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枭雄迟暮
童贯眉头紧锁,双眼眯了起来,手抚城垛,淡淡的笑道,“你们啊,都太大意了,也不想想那完颜宗望是什么人,你们觉得那完颜二王子像是慈悲为怀的大师么?如果那完颜宗望借机找咱们大宋勒索点东西,反而不觉得奇怪,可偏偏他什么都没要,又是如此大方,本帅心中不安哪。”
童贯是真的不安,可是他就是想不清楚完颜宗望要做什么,也许这才是最可怕的吧?明明知道别人有阴谋诡计,却不能加以防范,而且最让人苦恼的是,童贯不能也不敢对赵佶说,如今官家早已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说这些话,不是惹官家不高兴么?
两日后,童贯返回了汴梁城,第二天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杨莲宣读圣谕,称我大宋兵马英勇善战,攻城略地,方才凯旋归来,更是得益于童贯指挥得当,特此加封童贯为枢密院枢密使,领徐国公。莫看实职只是去了一个副字,可副枢密使和枢密使有着天壤之别呢,尤其是徐国公,以童贯一个大太监,能当国公,简直是武臣顶峰了。反正,在徽宗皇帝年间,什么奇葩事都可能发生。童贯自然是千恩万谢的,可心中终究是万分担忧的,只是看赵官家那张喜乐无边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当天,决定在艮岳园大宴群臣,于是朝会很快就散了,童贯并没有急着离开,他靠在宫门内侧耐心的等着一个人,当宫梻从御书房出来后,童贯赶紧迎了上去。童贯有心把心中担忧告诉官家的,可没胆子自己去说。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请官家身边的宫梻代为转述了。也许与宫梻有着这样那样的不满,可有一点童贯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宫梻能耐很强。也值得官家去宠信。这些年,宫梻以一介白身。飞速做到文渊阁大学士,位极人臣,说他不是第一宠臣,都没人信。
宫梻远远地就瞅见童贯了,所以凑今后,主动拱手笑道,“恭喜童枢密了,此次北伐。夺取南京,你可是为我大宋立下了不世之功啊。”
不知为何,听了宫梻的话,童贯觉得脸上臊得慌,他草草的回了一礼,一牵宫梻的袖子,二人来到了一个角落里,确定没人经过后,童贯才又重新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宫学士。以前童某确实多有得罪之处,可还请宫学士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
宫梻煞是好奇。不由得笑道,“当不得,当不得,你我同朝为官,政见不和,互有争执,在所难免,这番大礼,宫某可是受不了的。童枢密。你有何事,就请明说吧!”
见宫梻如此豪爽。童贯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的心事倒了出来。宫梻一直眯着眼仔细听着,当童贯说完,他凝眉沉思片刻,随后压低声音慢慢说道,“童枢密,你所忧心,正是宫某所忧心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般简单的道理,官家会不知道么?那完颜宗望何时吃过亏,官家不知道担忧么?总之,这些话宫某是不会跟官家说的,如何做,童枢密自己决定吧!”
宫梻只是几句话,童贯就愣住了,仔细一想,忍不住拍了下额头,随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是啊,官家又不是傻子,他会不知道其中的蹊跷之处么,可他还是假装看不见,还大肆的庆祝封赏,这是为何?原因太简单了,陛下觉得自己可以放弃一些东西,但是一定要把收服燕云之地的事情坐实了,因为他快被秦王殿下逼疯了。
最终童贯低着头落寞的离开了皇宫,看着通关的背影,宫梻嘴角一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像是嘲讽又像是慨叹。
汴梁城大肆庆贺,艮岳园灯火通明,而此时太原府内,赵有恭也在凝眉想着事情。完颜宗望这家伙还真够狠的,竟然如此大方的将南京让给了大宋。
南京回归大宋手中,第一步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耶律淳了。赵有恭希望耶律淳去投降赵官家,因为那样完颜老二就会找到理由,像疯狗一样扑向河北大地的。不过赵有恭不急,因为着急的是完颜宗望才对。四月末,南京析津府附近各方兵马相安无事,短时间内,南京析津府竟然初夏了一副虚假的繁荣景象,就这样,时间飞速来到了六月份。
六月里,池中莲花盛开,烈日骄阳如火,就在这炎热的季节里,突然起了变化。六月初五,五千女真兵马突然出现在白马山脚下,当夜对白马上防线发起了猛攻,战斗持续了三个时辰,等到天色蒙蒙亮,女真兵已经完全占有了白马山。当事情传到伊州城,耶律淳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地上,白马山为什么会丢的这么快,原因是这次统兵攻打白马山的不是别人,而是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有勇有谋,论行军打仗,也仅次于完颜晟、完颜宗望和完颜杲,比那四王子完颜宗弼还要厉害上几分。他一路命令大军昼伏夜出,不声不响的到达白马山,随后派兵袭扰佯攻,成功绕到白马山西边,从侧翼发起猛攻,由于辽军反应不及时,立刻被杀了个大败亏输。白马山这一丢,整个易州北边就没了屏障,西边蔚州也已经被定国军重新占据,指望定国军帮忙抵御金国人,开什么玩笑,定国军不敲锣打鼓,给双方打气看热闹就算不错了。如果不能将完颜宗翰赶出白马山,那死守东面的房山也没有意义了,于是耶律淳当机立断,领韩旁骛领着近万兵马赶赴白马山一带,韩旁骛也是当世名将了,一来到白马山南边的丘陵路下,他就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韩旁骛看着眼前的丘陵,赶到了一种深深的不安,因为从易州一路赶来,竟然没有遇到一点阻拦,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停住马,韩旁骛派出斥候去周边打探。还严令扩大范围,一直停止不前一个时辰后,斥候传来了一个让韩旁骛头皮发麻的消息。发现大批女真兵马迹象,现在已经从奇峰一带进入太宁山。听到这个消息。韩旁骛就觉得心口一疼,久闻这完颜宗翰作战用兵凶险,往往让人不敢想象,今日一见果然是惊人啊。
太宁山位于易州与蔚州之间,可以说得上深入腹地了,而完颜宗翰并无援军,他如此做就是典型的孤军深入,要是被人包饺子。那是连跑都没地方跑。可看似凶险,实际上却是奇招,因为蔚州的汉人是不会与大辽兵马合力围困完颜宗翰的,那完颜宗翰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兵行险招的。明知道这招险,可韩旁骛一点脾气都没有,如今房山有近两万人防着南京城的汉人大军,易州诸城分散开来后,易州城守兵仅有不到三千,完颜宗翰的大军要是出太宁山奇袭易州城。岂不是要出大事了?几乎没有多想,韩旁骛立刻翻身上马,挥舞马鞭。大声叫道,“回易州,快...快....后队改前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易州城....”
真的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近万大军在白马山一带露个脸又消失了,看似潇洒,可对这近万士兵来说,无异于受罪了。从易州到白马山,骑兵还好说。可那些步卒,真的要累的吐血了。
五月十三。太宁山脚下出现一批庞大的军队,这就是完颜宗翰所统领的兵马,傍晚时分,遥望易州城,完颜宗翰嘴角上翘,满是自信的笑容。现在只剩下等了,等天色彻底暗下来,就要将那耶律淳一举赶出易州。
戌时,完颜宗翰统领的兵马开始向东潜行,天上月光明亮,所以也不会有行军不便的事情,戌时初发,到达易州城的时候正好是丑时,此时城中大多数人正在熟睡,就连城头守卫都在打盹,可想完颜宗翰发兵的时间有多巧妙了。
岁月当照,寂寞歌谣,乘风而起,乘风而落,耶律淳裹着披风,靠在一处低矮的青砖墙下,月光唯美,星辰满布,好久没看过如此美丽的风景,好久没有轻松地心境。曾经野心勃勃,因为他是耶律阿保机的子孙,既然生于世间,有有着如此高贵的血统,为什么不去争一争,若是那耶律洪基雄才伟略也就罢了,甘居其下理所应当,可那个人好色无度,胸无大志,凭什么要占着大辽。所以,要去争,不断地去争,从辽东崛起,一步步走来,何曾怕过谁?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怕了,恐惧了,说到底,是那种野心已经沉寂了吧,没有野心支撑,何以拥有强大的意志力?有一点耶律淳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就是一条狗,苟延残喘,随时都会丢命,呵呵,重新冲出易州,争霸天下?那是痴心妄想。
伴随着耶律淳的是层层的落寞,风景虽美,满是清冷。就在这个无法睡去的夜晚,一支大军从西边杀来,为了拿下易州西城门,完颜宗翰派出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干将齐特善。这齐特善可是号称女真第一巴图鲁,听说其骑射功夫就连二太子完颜宗望都甘拜下风,不过这次齐特善面临的是攻城战。将飞爪撩上去,齐特善就靠在城墙上仔细倾听起来,过了好久都没人发现飞爪的存在,这时候一声令下,有一个身材瘦削的人顺着绳索飞速爬了上去,随后又是几根绳索顺下来。如今已是寅时初了,整个易州城里安静异常,守军大都休息了,其实也不怪这些守兵,谁会想到有人会冒险潜藏到太宁山呢,跑到太宁山驻扎的,不是傻子就是疯子,没人觉得女真人是疯子,那领兵的人可是完颜宗翰啊。突然间,惨烈的嚎叫声从易州西门传来,随后就是一场血腥的杀戮,齐特善威武雄壮,身如铁塔,一身铁布衫功夫更是炉火纯青,一般刀枪砍下来,根本破不了齐特善的防护,经过一番冲杀,毫无防备的西门守兵被杀的片甲不留,紧接着,西城门被打开,早已埋伏在外的完颜宗翰大军汹涌而入。
易州城破了,破的非常意外,当消息传到将军府,耶律淳身形一晃,差点栽倒在地,完了。易州城破,他耶律淳最后一块生存的地方也没了。濒临绝境时,人会有一股力量。本来已经对未来没有希望的耶律淳竟然迸发出一股子狠劲儿,他一撩散乱的头发。大声喝道,“集结所有兵力,堵住石河子街,给本汗把女真蛮子打出去。”
耶律淳亲自压阵,着实给辽兵增添了几分士气,如今耶律淳手中还握有三千多兵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兵力集中到石河子街。石河子街位于城中心地带,女真人要攻到北城将军府。必须经过石河子街。耶律淳就是要主动让出大片地方,集中兵力进行决战,如果把所有兵马分散到城中四方,那人数劣势就会变得更加明显。不过在此之前,耶律淳命人打开了北大门,如果打不过也能逃出去,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能撑到韩旁骛领着大军赶回来,大军回援,定然从北方来,所以打开本门最为稳妥。耶律淳并不是想守城。只是想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罢了,别说以这三千兵马守城了,就算大军回援也不一定能守得住。他不敢撤到外边跟大金国士卒交战,跑到外边,四面开阔地,女真人的骑兵可不是吃素的。
让耶律淳倍感意外的是,完颜宗翰完全没有占领城池的意思,竟然将大军集中到石河子街,其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不管多少损失,先把耶律淳灭了。其实完颜宗翰这种做法真的有点蠢。只要占据易州城,不就可以轻松获胜了么?可完颜宗翰记得完颜宗望的吩咐。不能杀耶律淳,只要逼着耶律淳逃命就好。
完颜宗翰如此反常的行为。直接让耶律淳想要依靠石河子街阻挡女真人的想法化为泡影,如今女真人士气旺盛,又有齐特善带领,双方一交锋,辽兵就被打得步步后退。半个时辰,耶律淳已经是损伤过半,形势危急之下,还挺对面女真人高声喊道,“活捉耶律淳,活捉耶律淳.....”
石河子街被占据,耶律淳不敢回将军府,面对如此困局他几乎是咬着牙下令道,“从北门撤离,快....”
随着耶律淳的命令,大批辽军步步后撤,从北门离开,完颜宗翰派出骑兵从后追赶,将耶律淳赶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第一次,被人追的如丧家之犬一般,可耶律淳一点脾气都没有,原本的傲气,早已被磨没了。大约辰时初,韩旁骛终于赶回,半路上碰上了耶律淳以及仅剩的百余名残兵,女真骑兵还在追赶,韩旁骛一点好办法都没有,易州城没了,再想夺回来,几乎没有可能,如今摆在眼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趁着房山还在,迅速撤离易州,向南进入保州地界。可是保州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大宋的地盘,跑到那里打打草谷还行,但是要在那种地方建立老巢,太难了。不过,耶律淳和韩旁骛没有选择,一边让人下令房山驻军向南撤到保州,一边拼命甩开女真追兵。
五月十四,逃出易州的耶律淳大军悍然对保州北部的满城发起猛攻,由于事出突然,满城守兵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攻破城门,五月十四日申时末,满城失陷,知县黄希被杀。消息传出去之后,大宋朝廷当即就怒了,以前你耶律淳仗着南京城拿你没办法,现在跑到满城了,还不能整治你?宣和七年五月十八,赵佶少有的硬挺了一次,严令河北各部配合析津府兵马剿灭耶律淳残余势力,不给其喘息之机。
以前耶律淳真不怕大宋兵马当回事,可现在不一样了,势力受损,又没有坚城防护,如何是好?几日之内,河北各路兵马汇聚保州外围,耶律淳可是一点交锋的心思都没有,只能放弃满城往西去,耶律淳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打下真定,真定府出于大宋北边,为了抵御大辽,城池修的非常坚固,只要能拿下真定府,也能暂时有个安息之所了。可惜耶律淳满怀希望的赶来,却在真定府城下被砸的头昏脑胀。
其实早在完颜宗翰拿下易州城的时候,赵有恭就已经来到了真定府,他要亲自会一会这耶律淳。宣和七年五月二十一,耶律淳率领着残兵赶到真定府,可是还未站稳脚跟,就看到一支银甲骑兵从西方赶来。奔波逃命好些天,耶律淳早已是狼狈不堪,胡子拉碴,浑像个老头子,再看赵有恭,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耶律淳就是一条落水的狗,可赵有恭恰恰是那种痛打落水狗的人,双方摆开阵型,赵有恭打马上前,不无讥讽的喊话道,“哦,不知耶律淳殿下去哪了,可否请耶律淳殿下出来一会?”
不得不说赵殿下太过凶狠了,什么叫耶律淳殿下在哪呢,不就在眼前么?赵有恭一席话,敌我双方全都是倒抽冷气,听说过目中无人的,可那是小瞧人而已,咱们这位赵殿下真干脆,直接就是眼里没你这个人了,把目中无人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耶律淳恨得牙根直痒痒,他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侮辱?怒目而视,两道眼光似要刺破赵有恭的身子,突然间,瞳孔一缩,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之色,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女人,那个曾经朝思暮想的女人,几乎本能的,仰起头便大声喊道,“耶律南仙,你也是我契丹女儿,为何要帮着汉人残害契丹勇士,瞧瞧本王手下这些兄弟,其中不乏遥辇子弟,你如此对待他们,于心何忍?”
听着耶律淳的咆哮,萧芷蕴秀眉紧蹙,目光森冷如冰,马儿缓缓走出,她抬起手,遥遥指了指,“现在,但凡遥辇子弟,愿跟随本公主者,将既往不咎,此外,你们听清楚了,本公主叫萧芷蕴,不是耶律南仙...听....明...白...了...吗?”
最后几个字,萧芷蕴拉得很长,她要所有人都听清楚,她讨厌当耶律南仙。随着这一声怒喝,耶律淳身后的大军躁动了,正如耶律淳所说,残兵之中有着不少遥辇子弟,平时,他们还会听耶律淳的,可现在穷途末路,能有个更好的选择,谁愿意陪着耶律淳一起去死?
一分一秒一刻钟,渐渐地,有人离开了,他们跑到阵前跪了下来,将头重重的杵在地上。耶律淳变得脸色铁青,一眼扫过去,竟有两千多人,呵呵,当真是英雄迟暮了嘛,他耶律淳还活着呢,就有两千多人阵前倒戈,这场仗还怎么打?
萧芷蕴笑了,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种报复的快感,耶律淳,你也有今天?打个眼色,萧岿便喝道,“你们这些人,速速退到一旁!”
这些选择投降的遥辇子弟自然不敢反对,起了身慌慌张张的去了大军侧翼,而赵有恭呢?他很满意萧芷蕴的做法,既然要打击耶律淳,就要将他打击到体无完肤,彻底失去争雄天下的野心,一个志在天下的男人,永远不会选择投降当个富家翁,所以,萧芷蕴越是凶狠,越是有利。
春天的狂风席卷整个真定府,傍晚的夕阳并不红火,可人心比火还炙热,杨再兴一马当先,长枪像一条毒龙,韩旁骛将耶律淳护在了阵中,亲自领兵冲锋,这一战,拿不下真定府,未来也是前途渺茫,所以,不胜就死,韩旁骛不想眼睁睁的看着秦晋王变成一介懦夫,所以要夺真定府,死也要拿下来。
牛角声隆隆,骑兵冲锋,纵横南京十几年的飞云骑曾经无往而不利,可今天他们碰上同样凶猛的古镇骑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