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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虚虚的一握,冰凉指腹的触感,就像蔷薇花柔软的花瓣。

……

一群英国高中生大概是来庆祝毕业的,穿着kko的鸡蛋风衣,芬兰牌子,或背着红色的巴士包。

男孩边走讨论假期的旅行安排,而女孩们在男孩子的簇拥下,讨论香水,服装品牌和考试结果。

这么一大群人吵吵闹闹地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等他们走过去了之后,夏洛克才再度开口:

“埃及可不是梵蒂冈,维希,它是非洲东北最大的国家……河流,沙漠,沼泽,还有八千万蚂蚁一样拥挤的人。”

他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你知道你要找什么?你知道要从哪里下手?不,你毫无头绪,你只是天真地以为,出发就能减轻你的负罪感……”

……毫无头绪?

不,她并不是毫无头绪的。

在安和和她提到那个十四神项链的时候,有那么短暂的一秒,她因脑中突如其来的画面,怔住了。

模模糊糊有什么飞快地掠过脑海,快得她抓不住。

却忽然意识到……那条刻着名字的项链,应该是黑色的。

黑色的石头,刻着密密麻麻的,画一样的文字,大拇指那么大,两边有甲虫的翅膀,泛着甲虫壳上,冷冷的青金色光泽。

……她知道她要找的是什么,尽管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肯定。

这是毫无凭据的确定感。

就像你做了一个梦,你完全忘记了梦的内容,但是当你看见一处熟悉的风景时,你确定这个景象在你梦里出现过……尽管梦的其他内容你都不记得。

……她以前,一定在哪里见过类似的项链。

安和会器官衰竭,也绝不是意外。

而这一切谜题……说不定当她踏上埃及的土地,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

她朝夏洛克笑了笑:

“有一点你说的没有错,我的确无法坐视他的死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争取一下……我保证我会小心的,好吗?”

……

静音挂钟的针尖,移过一个小小的角度。

……她身体微微前倾,凝固在那个姿势上,握着他苍白修长的手指,等待着他松口。

可他却依然,一言不发。

……

路德维希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她慢慢地,把手,从夏洛克手上,收回来。

……

“你这是什么意思?”

路德维希的脸冷下来了:

“我会征求你的意见完全是出于对你的尊重,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有权利干涉我的行动。”

“干涉?不,维希,我想你还不知道,真正的‘干涉’是什么样子。”

夏洛克轻柔说:

“我现在的举动,顶多算是在帮你分析……因为显而易见,你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死亡和自以为是的感情冲昏了大脑。”

“分析?你的分析方式真奇特。”

路德维希嘲讽地“哈”了一声:

“把我关在一家西餐厅里,我合不合作都没有关系,反正医院是你们家开的,苏格兰场也是你们家开的,盐酸巴比妥钠要多少有多少,是不是?”

夏洛克皱眉:

“是戊硫代巴比妥钠……盐酸类药物并没有明显的阻断神经受体化学传递和神经链上钠钾离子通过钠离子通道的正负极交换作用。”

“……这个不是重点!”

路德维希差点抓狂:

“重点是你每天都在忙着拯救世界,却不允许我去救一个人?先生,你有一点过分了,我只是要去埃及,又不是要去炸国会大厦。”

“……过分?”

夏洛克平静地说:

“恐怕你还不了解他们的势力有多大,如果你还不打算一下飞机就被迫长居法尤姆墓地,和一千七百具木乃伊为伴……那么,我劝你还是坐下来,接受这种‘过分’。”

……

……他们,又是他们。

“这个问题谈不下去了,先生。”

路德维希仰头看着西餐厅的吊顶,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最近揉太阳穴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因为我不认为艾瑞希和他们有关系,也不认为我的记忆是假的……可我们谁也没有办法说服谁,怎么办?”

夏洛克不置可否:

“这取决于你什么时候被我说服。”

路德维希叹了一口气:

“那就没有可能了……要么我们打一架?谁赢听谁的?”

“……”

夏洛克神情奇异地扫了一眼她细瘦的骨架: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公平的办法。”

“也是。”

路德维希点了点头:

“你的脸长的太好了,我肯定不忍心下手,太吃亏了。”

“……”

“可我真的不能耽误下去了,先生。”

路德维希坐直身子,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腿。

她紧张时的无意识动作……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紧张。

“如果我不听你的,坚持去埃及……会有什么后果?”

夏洛克语气淡淡:

“不会有什么后果,为了避免你指控我剥夺你的公民权利,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也不会剥夺你的任何权利……但我会给予恰到好处的劝说。”

……恰到好处的劝说?夏洛克居然知道“恰到好处”这个词?

“比如?”

夏洛克看着她:

“比如今天飞往开罗的航班因为中东政治风险,全部取消……或者更温和一点,你乘坐的那架飞机因为气流原因在法国迫降。”

“……”

他皱起眉头:

“但是这样太麻烦了……我还要把你从法国接回来。”

“……”

……这果然是“恰到好处”的劝说。

政治风险,气流问题,这些都是不可抗因素……谁能说他干涉了她的行为自主权?

干的真是漂亮,福尔摩斯先生。

……

领口很低的女服务员再一次走过来,这一次不是擦桌子也不是摆弄桌子上的干花,她把几个精致的小碟子放在桌上:

“你们的甜点……菜已经上完了,请慢用。”

她的声音如此悦耳懂动听,就像她手上的仿珍珠手镯,大颗滚圆珍珠互相碰撞。

为了这一趟,女服务员特意修饰了妆容,浓重的眼线和纤长的睫毛下,眼波流转,风情万种。

一个难得精致的美人。

只可惜餐桌上的两个人正在对峙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一个是对女人没兴趣,一个是根本对人没兴趣。

白白浪费了一个尤物。

……

女服务员微微笑了笑,一点也没有被打击到的意思,端着餐盘又下去了。

……

路德维希盯着桌子上一条条原生态的木纹,觉得冷笑都难。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相信你,先生。”

她慢慢地说:

“无论你的结论有多么惊世骇俗,无论你的行为有多么不同寻常,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过去的每一件事,我都相信你……”

她拿起杯子,又放下:

“但这一次,不行。”

夏洛克理所应当地说:

“你当然应该相信我,无论从哪个角度,我都应该是你最信任的人,没有理由这件事情例外,也没有理由……”

他顿了一下:

“……遇见那个咖啡馆老板就例外。”

“那是因为,一旦我相信你,我人生的百分之八十就不见了,蒸发了,消失了……那你告诉我,我是谁呢?”

她声音很轻,像晚风里舒展开的绿色叶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墨绿色吗?是因为我门口曾经种过一株茶花,可你现在告诉我,那株茶花是不存在的……那我究竟是为什么会喜欢墨绿色?我的性格,我的爱好,我的一切,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按照夏洛克说的意思,她从中国来,经历死亡和苏醒,她那些关于家的记忆,她的小哥哥。

这是都是……幻觉?

那她对于《福尔摩斯全集》的记忆呢?

但是想一想,如果用夏洛克的理论,这也可以解释,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证明这本书真的存在,而不是她在脑海里虚构的产物。

毕竟除了这些人名,小说里该出现的剧情:四签名,血字的研究,冒险史,莱辛巴河瀑布……到目前为止,一个都没有出现。

甚至这还有可能是那些宗教分子的心理游戏——他们在她的记忆里编造了一本推理小说,让她崇拜那本书的主角福尔摩斯,从而把她引来贝克街。

于是,原本不相交的两条线,相交了。

这样连艾瑞希会提前在贝克街开咖啡馆也解释得通了。

……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再想下去,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了。

再想下去,她怎么救安和?

她怎么救一个……不存在的人?

……

路德维希把视线收回来:

“所以,我不能相信你。”

夏洛克看着她,想要说什么。

却又因她下一句话,紧紧抿住了唇。

“而且,如果我相信你,我认识的那个艾瑞希就成了虚幻,不存在了,而眼前的这个成了阴谋,救不得了……那谁来救他呢?他就真的要死了。”

……这句话逻辑不对。

她的意思像是……即便艾瑞希已经被证实和埃及恐怖分子有某种关系,她依旧因为这个人的生死,而拒绝相信他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