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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汉家儿郎

窦婴骑着战马,从匈奴营地开始,一路往北,所到之处,除了尸体还是尸体。人尸马尸,遍地都是,地面依然是红的。血湖虽然干涸,可是,那赤红色仍是那般触目惊心。

当窦婴来到长城时,只见长城宛若一条红色的巨龙,蜿蜒远去。自从秦朝覆灭,汉朝对长城没怎么整修,好多地段已经长满了青苔。而此时,长城竟然红色的,是匈奴的鲜血染红的,那是何等的骇人。

长城下,尸体之多,远胜他处,就是比起匈奴营地的尸体只多不少。这里的尸体,主要是匈奴的,十具中不会有一具汉军的尸体。

在匈奴营地,有一场大战,那是汉军伤亡最高的地方。而这里,匈奴逃亡,汉军追杀,除了冷箭暗刀之外,汉军很少有伤亡,是以汉军的尸体很少。

原野上、山脚下、山塬上、城墙上,到处都是匈奴的尸体。这些尸体不仅仅是汉军制造的,更多的是匈奴为了夺路而自相残杀留下的。

窦婴骑在战马上,放眼一望,入眼的是比麻秆还要多的尸体,心头之震惊远非笔墨所能形容,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

不是他的胆子不够大,实在是尸体太多了,让他无法承受。若是许昌在这里,见到眼前之情景,肯定会吓破胆,大叫妈呀都有可能。

而百姓却是在清理尸体,见怪不怪了。自从大战结束后,百姓就赶来清理尸体,数日过去了,仍是没有清理出过所以然来,这清理一事,不知要何日方休。

窦婴发现了两个不同寻常处。一是清理尸体的多为老弱妇孺,年青力壮的年青人却是一个不见。一打听之下,方才明白,原来丁壮追击匈奴去了。

汉军大胜的消息一传出,边关百姓振奋异常,欣喜若狂,闻风而动,带着农具,去追杀匈奴。当时,到处都是匈奴遗弃的战马,百姓能骑马的骑马,不能骑马的步行,一句话,非追上匈奴不可。

留下来的,只有那些年纪大的,生病的,跑不动的。

另一个就是不见一个兵士,留下来的是受了伤,无法行动的汉军,能跑得动的汉军一个不见。这不需要想也能明白,他们追击匈奴去了。

“不知追击战如何了?”窦婴朝北一望,红色的长城依然雄伟,却是不见追击的汉军回返。不要说汉军,就是追击的百姓也不见一个。

他们还没有回来,说明追击战很顺利,看来收获不小。匈奴经此大败,是不可能组织得起有效抵抗,窦婴倒不为追击的军民担心。

感慨了一阵,窦婴拨转马头,回到汉军的营地。

汉军的营地用作救治所,大量的伤兵给抬到这里,进行救治。北方的大夫,不管年纪大小,只要能治救的,给当地官员请了来。有些大夫更是学徒,人手不足,他们只有上阵的份。

“呜呜!”

一阵哭泣声传来,哭得甚是伤心。

窦婴心念一动,寻声望去,原来哭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正是景帝派来的仓公。

仓公,是汉朝有名的名医,中等个头,脸上有着特有的光辉,一双眼睛特别明亮,自具一股清雅之气,让人一见大生好感。

此时的仓公,哭得眼睛红肿,泪水把衣襟都沾湿了,伤心得好象儿女亲人死了一般。

“仓公,你为何哭泣?”窦婴大是好奇。

“窦大人。”仓公有些不好意思,抹抹眼泪,红着一双眼睛:“我是在为将士们流泪。这场大战虽然胜了,可是代价是如此之大。我身为医者,治病救人,见过死人,就是没见过么多的死人,心里不好受。”

“我也不好受!”窦婴点点头,一脸的肃穆:“仓公,你这里看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匈奴的营地,长城下,到处都是尸体,人尸马尸,多不胜数。没有二十万,也不会差得太多。”

“这么多?”仓公再次震憾了。

窦婴微微点头,没再说话,快步而去。

周阳不在,窦婴这个钦差就是北地最大的官员了,充分行使权力,征发百姓清理尸体。尸体一定要在腐烂之前处理掉,要不然,明年会引发大瘟疫。

另外,窦婴征发工匠,为战殒将士打造棺椁。

对这件事,边关百姓无不是赞成,出力的出力,不能出力的就出钱。一时间,木材紧俏,根本就不够用,百姓拆了门板做棺椁。

棺椁需要好几万,需要的工匠、人手、材料、时间,都不在少数。窦婴把许昌以及十几个大臣派去监工。许昌他们先是害怕,后来见多了死人,也习惯了,胆儿大了些。虽然不情愿,也不得不去忙活。

在窦婴的主持下,各种善后事宜有条不紊的展开。

数日之后,终于有追击的百姓回返了。

百姓的回返,不过是追击军民凯旋归来的序曲罢了。自此以后,陆陆续续有百姓、汉军返回。

这一天,窦婴得到一个让他振奋的消息,周阳回来了。

对周阳这个人,窦婴一点也不陌生。说起来,两人还有一段师生缘,虽然是不欢而散。好歹窦婴做了周阳一天师傅,周阳如今建立这么大的功勋,他这个师傅也跟着沾光,早就在盼着周阳回来,好好恭贺一番,叙叙师生情谊。

一得到这消息,窦婴二话不说,骑上战马,飞也似的赶去迎接。

等到赶到营门口时,早就是人山人海,前来迎接的百姓、汉军不计其数,人人脸上泛着异样的光辉,仿佛在等待英雄归来似的。

周阳率领汉军,以弱击强,以少胜多,大破匈奴,已经是一个传奇了,边关百姓早就在流传周阳的故事,版本极多。周阳归来,他们怎能不来迎接?

对于汉军,那就更不用说了。正是在周阳的谋划下,汉军才有一连串的胜仗,汉军打从心里爱戴周阳。

百姓也好,汉军也罢,个个伸长了脖子,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周阳出现。

窦婴大是感慨,周阳如此深受爱戴。人生若此,夫复何憾?

许昌他们也来了。许昌之所以来,一是来欢迎,二是满足好奇心。他中伤周阳而获罪,若不讨好周阳,周阳要刁难他,他是吃不了兜着走,不敢不来。

上次与周阳见面,是在朝中,匆匆一晤而已。当时并没有觉得周阳有多了不起,可是,一到了北方,他竟然是如此的了得,好象长有三头六臂似的,打得匈奴大败而归。他是怎么做到的?许昌还真是好奇。

“来了!来了!”

“大帅来了!大帅来了!”

百姓与汉军齐声欢呼,无不是挥着胳膊,扯着嗓子大吼。

窦婴一瞧,只见一队汉军从北往南驰来。他们的驰骋并不快,比起正常的驰骋慢了太多。费了老大功夫,终于看清了,这是汉军没错,并不是窦婴想象中的生龙活虎一般的汉军,正好与窦婴期待中的汉军相反。

个个衣衫褴褛,军服没有了,身上只是套着盔甲。盔甲套在身上,好象穿在竹竿上似的,宽松得紧,不住晃来晃去,因为汉军个个瘦削不堪,尖尖的下巴,瘦削的脸蛋,和猴儿有得一比了。

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好象在土里埋过似的。眼睛布满血丝,红得象宝石,还闪着嗜血的光芒,活脱恶魔的红眼睛,很是骇人。

就这样的汉军,能打败强横的匈奴吗?许昌大是怀疑。

可是,他接下来不敢再有这想法了,他的嘴巴张得老大,可以塞进两只鸡蛋了。

汉军的腰间挂着人头,一颗又一颗,没有十颗,也有七八颗。不要说腰间悬着人头,就是马背上也放着不少人头。匈奴的长发相结,一颗颗头颅给串在一起,少则十数颗,多则数十颗,随着战马的驰骋而不住晃动。

人头的表情丰富多彩,有张大嘴巴的,森森白牙露在外面,好象嗜血的魔鬼,极为骇人。眼睛怒突的、一脸惊恐的……人在临死前的表情大汇聚,让人瞠目,让人结舌。

“呃!”许昌嘴里发出一阵磨牙的声音。

这几天,他虽然见了不少死人,可是,就没有见过如此骇人的景象,惊讶得一颗心快从胸腔中蹦出来了。

“残暴不仁!”

“暴虐无道!”

随许昌来的那几个大臣,不住摇头,指责起来。

“匈奴砍你狗头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残暴不仁?”立即有百姓不满的回敬起来。

这几个大臣立时惊觉,此时说这话很不明智,若是给周阳听去了,他们有好受的,赶紧闭嘴。

可是,已经晚了,百姓指责声一片。

“只会胡说八道的腐儒!”

“这样的人也配做大臣,我呸!”

听着百姓的指责声,这些大臣吓得脸色发白,生怕百姓恼羞成怒,找他们的麻烦。

好在,他们的担心没有出现,因为周阳到来,吸引了百姓的注意力。

“大帅!”

“大帅!”

在百姓与汉军的欢呼声中,周阳策马而来。

此时的周阳,脸色苍白,明亮的眼眸黯淡无神,眼里布满了血丝,身形瘦削,只有个人形,却没有人的姿容形体,就是给猴披张人皮,和周阳一般无二了。

背上的披敞破败不堪,大洞小眼的,不知道有多少。

腰间的人头,还有马背上的人头,不下于三四十之多,这是周阳战绩的最好明证。

“大帅!”

窦婴、许昌,还有那些大臣,齐向周阳见礼。

周阳手按在马背上,一双红眼打量着他们,好象见到陌生人似的,半天不说话。

窦婴忙道:“大帅,我是窦婴,魏其侯。这是许昌许大人。”

“到家了!”周阳却是答非所问,说出的话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这也太无礼了!

许昌大是不爽,虽然他是来讨好的,却也不能给周阳如此漠视。

窦婴眉头一挑,颇有些不悦。他是钦差大臣,奉皇命而来,周阳就算是立下天大的功劳,那也不能如此对待他,更别说,他还做了周阳一天师傅。

就在他们不爽的时候,周阳摇摇晃晃,仿佛喝醉了酒似的,从马上一头栽到地上。

“卟卟!”

撞击声不断响起,马背上的头颅好象下雨似的摔了下来,砸在周阳身上,把周阳的胸膛给盖住了。

“呼噜噜!呼噜噜!”

酣声大作,竟然出自周阳之口,整得山响,好象这是柔软的榻似的。

人头盖在胸膛,就是周阳的锦被。

“这这这……”窦婴和许昌他们惊讶得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如此奇异的酣睡,在人类历史上,有几次?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奇异之事。

“砰砰!”

就在窦婴许昌他们惊讶之际,只听一阵急骤的滚鞍落马声响起,汉军一个接一个从马背上摔下来,砸在地上,呼呼大睡。

不少马背上的人头摔落,把兵士给盖住了。

可是,熟睡中的汉军一点也没有察觉,个个睡得又香又沉,酣声大起,整得跟山响。

呼噜如此响亮,多少时间没有睡过觉了?三天?五天?十天?半月?

多少时间没有睡过觉就是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谁又能弄得明白呢?可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很长时间没有睡过觉了。如今,回到营地,心神一松,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就这般睡着了。

“快,抬进去!”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

一语提醒人们,百姓和汉军齐动手,把汉军抬起,飞也似的往营地里跑去。

窦婴飞身下来,抬起周阳的脑袋,只见周阳软得跟面团似的,一颗脑袋摇来晃去,呼噜声不断。

“许大人,搭把手。”窦婴抓住周阳双肩。

“啊!”许昌哪做过这种事,更别说,还是让他一直不爽的周阳。可是,处此之情,又不能推辞,只得抓住周阳的脚,与窦婴一道,把周阳抬进了营地。

不知道周阳多少天没有洗过脚了,臭气、血腥气、汗味混在一起,难闻之极,可把许昌给熏得差点呕吐起来。

窦婴和许昌把周阳抬进帐幕,没有榻,只能放在地上,垫了些衣物,这就是周阳的榻了。

许昌不住摇头,眼里闪着幸灾乐祸之意。周阳越是倒霉,他越是开心。

“胜仗就是这样来的!拼出来的!”窦婴看着地上的周阳,大是感慨。

这话说得很对,若是没有边关将士的浴血拼杀,哪来如此胜仗?

仓公带着药囊进来,不等窦婴吩咐,蹲下身,抓起周阳手臂,给周阳把脉,一双明亮的眼睛习惯性的眯着。

“仓公,情形如何?”窦婴问道。

“难以想象!难以想象!”仓公不住摇头,大是感慨:“如此疲劳,他们是如何撑下来的?”

略一停顿,道:“窦大人放心,这是疲劳过度,只需调养些时日就能复原。啊!”

一声惊呼,又细又尖,蕴含着无比的震惊。

“仓公,怎么了?”窦婴吓了一大跳,周阳是这么多年来对付匈奴最有办法的将领,干系重大,千万不能出事。

“大帅受伤了,好多的伤。”仓公一脸的震惊,把周阳身上的盔甲脱下,露出身上的伤口,竟然有十数处。

“这么多?”窦婴吓了一大跳,忙道:“仓公,你快给治治!”

“诺!”仓公应一声,取出刀具,开始给周阳取箭簇治伤。

仓公医术极高,一双手灵活异常,一只只箭簇给取了出来,上好金创药。抹抹额头上的汗水:“还好,没有伤筋动骨,只是皮外伤,养些日间就行了。可是,大帅操劳过度,身子极虚,没有一个月不能复原。”

略一停顿:“何止大帅虚弱不堪,将士个个虚弱,极待休整!”

窦婴无言的点点头。

许昌把熟睡中的周阳打量一阵,既有快慰、也有感慨,究竟是喜还是悲,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心情极为复杂,长叹一口气。

周阳的回归,不过是汉军大量回返的开始。

决战分出胜负之后,周阳率领汉军去收拾左贤王。左贤王望风而遁,逃去河套之地。周阳再率领汉军折返长城,费时已多。等他们赶到长城,匈奴能逃的都逃走了,不能逃的不是给汉军杀死,就是给汉军俘虏了。就是伊稚斜也放弃长城逃了。

至于汉军,能追击的都去追击了,没有去追击的,都是受了伤,无法行动的。

周阳率领的汉军是最后一批越过长城的。是以,他们人数虽然不少,其战果却不大。进入长城以北的汉军在李广、公孙贺、程不识他们指挥下,痛击匈奴,杀伤无数。

周阳把汉军分散,分头追击。大股匈奴都给李广他们干掉了,周阳只能喝点汤,一连追了几天,这才收兵回来。

程不识、公孙贺、公孙建、冯敬、秦无悔他们先后回返。

他们的归来和周阳差不多,疲惫不堪,人人带伤自是不用说。他们一到营地,就完全放松下来,摔到地上,呼呼大睡。

最有特色的回归,不是周阳,是公孙贺率领的建章军。他们用布绳把自己拴在马背上,一路睡回来。当他们回到营地时,汉军百姓得一个个从马背上把他们抱下来,抬进营地。

数日之后,追击的汉军除了李广都回来了。

李广迟迟不归,周阳他们倒不担心他的安危。匈奴如此惨败,不可能对李广进行反扑。再说了,李广一代名将,见机不对,他还不会跑?

李广迟迟不归,说明他们有重大发现,匈奴的大人物给他盯上了。李广回来,一定有好消息,周阳他们甚是期待。

在周阳他们的期盼中,李广回来了。

李广归来,必有重大收获,周阳他们兴冲冲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