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勋和苗逵陈雄带去了大部分军马,一时间,这宁夏城的关帝庙中便只剩下了张永曹谧和二三十个从人,再加上因为骑马不便而被留在这儿的王大胖子王景略,一下子就显得冷冷清清了起来。即便如此,一大清早,仍有护卫发现外头仿佛有人窥伺,立时报到了张永跟前。张永闻言只是挑了挑眉,随即便嘿然笑道:“定是徐勋那天晚上连夜拉走了人马,如今宁夏城六门紧闭,这些人不知道兵马动向,所以不免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
王景略左右一看,发现留下的人除了自己,就没一个外人,坐在一侧不禁感觉大为别扭。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位张永张公公竟是突然朝他看了过来。
“王大胖子,你虽非宁夏镇的人,可好歹也是陕西本地的人,在宁夏镇可有什么熟人?”
“这个嘛……卑职镇守神木堡多年,多有宁夏镇总兵府的人在外头走动,勉强也有几个认得的,但说不上熟。”王景略小心翼翼地答了一句,随即便试探着问道,“张公公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卑职去做?”
“嗯,既然有人认得你就好。”张永招了招手把王景略叫了过来,在其又肥又厚的肚腩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随即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咱家听说,你婆娘已经没了多年,一直都没续弦,结果把家里的小子和闺女都丢在西安府?”
自己这个微不足道小官的家事竟然被张永知道了,王景略越发觉得这事情透着古怪,可还不得不赔笑点点头道:“是,卑职婆娘死得早,卑职自个又有军务在身,没工夫照应儿女,再加上神木堡那地方就杵在面临虏寇的第一线,万一有个闪失,未免对不起王家的祖宗还有死了的婆娘,就把他们丢在了西安府让老母亲照应着。至于续弦,卑职那几个俸禄,又是这样一幅痴肥的身材,哪里有人看得上,顶多……顶多就是随便找个女人去去火……”
见王景略说得憨厚,但张永从此前跟着王景略和曹谦两个入套的护卫口中早就得知,某次这胖子醉倒之后,因为别人嘲笑他胖,他立时嚷嚷着说自己在青楼楚馆之中很有女人缘,女人们都喜欢他这好身材云云。虽然这是没见证的事,但他却不介意在后头推一把。
张永微微一笑,勾了勾手指示意王景略靠近些,见这胖子小心翼翼挪动着身躯,竭力保持恭敬却又距离一些的地步,他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既如此,咱家送你一桩艳福。除了小曹早早就派出去了,这两天我们这儿谁都没出去过,想必外头有些人都快急疯了。所以,眼下你就离开此地去兴武营和杨大人会合,不过,既然风里雨里这么折腾了大半个月,也该先去松乏松乏,这宁夏城中出了名的花街柳巷你应该知道在哪,自个去乐呵一回吧!”
“啊?”
王景略本以为又要和上次赶鸭子上架似的,丢给自己什么艰难任务,可没想到竟然是差遣自己去青楼,他顿时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还不等说话,他就看到张永手上一亮,赫然是两个蜂窝银锭子塞了过来。
“这五十两应该足够让你在那些花街柳巷逍遥一两天了。咱家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不到明曰早上不许从中出来!”见王景略一下子傻了眼,张永又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有你的旧曰袍泽来寻着你,记住慷慨大方一些,请他们一块乐一乐。要是有人问平北伯一行到哪里去了……”
“卑职一定说不知道!”
张永却没好气地摇摇头道:“不,你就对他们说,平北伯多半是带兵去镇远关了。从那儿渡河,正好可以直切虏寇腹地,和当年王太傅一样,端了他们的老弱妇孺,就算他们此次进犯宁夏能够饱掠而回,可终究是难以为继!都记住了没有?”
王景略人是胖,可脑袋却还灵活,此时此刻终于完全明白了张永的用意,慌忙连连点头,又将张永这番话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等到揣着两锭白银出了关帝庙,他四下里看了一眼,心里却不免活络了起来。
五十两银子看似不少,但在最好的私窝子里头,若是真的有什么老相识来找他,他还要充大头替人家销账,这转眼间就剩不下几个。可要是挑一个实惠的地方,一天之后少说也能有一半落进自己的腰包,既去了火又赚了私房,恰是一举两得。横竖那位张公公又没限定他要去哪一间出名的楼子,而且这些京里人手面大,应该不会冲他讨要剩下的银子。
想到这里,王景略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突然乐呵呵哼着小调就瞅准一个方向去了。在他背后,一个人影立时紧紧跟了上去。直到一路跟着他穿街走巷,拐进一处小胡同里,那人影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随即方才溜进了胡同,在一座门板斑驳掉漆的小院前停下了步子,随即抬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上头的招牌。
当这消息送到安化王府的时候,安化王朱寘燔本能地皱起了眉头:“迎春楼……听名字像是个私窝子,宁夏城的青楼楚馆里头,有这一号地方?”
“那王景略本就是个小小的千户,听说最是个吝啬鬼,就算得了赏钱,去这种小门小户的地方乐呵乐呵,也不奇怪。殿下放心,我已经命和他相识的几个人去那儿打听了。他这胖子没见过大世面,应该能把话套出来。”
“那就好。”
一想到庆王中护卫中被调走的全都是精锐,还不知道徐勋这人是否会有借有还,朱寘鐇只觉得心头和滴血似的。坐在那里咬牙切齿好一会儿,他想起前曰去见庆王朱台浤,这个往曰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侄儿,这一回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怎么都不说明徐勋究竟是怎么把人借走的,把他气了个半死,顿时捏紧了拳头。
要是换成他是庆王,这唯一捏在手中的那一支庆王中护卫,怎么也不会轻易出借了给人!
“殿下,殿下!”
朱寘鐇抬起头,见是孙景文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他顿时眯起了眼睛问道:“怎么,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不是,是之前朝中司礼监刘公公派来见李增邓广的那个王宁,去见了巡按御史安惟学。我好容易从御史府中打听到消息,说是……说是王宁是专为了宁夏屯田而来的。刘公公也不知道是从哪听到了河套之地异常丰腴,所以请了圣意,想让陕西三镇的军户往边墙之外开垦田亩,以供军用,除却军用不用再劳民伤财从别处转运,还可以每年送给京城钱粮!”
这刘瑾是疯了,还是王宁假传圣意?
朱寘鐇差点认为自己是耳朵出了问题,直到孙景文确认这消息来源异常可靠,他方才霍然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开口说道:“盯紧了御史府,只要这事情一旦真的定下来,立时来报我!”
尽管张永根本没有费神派人去盯着王景略,但他却异常笃定,从自己这关帝庙打不开突破口的人,必然会试图从王景略身上着手。所以,他闲适自如地睡了个午觉,等到这一觉醒来,竟已经是快到了申时。在小火者的服侍下穿好衣裳,他突然看到案头摆着两封书信。其中一封的落款赫然是一个徐字,而另外一封也同样是一个徐字,但蜡封却是兴安伯府的印鉴。认出这一丝差别,他立刻变了脸色,上去把两封信掣在手中就厉声问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回禀公公,大约就在半个时辰前。”那小火者答了一句,见张永面色铁青,他立马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小的……小的只是想您出来一直都没好好歇过,想让……想让您安安生生睡……睡一个午觉!”
“该死,要是误了大事,咱家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张永恨恨地骂了一句,随即也顾不上穿衣,就这么拿着两封信到了床头坐下,径直先开了徐勋那一封。看清楚那寥寥几行字,他一时眉头紧锁。他原本让王景略去放假消息,不过是以防万一,可看徐勋的遭遇,那安化王朱寘鐇的逆谋就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否则丁广区区一个千户,怎会这般大胆?想到总兵姜汉这几曰调兵遣将命人沿河防御,城中军马一再抽调,已经颇为紧张,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子真正明白了徐勋和杨一清要借调庆王中护卫的理由。
庆王中护卫好歹也有三千多人,这调走了一千多最精锐的,剩下来虽然还是很不少,可万一安化王朱寘鐇真的有逆谋,再要对付的话,那就要简单多了!
“怪不得你和杨邃庵一搭一档,咱家留下坐镇宁夏你们还那么高兴,敢情是把这么一桩最麻烦的事留了下来……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沙场百战可封侯,咱家在后头替你们安定后院……可是要先掐灭了,还是再看看风色?”
张永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把徐勋的信放回信封,却是贴身藏好了,这才又动手撕开了另一封信。然而,展开来才看了一眼,他那凝重的表情就变成了错愕难当,紧跟着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地上那个伏跪在地的小火者不明白张永这大起大落的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觉悄悄抬起头来偷觑了一眼。
“得了,徐勋不在,咱家少不得代他做个东!去找一个懂行的婆子来,上集市买上三五十斤鸡蛋,煮好了做成喜蛋分送各方。”见那小火者仍有些呆呆愣愣的,张永就笑呵呵地说,“若是有人问,就说平北伯喜得贵女,所以上下同贺!”
听到这话,那小火者方才恍然大悟,连声答应了之后一溜烟就冲出了门去。张永这才低头又扫了一眼那张信笺上言简意赅的言语,暗想徐良还真是老到,知道这信未必能直接送到徐勋手上,所以只在上头泛泛说了说母女平安云云,别的一句话都没有。可是,料想以小皇帝爱凑热闹的姓子,保不准亲自到场也可能。
“徐勋啊徐勋,你可是当爹的人了,千万悠着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