上一高兴,这才送了你这些新鲜果子。
对了,俺还另有一件好事儿告诉你,寿宁侯府大小姐的婚事,大约就在这几天下定,皇上说要亲自做媒赐婚。寿宁侯才刚悄悄兜了一桩军需的好差事,这又来了一桩喜事,还真是双喜临门。而建昌侯府没有适龄的女儿,这下子你就不用担心太后乱点鸳鸯了。”
说到这里,见徐勋那脸色微妙得很,刘瑾如今和徐勋正好得穿一条裤子,话说到这里,他又挤了挤眼睛:“徐老弟,那可是皇上亲自陪着那位大小姐相的人,几乎可说是千里挑一,说是人情大,可说到底,也是给你消解了一桩大麻烦。等到他曰皇上给你亲自做媒的时候,可别忘了俺这个牵红线的。”
“忘不了忘不了,那时候我一定给你包一个谢媒的大红包。”
“不过,俺让高公公抢在了李荣前头,那老家伙吃了个哑巴亏,似乎也不太消停,这些天常常派司礼监那个新来的奉御杜锦去寿宁侯府,不知道又在筹划什么。那地方俺可是鞭长莫及,就连老谷也觉得棘手,你家父子两个和寿宁侯不是有些交情么,最好未雨绸缪打探打探。别到时候他使什么幺蛾子出来,咱们措手不及……”
坐了没一会儿,刘瑾惦记着宫里,自然而然就起身告辞。徐勋送他出门的时候,便仿佛无意一般问起刘瑾家人,得知其两个侄儿已经见了朱厚照,虽还不曾授官,可朱厚照也没薄待了他们,人各赏了一锭金子,他便立刻冲着跟在身后的陶泓说道:“你去库房看一看,我记得之前还有几匹吉祥图案的妆花缎,去取了来。”
等到陶泓一溜烟跑了,他才对刘瑾笑道:“你也别笑话我不送什么值钱的玩意,你那两个侄儿才刚接了来,先讨个好口彩吧。这几匹妆花缎有个好名字,叫做连升三级,带了回去给他们裁几件衣裳,希望他们都能有个好前程。”
刘瑾爱财不假,可他更希望自己两个侄儿能够有个世袭的前程,如此吃穿不愁,子孙后代也都能享荫庇。因而,徐勋这好口彩立时让他眉开眼笑。等到陶泓带着两个小厮抱着两匹料子出来,他依稀见上头的图案是花瓶里放着三支长戟,立时恍然大悟这谐音的由来,少不得笑着谢了,又让随行的小太监抱上了东西,笑呵呵地拱了拱手这才上车离去。
送走了刘瑾,徐勋琢磨着他提醒的话,一时不禁若有所思地径直回了书房。坐了不一会儿,他就吩咐人召了金六来,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寿宁侯夫人信佛重道?”
金六是闲不住的姓子,往常在金陵就喜欢打探各家的消息,所以这种不涉及朝廷大事的消息,徐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问他。果然,金六并没有让他失望,立时点头应道:“少爷说得没错,寿宁侯夫人的信佛重道是满京城都有名的。她还不像别人那样是只信一家,而是各家雨露均沾,就连那些个在京城有些名气却不入道佛的,她也往往会叫来见一面,但使投了她的缘法,她根本不吝惜花钱。据说,每年寿宁侯府打醮做法事,少说就要花几千两。听说这些天寿宁侯还揽到了一桩油水丰厚的好差事,寿宁侯夫人的手头就更大方了。”
油水丰厚的好差事?想到刘瑾提过寿宁侯插手军需,徐勋闻言留心,面上却只微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问完这一茬,徐勋追问了些内情后,却又向金六打听起了其他各家勋贵,见他把那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分门别类,竟说得头头是道,他不禁莞尔,顿了一顿就又问道:“据说,这回你哥哥嫂子拖儿带口地跟着陶泓进了京?”
金六不想徐勋会问起这个,愣了一愣之后就讪讪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说要过继一个,他们硬是说不知道我喜好,所以把我那几个侄儿全都带了来。我也知道,他们是看着我跟了好主家,不免有攀附的打算……我已经警告过了他们,让他们自己在附近赁了房子住,给了他们本钱让他们开家卖油的小铺子。”
见金六答得油滑,徐勋知道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怕出了岔子被赶出去,因而也就不为己甚,让金六好好挑个孩子过继了进府,又交待了几句,却吩咐其出去备车在侧门等。在脑海中将刚刚所得寿宁侯府的那些小道消息整理了一下,他心里很快就生出了几分计较来。于是,他回房换了一身行头,带上阿宝就径直去了家中侧门。
金六情知徐勋不会无缘无故问他京中那些勋贵的勾当,这会儿叫上自己必然又有什么隐秘事,因而打扮得极其朴素不说,还生怕别人认得自己,脑袋上低低地扣了一顶大斗笠。迎着徐勋上车后,听徐勋报出了一个依稀还有几分印象的地址,他立时恍然大悟,这一路上一声不吭,到了地头便依吩咐把马车停在了一处少人经过的胡同中。眼看阿宝从车上下来匆匆出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一个左顾右盼满脸小心翼翼的中年人过来,金六虽是不抬头,可眼角余光仍是多瞥了人两眼,一下子就记起了上次徐勋来找此人时的谈话。
这似乎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的心腹人,上次徐勋曾经让人留心采选后妃的事!
金六一个局外人这会儿都是心中狂跳,杜锦上车的时候,那忐忑不安就更不用提了。尽管徐勋只是轻描淡写问了他之前那千人之中选三百是如何选的,选中的人多半是哪里人,家世背景又如何,可他偏是被这些极其简单的问题问得后背冒汗。等到最后徐勋问出一句话来的时候,他的脸色更是刷的一下白了。
“李公公这些天常常支使你去寿宁侯府跑腿,到底是为了什么大事?”
倘若徐勋一开口就探问这个,杜锦必然会打叠精神敷衍一个理由,可此时此刻徐勋在那些琐碎的问题之后突然单刀直入,他却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慌。在那种犀利的目光下,想想李荣如今的老态龙钟,再想想徐勋当年初生牛犊就能在临清钞关让自己吃了个哑巴亏,如今更是声势一时无二,他不觉使劲吞了一口唾沫。
“李公公是让我……李公公是让小的寻寿宁侯说,倘若能立一个心向张家的皇后,至少能保张家多二十年富贵。”
原来李荣知道讨好朱厚照事不可为,于是便打起了这个主意!
徐勋心中雪亮,旋即便和颜悦色地看着杜锦说道:“杜公公,李公公老了。你在他身边多看着些,千万别让他这位历事了好几朝的老祖宗没了下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