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罗伊学姐,你最开始介绍这件礼器时,是不是把它的映射效果说反了?”
看着镜中纸条变成灰烬跌落,琼撇了撇嘴:“应该是正确的命题才会在镜中扭曲变形吧?”
“我没说反。”罗伊脸色十分苍白,她倚在门口,拿出一小支耀质灵液,抵在嘴唇上方,缓缓吸入蒸腾而起的斑驳光影。
从几人的脸色来看都被吓得不轻。
这个结果,把大家那层不多的表面安全感给剥夺了。
范宁盯着那张现实中完好无损的待在列车上是安全的,缓缓开口道:“纸条在镜中直接燃成灰烬,所以这是假命题?”
罗伊面带忧色:“不要再浪费一个人的全部灵感,去占卜命题3了,减员两人战斗力已无必要...‘变容之镜’给出了极端的否定启示,远处的田野与灯火中就算有再恐怖的存在,程度也不会比留在车上更严重。”
“真是这样的话…”范宁目光严峻地望车厢后方望去:“难道我们要让所有乘客下车,或者,至少让所有同学们下车?这个安排恐怕会造成大家的严重慌乱,而且人群一旦放出来,我们再想维持秩序的难度大得多。”
“我还是觉得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琼再次打量起四处环境,1等车厢的灯光一如既往地明亮,沙发皮面的质感柔和又高级,可以让人躺在上面美美睡上一觉。
卢也来回踱着步子:“危险的确有,但当我们后面摸清了人员消失的规律后,截止现在已有好几个小时没有再次发生意外了…为什么会有如此极端的危险启示呢?”
“占卜启示的是事物在一段相对长时间内的总发展趋势。”罗伊说道,“换到具体今天的命题而言,危险严重程度和紧急程度是两个概念,结合启示与我的直觉,某种不祥之物正处在降临的过程中,用有形之物类比,或许是五小时后一列同轨道撞来的火车,是十小时后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这类厄运来临前的启示是凶险的,但在它们降临前,一切风平浪静。”
“我的意思是,列车上不宜久留,但可以暂留,我们还是按照最开始希兰学妹说的那样,派几个人先下去探路,其余同学们留在车上,等出现有价值的进展后,再酌情折返。”
范宁采纳了这个方案。
不可能带着八十多位交响乐团人员,或四五百位乘客下车,遇到袭击成为累赘不说,单是秩序的维护,以及视野丢失导致的消失现象,都是无法控制的。
过程有些纠结,但作出决定后,行动马上开始。
他先来到交响乐团乐手们所在的车厢段。
这里秩序比公共段更好,罗伊向大家如实告知了目前无处不在的危险,好在同伴都在,环境也相对封闭,安全感不至于失控。
卡普仑也在帮着维持秩序,大家没有起身乱走,只是都下意识地坐到了靠过道的沙发,尽可能离窗户旁的黑夜远点。
“范宁教授,列车待会能修好吗?”
“范宁教授,是不是我们待在这里就不会有事?”
“我们是不是闯入了什么神秘地带?有希望离开这里吗?”
看到范宁重新回来,大家眼神一亮,感觉找到了主心骨。
但范宁仍然切实感受到了环境中无处不在的灵体焦虑,一系列初步结论让自己内心的不安也在缓慢增长。
“从目前几起人员失踪的规律来看,只要大家别处在封闭环境或脱离他人视线的状态超过几秒,应该是安全的,至少,暂时安全。”
“我计划带几个人下车探探情况,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就会回来通知大家下一步怎么办,大家不必过度焦虑。”
为稳定大家情绪,范宁做出处变不惊的样子如此回应。
实际上,对于接下来的探索,他心里全然没底。
好在大家对这种安排的接受度挺高。
如果是多数人离开少数人,后者会不可避免产生“被抛弃感”,但现在几百号人仍在车上,大家反而是担心下去涉险的人,同学们都纷纷要范宁小心。
最后一次简短讨论决定:范宁和希兰、琼、罗伊四位有知者互相照应,一起下车,卢暂未晋升,在直接对抗神秘上帮助有限,作为铁路系统的负责人,他留在车上维持秩序更能保证同学们的安全,数十名持有枪械的安保人员,可以应对一些乘客突发情况了。
1号车厢,车门再次被乘务人员打开。
夜风从浓得化不开的黑雾中灌进车厢,让扎好的沙发门帘舞动了起来。
那种从远方传来的被注视感又出现了。
范宁刚刚准备踩下钢铁台阶,就将抬起的脚收了回去。
他再次走到2号车厢,将另一支手电筒放到了沙发跟前的桌面上。
“首席小姐,你也跟我们一起吧。”
“我?”尤莉乌丝先是一怔,然后挤出勉强的笑容,“范宁教授,您…在开玩笑吗?”
“来吧。”范宁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你看,跟我一起探索前方的,都是圣莱尼亚交响乐团的核心力量,作为最重要的乐团首席小姐,怎么能少得了你呢?”
在遇到神秘事件之前的最开始登车时分,范宁就一直在留意尤莉乌丝的情况。
不过她一直未有异常举动,哪怕是意外发生后,范宁也只看到了她眼里的焦虑和惊慌。
一位刚晋升不久的低位阶有知者的正常反应…她还没有强到可以弄出如此大动静,大概率上来说,这起事件她是被意外卷入的。
但不可不防,这个女生此前小动作不断,在己方四名有知者全部离场时,她必须被带走。
这样己方在讨论某些隐秘问题时可能没法回避,但相比之下已经无足轻重了,而且,接下来是谁让谁说出隐秘信息,还不一定。
希兰第一个明白了范宁的用意,她上前柔声微笑道:“尤莉乌丝学姐,现在同学们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最应该担起责任的,就是我们这几位了,对吗?我们最大的共同心愿,就是能一个不少地顺利抵达帝都,在音乐会上赢得我们的艺术声誉。”
尤莉乌丝没有选择的余地。
“的确如此。”在同学们投来的目光中,她整理衣物后起身,换上了稍稍轻松的语气,“没准跟着范宁教授会更安全一些呢。”
在无形的注视感笼罩下,范宁脚底踏上松软的泥土,他转身,看着小队另外四人依次走下车厢。
“一切小心,情况不对果断撤离。”门口的卢郑重说道。
“赶紧关门,看好大家。”范宁点头回应。
这个时候他反而佩服起卢的心理素质来,在一列已被“变容之镜”判定为极度危险的火车上等待,这种内心的煎熬感,不会比探索未知区域好受。
车门缓缓关闭,温暖的灯光和柔软的沙发消失在眼帘。
几盏军用强光灯透过车窗,照亮了田野前方百米多远的弧形区域。在列车上众人目光之下,五人的身影朝着远处灯火方向缓步向前。
很快,就走到了照明范围的极限边界。
“琼之前的主意,虽然看似有点奇怪,但我觉得针对当下处境很适用,我们就按她说的来吧。”
看着前方黑暗之中隐约可见的干草堆与田埂,范宁招了招手:“尤莉乌丝小姐,我们两个一起。”
尤莉乌丝只得“嗯”了一声,和范宁两人一同转身。
希兰、琼、罗伊三人面朝灯火方向步行,范宁两人与她们相对,倒退走路,两排人相距两米左右。
随着距离再度拉远,从列车方向投来的军用强光灯终于关闭,黑暗如潮水一般浸没了五人的身影。
列车上存在某种即将到来的危险,这让众人不敢耽误过多时间,总体维持了中速前进,虽然倒退的范宁略有不便,但灵觉让他可以勉强跟上这种速度。
这片田野倒是很符合范宁对于乌夫兰塞尔西南部一带乡村的特征印象,在手电筒下可看到其总体平整的地形,田埂与水渠采挖均匀,分布有规律,未给行路造成太多的困难。
但令众人有些不解的是,明明是夏夜的乡间,却没有任何的虫鸣蛙叫,天上也没有星星和月亮,整个世界静得有些诡异,只有众人踩在田野中的沙沙草声。
期间无事发生,约摸步行一公里后,众人离远处灯火的距离只剩一半了,这时希兰突然问道:“卡洛恩,那个乔·瓦修斯呢?”
...对啊。倒退中的范宁神色愣住。
这个调查员为什么一开始就直接独自下车了?
那按照目前发现的规律,这个特巡厅的威胁人物,岂不是已经人间蒸发了?
“卡洛恩...”琼低声叫他,“那个家伙肯定是仗着自己实力强,加之判断这起神秘事件位阶不高,所以还没等彻底弄清消失现象的规律,就自行下车探索了,这下你终于少了一个日夜提防的对手。”
“别太想当然。”范宁仍然保持着警惕感,“面对混乱的神秘领域,谁敢以为自己实力强,高位阶有知者面对低位阶污染就一定安然无事?低位阶有知者面对高位阶污染就一定九死一生?你以为这是在比扑克点数吗...这个世界根本不讲直观规律的。”
“记得这个调查员跳车后对我说了什么吧?‘你迟早会下来的’,他说对了…与其认为其行事莽撞,不如更谨慎地预设,他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尤莉乌丝小姐,你说是吧?”范宁这时转头过去,看到她仍不知所措的紧张模样,轻轻一笑,“你的紧张我理解,困惑嘛…也理解,大家现在都对处境不甚明了,但其他的情绪不必再维持了,坦诚的交流往往更利于达成目的,这么说,能明白吧?”
看着尤莉乌丝似点头又似摇头的回应,范宁直接问道:“超验俱乐部的体验官‘埃罗夫’现在行踪如何?你是在这个组织的帮助下晋升有知者的?”
尤莉乌丝这时急切道:“范宁教授,今天发生的事情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发誓,我是被无意间卷进来的!”
“冷静一点,我可没说这起神秘事件是你弄出来的。”范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但我需要一些信息,为了此前的调查,也为当下的境遇,神秘和神秘之间往往存在联系…”
“有知者只要没疯,多多少少都是聪明人,我为什么今天要跟你摆出平等交流的姿态,而非拿手枪顶着你说话,原因你应该能想明白吧?”
“音乐会?”尤莉乌丝试探着吐出一个单词。
夏季艺术节上学生交响乐团的参演名单会经过严格的审核,以免因为安插进大量职业乐手而导致学生层面的竞争变质,和独奏家合作是被允许的,这也是各大学院在曲目安排上,都会准备一首协奏曲的原因。
尤莉乌丝下意识的反应,自然就是她最在乎的艺术名誉相关话题——她清楚范宁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或培养一个技艺与磨合度皆不弱于自己的学生乐团首席。眼前这位让自己羡妒交加的希兰可以,但她此次要负责协奏曲。
“你说的因素占一半。”范宁慢悠悠说道,“但如果大家回不去,你的音乐价值没有意义,这个地方生命威胁已足够大,就不需要我再额外作出一副威胁你的姿态了,相反为了不让你人间蒸发,我们大家还需要多维持一个人的注视…”
“所以首席小姐,如果我是你,这种时候我会拼了命展现出一些别的方面的价值,看看能不能碰运气撞到一两条与当下处境有关的线索,否则的话,下场难说。”
他的语气慢条斯理,却让尤莉乌丝全身都感到凉意。
她咬了咬牙,终于开始回答范宁的问题:“埃罗夫是超验俱乐部发展成员的线人之一,他们的活动需要大量资金及相关资源,因此接触了很多帝国工厂主家族,我们对他所描绘的这个世界表象后的真实色彩很感兴趣。”
“所以因你年轻,且具有艺术天份,作为提供活动资金和资源的回报,埃罗夫代表超验俱乐部擢升了你?”
“…是的,我只通过他与这个组织接触,对于组织的浅层信息或理念,也仅是经这层渠道知晓。”
“有正规途径不去争取,追随于研习邪神的隐秘组织?”
“当局没有给过别人机会。”尤莉乌丝突然笑得有些悲愤,“范宁教授,今天这种情况大概率是要栽在这鬼地方了,区别只是我或我们全部,我也不怕说实话,帝国所谓触禁者的真正人数,或许是当局预期的十倍不止!”
“我的家族既非贵族,在工厂主阶层里也排不到所谓‘财阀’这一级别,不是每个人都有你们的好运气…若将渴望求知之人比作即将渴死的沙漠旅者,那当局肯允的官方有知者编制规模,就只是那三五滴水而已。”
“但凡是灵感稍微高那么一点的人,或是人生的命运轨迹稍微奇妙那么一点的人,一旦知晓自己仅仅是在那些色彩失真的沉渣淤泥中苟活时,谁又能够再继续忍受无知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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