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头高起,长安大内的早上最后一丝凉意也被驱散。站在昆明湖的水边,我一边正在想事情,一边度着步子在等人。
寒食节的最后一天晚上,有人在夜里看到偷偷祭拜的火光,身影曼妙的是个女子,只是一过去,就不见了,只留一地香烛纸灰,这让我有些惊讶,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白天刚刚给主持过公祭,给门下祭祀那些身陨在战乱中家人。就算是我家的女人也有不少都是战争的受害,提出来也不是不允许的,何须偷偷摸摸的……
早上报上来时,我已经问过暗哨的少年亲事。
“昨夜里,有看清是谁从这里过去的……”
“没看清,只知道是瑶轩的出来的……”
瑶轩是萧雪姿她们的居所,同样的悲惨经历,再加上已经没有家人可疑依靠,她们象姐妹一样的住在一起,当然也方便我夜袭什么……,不过到底是哪个呢……
在我的胡思乱想中。
水边的人终于停止了肩头的耸动站起来。回到长安后,许多人都变的怪怪的,连一贯温顺少言的采薇也不例外。
“好了么……我看着满脸都是泪痕的采薇,递过帕子帕低声道
“谢谢……主人”
她低着头抖抖沾在裙摆上地枯支草叶。任由我拭掉她脸蛋上沾地最后一点点灰烬……
“你真没事吧……
“我答应了姐姐。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替她好好地活下去地……”
她难得露出异于往日百依柔顺地表情。相当坚决地说
姐姐。我挑了眉头。她不是被江南进贡进来地么。怎么难道还有什么家人在宫中么。收留她地高力士不是说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从来不愿意地进宫地采薇。今天突然破天荒提出希望带她进大内一趟。我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了她。除了想不开跑去刺杀皇帝。其他没什么我担待不起地。然后在这所落满枯败枝叶和尘土地废弃亭子边上。请求一个人静一静。却是在祭拜什么。
我萌生了再找一次高力士询问的想法。
“那你先回忠爱会那儿去吧……”
我吩咐道。
忠爱会。全称忠君爱国筹善会,是一个上层社会女性的组织活动,这种东西在几年前的成都,就开始运作了。参与地对象,都是各王府宗坻的家眷,大臣勋贵的女性成员,有诰身的命妇,品官家的夫人小姐……主持的人更不简单了,乃是后宫之主。
类似于后世慈善拍卖会的方式。由各参与和起方拿出一些价值不菲却没有什么用处的捐赠器物,进行竞价所得为慈善之用,这也是一个公开获得一些宫廷器物。而不被视为逾越违制的机会。基本每个参与,也回收到一份印刷精美地物品介绍,对许多新到长安的女眷来说,这也是上层社会的一个敲门砖,能得到其中地邀请,也算踏入这个社交圈子的第一步,要知道,偌大的长安各种宗室亲贵勋族大臣官员的家人,何止成千上万。要想成为其中的一员,兵部室那么容易,至少得有三人以上资深会员担保,或被宫中召见过一次,才会列入观察和邀请的候选。
如果拍卖成功的人,还会得到一系列特别的贵宾卡,可以享受在一些新兴行当中,从衣食住行到全面日常所需的各种优惠和优先特供服务……
本来是给杨太真闲地无聊解闷的主意,倒办了不少诸如慈善事业。最有名的就是成都仁济院,几乎成了蜀地一大医学圣地。因此这个传统,也一直沿袭到长安来,杨太真已经不再出面,而是由那位喜欢公众活动的张皇后来主持。说是主持,按例张皇后也只是露个面鼓励性的说几句话,实际由她的尚宫来实际操作。
其中四成入内库,两成为运作基金。剩下的四成作为善款,直接兑买成米粮布匹都物资。由宫内省直接运到需要的地方。直接放。
作为唐朝的一大特色,这个时代地女人。都有相当丰富的嫁妆和经济自主能力,再家上他们背后的男人们,因此也是消费和劝募的一个大市场,不要小看她们竞相攀比的消费能力,再加上有巴结后宫的倾向,那些丈夫父兄们,是不会在意特别慷慨一点,以在后宫留下一个特别的印象……
这也是一个重要的社交场合和官场风向标,展示财富与家势的一个重要机会,光看新出现地面孔和消失地老面孔,嗅觉敏锐的人,就可以察觉到那些已经圣心不再,那些又是可以交纳地潜力股……对另一些女人来说,这也是替自家的男人结交门路的一个机会,
因此每次都以为有人刻意的炒作和竞争,把一些颇有来头的东西推到十几数十倍的身价。
我家的女人也没有例外,这也是她们难得的一次集体活动,上至身为左右夫人的小丫头和阿蛮,下至没有名分的阿汶,每人都给了相当的支付限额,就算真的透支了,我也不是付不起那个小钱,权算图个新鲜热闹,也算我的女人少数级次的集体亮相……
宫城的另一端,一群命妇围住一个纤弱身影,拖曳推拉着,口中还骂骂咧咧这
“该死小蹄子……
“你这个贱种……
“你怎么敢……
为范李氏,满心忿忿的每骂一句,就觉得臃肿的身材,实在气的喘不过来。
自从父王身故后,家里就大不如前,但是留下的家资,还是足够这些儿女分家之后奢侈的挥霍上好几代,只是那些兄弟大的不成器,小的不懂事。少了约束,只知道在外面找朋唤党,或在家里祸害在宗正考评中屡屡下等,而连郡王爵都没能承袭下来,只分了几个拿闲钱的伯子。
但是身为长姐的她,却凭着这笔丰厚地嫁妆。再加上宗室的血统,大家门第出来的教养和心机,即使是在号称郡望华族的夫家,也有十足的底气和手腕,而把持着家里的大小事物,让公婆无可挑剔,让小姑们敬畏,把那些生了儿子地妾室吃的死死的……虽然已经年华不韶,身材也如充气的革囊一般一圈圈的浑圆起来。却再也没有年轻女子能入得她这个家门来……
更别说她凭借娘家带过来的人脉,帮丈夫结交了几个官场上的强援,而让仕途比别人更加顺畅。光冲广大门第这一点,连夫妻怄气时,公婆也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多……
而哪怕是已经嫁人了,但作为大不如前的娘家,相当事情还要靠这位嫁入豪门权要地长姐,帮衬一二,因此她也无形中,在娘家里依旧有相当说话的分量,连那些父王留下的妾室。也不得不要看她地眼色,不然就是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因为宗室的身份,和管教约束丈夫的手段,她也成为某些贵妇人小团体中的领头人之一,拥有一些崇拜,因此回到长安后,很快就靠手帕交们的推荐和吹捧,获得了这个露脸的机会。
为此,她还特意让人准备了整整五十万钱的花费。希望能引起那位后宫之主的些许注意……但是她地好心情很快就被一个人的存在所破坏。那个失踪许久的野种,也在这里,居然还敢穿着这种淡素的衣裙,混迹在这些高贵的女子中,是可忍,孰不可忍。当然,作为最晚回到长安的一批人,她并没有认出来,这是新近流行的风尚款式。
使人以约谈为名。轻易地就把她骗出来了。这小东西,还是如当年一样的好骗轻信人啊。
本来还有想质问的意思。但是随着那声让她怒冲冠,怯生生地一句“阿姐”,早年的一幕幕,随着她心里愤怨,从心底象翻滚的额岩浆一般喷薄出来,父王凭什么喜欢这个没名没份,来历可疑的野种,并把她带会家来教养,还屡屡训斥这些正牌的儿女,不就是靠这大小狐媚子一张生地乖巧,格外能讨人欢喜的脸儿……
一想想曾经和这个血统肮脏的小东西,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还不得不让人恶心的被唤作姐姐……她多年来养成的从容和城府,随着一种叫做理智地东西断裂开来……
祸水就是祸水,走到那里都一样,若不是出了导致几个兄弟被父王打地半个月不能下床的丑闻,她被家将给带走,她早就想好好收拾一番……但没想到还有重见地机会。
她现在只想一件事,让人抓住她,用指甲吧这张比她那下贱的母家更妖媚人的脸儿给挠下来……
看这泪流满面,宛宛哀求的小女人,她心中被仇怨为名的毒液浸啧出残酷的快意,伸出保养得体光滑鉴人的指甲,捧按住对方的脸,深陷入苍雪一般的肌肤中,用力的……
却看见那些帮手们突然楞了一下,然后她的背后被重重踹了一脚,象一个肥大的花蝴蝶一般,挥舞着彩色的裙袖,噗通一声重重的栽进湖里,激起一大团惊人的水花后,在水中挣扎惨叫的想爬起来,却见眼前一黑,被一个身体重重的压倒,然后是一连串惊叫和落水声,显然几名帮手也都落下水来……
这些养尊处优的命妇们,满头水草和枯叶冒出头来,努力从淤泥里站起身来,精心打扮的浓妆和花饰,被水浸成一道道鬼一样的肮脏污迹,绣金描彩的大袖曳裙,被翻卷起来的淤泥染成灰暗色。口中嗯唔得吐着黑水,半会才喊出荒腔走调的哭声来。
“谋财害命了……
“该死的……”
没喊两声,就觉得头上被什么东西丢了一下,痛叫出来。手一摸。居然流血了,她几乎要惊恐的晕过去了,又几乎要气的爆炸了,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
却看见一个穿黄裳的小姑娘,身后站着一班服色鲜明地宫人、内官、护卫。就这么按着凤黄纹的裙边蹲在水岸石阶上,冷冷笑着她们,不由口中的谩骂和呼喊冷却了下来……
“你又是什么东西”对方才用一种清灵极脆的嗓音开口“竟然敢动我的人……”
“给我晾上半个时辰……不准放上来……”
“阿夙,我带你去找母后好了……”
坐在宫内省通事坊的我,也终于等来了答复。
“恩那个……高公公让我告诉将军……
传话地廷液使姚恩,低眉顺眼笼着袖子的说道……品的茶叶。
“采薇本姓江的,因为从了宫中,原来的姓没人叫了。不过她在上阳东宫确有个姐姐,叫采萍,也是高公公当年从江南采选回来的。
采萍。上阳东宫,这名字有点耳熟,难道是什么着名的才女词人什么的,看到那棵半边吐新芽的梅树,心头突突地跳了几下。
“我倒……”
我唾了姚恩一脸茶叶渣滓。
江采萍,那不是梅妃么,因为这位癖爱梅花,所居之处遍植梅树,每当梅花盛开时。赏花恋花,留连忘返,玄宗老皇帝戏名曰梅精。
据说她不仅以美貌受宠,更以表演《惊鸿舞》得到乐舞行家唐玄宗的专宠。唐玄宗曾当着诸王面称赞梅妃“吹白玉笛鸿舞》,一座光辉”。当时与杨太真的胡旋舞齐名。
因此,她可一度是杨太真最大地竞争对手,杨太真因为吃她的醋,曾经被逐出宫去。虽然她们的争宠大战。因为杨太真引进姐妹为后援而把她彻底闲弃而告终……但是老皇帝回来后,曾以五品官和百万钱的代价,悬赏寻找她。
高力士给我弄了个什么样的人进来啊。还以为是平白得了老大便宜,却被丢了一个烫手山芋……难怪她一直很低调,在成都的时候,就一直不愿意进宫去,也不肯参加任何公开活动……上的阿蛮、张云容等人,都已经等在内廷门口的凉亭中,脸色有些不对……
“你们都不是去参加忠爱会了么……有什么收获么”
我家没必要在这种场合去巴结什么人。但是因为希望讨好宫中的大有人在。因此往往会出现一些相当珍惜儿精巧地玩意儿的拍卖,比如珍稀的孤本。一些名人的器物什么的……
“已经提前散了……
白着个脸儿的初晴,回答道。
“吓死我了……
小丫头脸色煞白的捂着胸,挤出女人们,蹦着抢先窜上前来钻进我怀里。
“出什么事,”
我轻轻抱住她,安慰的拍拍背后。
掖池里有沉尸拖出水……”
开口回答的是,声音都有些变调地张云容,花容失色的让人怜惜不已。
“这又有什么希奇的……
我摇摇头安慰她道。
长安城里现在还时有隐秘的尸骨,在废弃的枯井、废墟、地基之类的地方,偶然仍有现……这都是叛军造的孽,而宫中尤甚之,那么大的地方,没能清理干净的角落还是有地……
“是新死地……
说话的却是阿蛮。
“什么……”
我心中咯噔一声,麻烦事情恐怕要来了
“你们先回家……在这儿给我换官服,要进谏一回了……”
比我想象更快地效率,被召进了蓬莱宫中,还有臭着脸全副甲胄的皇甫皋和日值的左金吾将军长孙全绪……
战战兢兢的中年人跪在地上。看见我投过一丝求救的目光,好象有了几分底气,才开口急急巴巴的说起原由来,原来他就是做皇供之一地工程承建商人。
而蓬莱宫本来是天子消夏度日的句所之一,因此也作为装配水力空调的选之地,但这两天运行老是出水不畅。还有污物冒出,因此正在营建管道的匠头,特派会水的人下去清理,这一下去倒也没什么,空调本身的问题不大,只是被一个白色的织物给堵住了管口,拖起来甚为沉重,因此找了工具帮忙,这一拖匠人却被骇的不清。连着织物,竟然从淤泥里拖出一具尸体来。
被吸缠进了插往湖底的进水口,是个宫装女尸地衣带。腰上还用绸子缠了几缠坠着整齐的石条。于是事情大条了,周围目击的人太多,监理地内官也无法擅专,马上呈报上去,正巧在附近举办这忠爱会,很快就传遍了宫中……
结果去捞尸体的过程中,在淤泥和水草中,又有更多的惊人现。初步勘验已经证明新死之人,还是个在册的女官。虽然已经肿胀了面目,但身上的丝囊中找到随身之物,却是指向派在南内执事的一个有品的女史。
要知道,两宫回来也没半年多的光景,之前为了迎还圣驾,已经排水清理过一次大内两池,所谓宫中掩藏在富丽堂皇之下险恶污秽,可想而之……
面子和里子都受到损失,而龙颜大怒的那位陛下。勒令澈查各宫室殿,结果现了更多过死数目地人员失踪和暴毙,却被隐瞒虚报的记录混乱……
这还只是大内一处的。现在长安城里的宫室,其实是分别掌握在几个不同的体系内,太极宫为主的皇城大内主要是由今上的头号亲信内臣——内侍监李辅国负责把持,他还掌握了左右监门卫和宫城皇城之间的内钥符令,北内大明宫,平时则在另一位拥戴从龙的大宦——袁思艺地宫内省管辖内,而太上居养的南内兴庆宫。依旧由侍奉太上的老人高力士主持。
既然死涉及到南内。那位陛下不得不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情形,带着全副仪仗移驾南内问安。又为了避嫌兼表明立场,虽然指定御使台、刑部、宫内省组成的审理班子,来负责此事,又让龙武军为,指导神策、羽林诸属北军宿卫出力协助调查……
恩,相信龙武军里,很多人都喜欢看到,籍整顿宫闱之名,捅一捅那些内官的**,给他们找点麻烦……
虽然那些大太监无法直接拿来问讯,但是折腾他们那些手下,还是很有乐趣的,虽然料中因为涉及皇家的体面和尊严,恐怕多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闹腾一回,实际查不出什么真正地线索,不过还是可以挖出一大堆诸如贪墨舞弊,盗卖宫物,私下对食什么地罪名……
负责传话的我,看着脸色煞白如苍雪地杨太真,已经没有那种修道养成的淡定恬静,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失踪的,貌似是服侍过她的宫人,又瞟了一眼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太上老皇帝。他对我点点头
“你且退下罢……
于是我雷声大雨点小的禁足,也随之彻底结束了……
虽然是必要的情节,但还是尽管骂我把,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