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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睿宗发火

陈晚荣和杨思勖来到大明宫,宫门口人流如潮,上至当权宰相,下到九宫小员全都来了。

今天不是朔望大朝,九品官员不应该来早朝,陈晚荣不由得有些奇了:“他们怎么来了?”

杨思勖也是奇怪:“是呀!肯定是皇上下了特旨,要不然他们不会来。”

按照唐朝惯例,每月的朔望两天要举行大朝,在京的官员无论品秩高低都要朝见皇帝。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皇上下特旨举行大朝。

陈晚荣猜测道:“杨大人,会不会和昨晚上的事情有关?皇上把他们召集起来,警醒一番,要他们长长记性。”

崔湜闹的事情不小,用他作“反面教材”,好好训斥一番群臣,要他们规矩点也不错。杨思勖点头道:“皇上肯定是要杀鸡儆猴。只不过,陈大人,你恐怕也有份。”

陈晚荣摇摇头,不再说话,进了宫门。有几个官员向陈晚荣示意问好,想必是哥舒翰结交的官员。杨思勖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在陈晚荣耳边轻轻嘀咕一句:“陈大人,有他们相帮,这事就好办多了。他们可都是有名望的人呢!”

有名望才有影响力,才能带动其他人,陈晚荣大是放心,笑道:“是呀!”跟着人流去了含元殿。

唐朝的主要朝会是在宣政殿,那是日朝,因为人数少。今天进行大朝,人数太多,非含元殿不可了。

“见过晚荣兄。”吴兢发现陈晚荣,快步过来见礼。

陈晚荣很是开心,笑容满面:“见过吴先生。”

吴兢也没多余的废话:“晚荣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这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和几个熟识的大臣说好了,无论如何也要保得你万全。”

他和陈晚荣的交情不错,人品、才学更是让陈晚荣心服口服,听了这话陈晚荣大是感激:“吴大人的好意,我知道。不过,吴大人,要是情况不妙,你也不必搅进来。”

吴兢一笑道:“晚荣兄放心,皇上对史官历来另眼相看,不会出事。”史笔如椽,就连皇帝也得惧三分,只要吴兢不过份,想必睿宗不会怪罪的。

两人进殿,各自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不一会儿,群臣全数到齐,济济一堂,人数真多,比起日朝多了好几倍。

群臣轻声议论,相互询问为何今天举行大朝。能够知晓原委的人不多,自然莫衷一是了。你一个说法,他一个猜测,一时间,大殿上议论不休,嗡嗡声四起。

有知晓原委的官员,时不时瞄着陈晚荣。陈晚荣却是一副与事无关模样,任由群臣观瞧。

没过多久,只听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群臣赶紧收声,不敢再议论,恭恭敬敬的等待睿宗驾到。睿宗走在头里,太平公主和李隆基跟在他身后,大步而来。来到宝座前,睿宗并没有马上坐下来,而是目光缓缓从群臣身上扫过。

陈晚荣对睿宗甚熟,发现今天的睿宗与以往大不一样。一是目光凌厉多了,以往,睿宗对谁都谦和,一副热心肠,一点皇帝的威严都没有,更别说如此凌厉的目光。

二是睿宗的步履很是稳健,仿佛透着一股子自信。以往,睿宗走起路来步履有些飘逸,没什么力度,今天却是如此稳健,着实出人意料。

最重要的是睿宗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自信,透着一股子皇帝的威严。这种帝王的威严虽然不是太多,和他身边的李隆基比起来,大为不如,毕竟是有了,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他两次当皇帝,第一次做皇帝,在武则天的高压下,颤颤兢兢,帝王威严就别谈了,遥不可及。第二次当皇帝,他虽是三巨头里权势最大的一个,也没有帝王的威严。

不少群臣发现了睿宗的奇异处,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何等事情,居然让睿宗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心思灵敏的朝臣猜测到,睿宗今天突然要大朝,必然有惊天动的大事发生。

睿宗目光扫过陈晚荣时,并没有停顿,也没有任何异常。在他眼里,大殿中的所有人都一个样,没对任何人稍加颜色。

打量完,睿宗这才坐了下来。群臣开始参见。群臣今天见识了睿宗的威严,不再象往常那般轻松,个个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错。

等到见礼完毕,睿宗这才缓缓开口:“列位臣工:今天本不是大朝之期,是朕下特旨进行大朝。你们,可知晓缘由?”

这事,群臣哪里知道,齐道:“臣等请皇上圣训!”

睿宗微一点头,一副古井不波之态,不动任何声色的说明原委:“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崔湜身为宰相,居然跑到陈晚荣府上去撒野。结果是没有讨到好处不说,反而给陈晚荣欺辱,淋了一头的大粪。”

给宰相淋大粪这种事,群臣哪里敢想,睿宗话音一落,群臣变色,殿中立时掀起一片嗡嗡声,群臣议论纷纷。陈晚荣身边的几个大臣有些惊惧,忙离陈晚荣远点。敢欺辱宰相,胆子何其大,他们不惧也不行。

睿宗双手下压,群臣忙闭嘴:“一个堂堂宰相,居然失却体统,冲到一个从七品散官家里去撒野,朝廷脸面何在?堂堂宰相,居然给从七品散官淋了一头的大粪,耻辱啊耻辱,千古未有之奇耻大辱!朕真是瞎了眼,居然用了如此无用之人做宰相!”

朝廷要的是体面,要的是面子,崔湜仗着位高权重去陈晚荣府上撒野,这本身就是失策,与宰相身份不符。再给陈晚荣欺辱一通,他不仅仅丢了朝廷的脸面,还证明他无能,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再做宰相了。

窦怀贞他们的心思灵敏,自然猜透了这点,就连太平公主也保不住崔湜的相位了。只是有一个问题,这宰相之位谁属?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肯定要下手,睿宗也不会放过,看来三方有得争了。

窦怀贞他们心想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太平公主应该召集他们商议,可太平公主并没有如此做,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向太平公主看去,只见太平公主一如平常,没有任何异常。不了解她的心思,这话就不好说了,说不定,只得见机行事,她说啥就跟着说啥。

在群臣的猜疑中,睿宗最后道:“你们都来说说,这事要如何处置?”

话音一落,群臣住声,谁也不敢率先开口说话。

对于窦怀贞他们这些太平公主的人来说,为崔湜讨个公道,为太平公主争口气是应该的。可是,睿宗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只要不是笨蛋都听得出来,睿宗把罪过归于崔湜,摆明了要对崔湜动手了。他们也不敢不把三巨头里最有份量的睿宗放在眼里,只能选择沉默。

其他的群臣也不敢冒然说话,因为睿宗今天很不一样,大出群臣意料,谁也号不准他的心思,不敢触这个霉头,还是不做出头鸟的好。

还是吴兢率先打破沉默:“皇上,臣吴兢以为,崔湜身为宰相,当知朝廷法度威严,不会无缘无故的去陈晚荣府上,这事的起因何在,还请皇上示下。”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要判是非曲直,总得先弄明白缘因,群臣忙附和:“臣等附议!”

陈晚荣却明白吴兢的用意,他已经知道这事的起因,要是真要查究起来,崔湜的不是之处居多,陈晚荣顶多就是给问个不遵法纪,侮辱朝廷重臣的罪名而已。陈晚荣做的事可大可小,从大了说,发配边关也没问题。从小了说,罚点薪俸,降两级也就是了。

一旦睿宗下令查究起来,一切真相当大白于天下,就算有人想为难陈晚荣也是不可能了,吴兢帮陈晚荣帮得理直气壮。

睿宗点头道:“吴卿说的极是,先查明事情原委,分清是非曲直再议罪。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出班应道:“臣在。”

睿宗手一挥,一个老内侍拿起御案上一个黄绫卷,快步下来,来到刑部尚书跟前,把手里的黄绫卷递给他。

刑部尚书展开一阅,脸色大变,吃惊万分的看着睿宗道:“皇上,这这这……”

群臣看着刑部尚书吃惊的模样,却不明原委,很是好奇。

睿宗比刑部尚书平静多了:“这是朕亲自堪问,太子手书的罪责,你念给他们听听。”

刑部尚书应一声,清清喉咙:“各位同僚,这是皇上亲自堪问的崔正元罪状,共计二十三条,其中强抢民女五桩,霸人田产十二件,欺辱百姓妻女三桩,杀人三件。”

光这大致情况就让群臣大吃一惊,人人脸上变色。

睿宗趁热打铁,在御案上重重一拍,猛的站起身来,目光凌厉的扫视着群臣:“你们都给朕听好了。朕知道,纵子行凶的人绝不止崔湜一个,你们当中不乏其人。你们背后都有人,仗着有权有势,没少干坏事,别以为朕不知道。朕今天把话撂明了,今天这事完了,屁股上有屎的,自个到刑部去领罚,朕会酌情处理。若是不去,给朕揪出来,那就别怪朕不认人了!”

他谦恭敬人,就是面对群臣,也很随和,如此说话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不常发火的人,一旦发起火来,很吓人的,群臣无不是噤若寒蝉。特别是那些做过坏事的臣子,心里跟打鼓似的,巴不得早点结束这早朝。

“带进来!”睿宗手一招,坐回御座。

兵士押着两个人进来,一个是崔湜,一个是崔正元。崔湜没有着官袍,一身寻常衣衫,也不知道什么时间给睿宗扒了官袍。好在崔湜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居然能保证镇定,一颗脑袋四处转动,看到陈晚荣时,眼里如欲喷出火来,恨不得把陈晚荣生吞活剥了。

陈晚荣却是一副淡定模样,冷冷的打量着崔湜。这仇已经结定了,怕你个鸟?

崔湜给罢官已成定局,只是没有想到睿宗下手如此之快,在上朝之前就把他的官给夺了。

当然,心思灵敏的臣子想得到,这是在向太平公主示威,睿宗之所以下手如此之快,就是要在太平公主干预之前造成既成事实,要她想干预都没机会。

睿宗一向决事,一是先征询太平公主的意见,二是再问李隆基,如此这般乾纲独断之事,可是他重新登基一年多来的第一件,群臣既是意外,又是惊讶。

陈晚荣向太平公看去,太平公主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老样子,淡定自若,仿佛崔湜和她没有关系似的。对她这深沉的心机,陈晚荣不得不服气。

崔正元可就没有他老子的胆色了,脸色苍白,双腿发软,双眼无神,目光涣散,要不是兵士推着他,早就摔在地上了。

睿宗冷冷的打量了二人一眼:“你念给他们听听。”

刑部尚书应一声,这才照着罪状念起来。一条条,一款款,有时间,有地点,有人证,有物证,一句话证据确凿,纵是有能把死人说活的本事也不可能推得翻。

一念完,整个大殿上鸦雀无声,群臣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崔正元居然干出这么多的坏事、恶事。

“不!我儿绝不是这种人!”崔湜大叫一声,冤屈得很:“皇上,这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元儿是骄纵了些,但他还知道好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这是屈打成招,请皇上为臣子作主!”

睿宗盯着崔湜,半天不发一言。过了老一阵,这才道:“崔湜,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抱有幻想,你这父亲作得真是丢人。实话给你说了吧,这是朕昨天晚上亲自堪问的,朕没有动过你这草包儿子一根手指头。”

崔湜眼睛瞪得老大,仍是不敢相信,盯着崔正元:“元儿,你说,这都不是真的!你快告诉爹,这不是真的!”

崔正元本想说不是真的,可是看看了睿宗,终于点头道:“爹,是儿子对不起您!”

崔湜一下子软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喃喃自语:“元儿,你可害苦了爹!爹给你害苦了!”双手捂面,禁不住饮泣起来。

太平公主厉喝一声:“崔湜,这是朝堂,不是你家后院,可以任由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亏你曾经是朝廷的宰相,连这点自持之力都没有!起来,站起来!”

窦怀贞和萧至忠明白过来了,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微一点头,已经有了主意。

崔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站起来,颤颤微微,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睿宗盯着崔湜,接着数落起来:“崔湜,你现在悔之晚矣!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你呵护你儿子,这无可厚非!只是,象你如此溺爱者,天下间也没有几个。一大把年纪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跟女人似的,你应该扪心自问,你有没有过失。子不教,父之过,难道你的罪责就小了吗?”

这番话毫不给情面,可是却是实在话。朝中之人,除了少数年轻臣子以外,大多数已经为人父了,明知睿宗这番话是在训斥人,还不得认同,打从心里认可,齐道:“谢皇上圣训!”

睿宗接着道:“崔湜,你能哭,说明你还有点羞耻之心,就是有悔之晚矣!朕在这里告诫每一位臣工,不管是为人父了,还是没有为人父,你们都要给朕听好了:欲为人臣,必先为人父;做好人父,方可做好人臣!”

“臣等遵旨!”群臣领旨。

睿宗的训诫还没有完:“做不好人父,则不可为臣!朕要你们记住,今天发生在崔湜身上的事情,这是耻辱!你们都有儿女,给朕管好了!若再做出这等事情来,休怪朕不认人!”

“遵旨!”

睿宗的目光落在刑部尚书身上:“刑部尚书,你说,崔正元该当何罪?”

刑部尚书想也没有想道:“皇上,崔正元之罪状明白清楚,臣以为按照大唐律法,当处斩。先关入死牢,等待决刑即可!”

“准奏!”睿宗点点头,兵士押着崔正元出去了。崔湜只是无力的看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睿宗目光停在崔湜身上道:“你们说,崔湜该当如何处置?”

话音一落,窦怀贞出班道:“皇上,臣以为崔湜大罪有三:一是崔正元行凶,恶行累累,若无崔湜的纵容,崔正元也不敢如此猖狂,崔湜虽非亲身所为,也是罪责难逃。二是崔湜身为宰相,误信劣子之言,怒闯陈晚荣府第,此举有违朝廷法度。更甚者,遭到陈晚荣的欺辱,身为宰相,却无脱身全节之能,诚可叹也!有此三点,崔湜当罢官。还请皇上圣裁!”

窦怀贞和崔湜一样,是太平公主的人,连他都如此说了,群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唯一有所顾忌的就是太平公主了,可是等了一阵,太平公主却没有任何表示。群臣不再迟疑,齐声附和道:“臣等附议!”

罢官的结果,崔湜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从窦怀贞嘴里说出来,心里还是很不好受,眼里厉芒一闪,瞪了窦怀贞一眼,又无力的闭上了,不住摇头。

太平公主这才开口道:“崔湜,你不扪心自问,还以为列位臣工落井下石,是不是?以你所作所为,没把你充军边关,已是你的大幸了。皇兄,臣妹以为列位臣工所言极是,崔湜当罢官。”

睿宗轻轻点头,本着一太平公主,二太子的老规矩看向李隆基。李隆基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父皇,儿臣以为崔湜虽有罪过,毕竟为朝廷办过事,立过功。功是功,过是功,功不能顶罪,过不能掩功,其官可夺,却应保留其俸禄。”

“太子所言极是。崔湜罢官,以正五品供给俸禄,允许住在长安养老!”睿宗宣布完,兵士推着崔湜出去了。崔湜也没有反抗。

睿宗这才把目光停留在陈晚荣身上,开始追究陈晚荣的责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