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苑美原县尧山别宫下的山谷中,正是芳草凄离,夏花怒绽的时节,却被一众奔驰的健士践踏的七零八落。
“请马督工代大将军阅兵……”
一个尖嗓门。
一小撮朱紫袍服黑纱濮头的各色官人,站在雕石的露台上,虽然都穿的是寻常的品官服,但是光滑的下颔,和优越生活养出来的白皙和富态,不免暴露了他们身为内官的身份。
“这些都是大好健儿啊……”
“这些年诸牧监和厩使们,着天大干系,从北塞草原上收容下来的胡马儿……”
“个个都与金军有着破家灭族的死仇啊……”
“武所属残横暴虐,以全副武装带的劲卒,杀进他们的家园,焚掠他们的帐房牛羊,将他们的亲族妻女卢卖为奴,名曰练兵……这些人可以说是不惜己身的死士……”
“这不妥把。这些外族人靠地住么……”
名为马督工地内官突然开口道。
“因为是外族才靠地住啊。言语不通不泄密。又有血仇敢死拼命。若没有我们地收留和庇护。他们也就一群草原四处星散流浪地丧家犬尔……”
“比同罗种那人好用地多。那群养不熟地家伙。荫庇在北苑里。不但要吃喝还要女人。死了也好……”……
“兹胡马者。居养于水草。亦困于水草……北域极瘠。五谷不生而以射猎耕战。然所获有需。终应天时。对时节而增减无定……内交困于暑旱寒雪人畜不兴。外拘于饥别部攻侵……遂成边患……”
我正在看新刊的内部出版物《草原克胜论》算是对近些年,清北作战的总结。一种比较新颖的战略生态论。
主要的大意是,
草原民族的经济和生活状况其实很脆弱的,如果没有足够休养生息的时间年都要因为残酷的自然环境,损失掉大量的人口和牲畜,历史上主要是补给线和占领成本难以维持的缘故然沿河流水系,轻易可以把持这些游牧民族的命脉。
春天是牛马最瘦弱的时候,可以消灭人口,因为他们跑不远。到夏天,就换成驱逐,不让他们有安稳放牧的机会,牛羊繁殖生仔需要安定的环境和充足的食物,等到秋天转为骚扰,不让他们的牲口有养~蓄肥的机会,没有秋天积累的膘肥脂肪,严酷的冬天自然会把他们赖以生存的畜群给消灭干净,没有了足够的畜群,这个部落不要说展,就是生存也成问题。
其中需要反复的拉锯和巩固,还需要兼顾稳定的边防要消灭他们立身的根本,也要杜绝他们抢掠补充的机会,对草原民族必须采取攻防一体的军事战略,历史上大多数政权因为各种原因,都偏向某一方面么象唐朝一些打下偌大的疆域,却没有足够驻军控制的节点随着中央王朝实力的下降而缩水,要么就象明朝一样依靠一道长城死死把游牧民族挡在草原上,闷头展数百年才被女真崛起所打破。
这样不出数年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相互残杀到最后,变成历史中昙花一现的名字,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要么就是放下尊严和传统,向中原民族输诚,接受豢养,
仅有少数逃过中原王朝绞杀的,基本都一般迁徙都是西迁,因为东边是大海,于是西方世界和欧亚文明的浩劫,新一轮黄祸就这么诞生了。
至于女真、蒙元之类的个例,相对那些在中原王朝的强势下,纷纷消失在历史尘埃中,浩瀚如海的草原过客来说,可以说是如买彩票中头奖一般的幸运。
“主上……”
我正在慢慢品位间,杜佑抱了一叠子册子进来。
“备身,同进之外的名册,都在这里了……”
科举之后花钱打点了礼部的考功吏,就轻易弄来大部分参与科举的士子名藉。当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那些炙手可热新鲜出炉的学子身上的时候,我却盯上了数量庞大的落榜者。
虽然大部分人落地了,但不代表他们就全是庸才,每次科举几乎都有大量原本被看好的俊才,因为体制或者意外等各种因素而没能上榜,其中不乏杜甫这样的名人。
所以乘这个科举热还没过去,大部分士子还没来得及回乡之前,从中筛选出可以为我所用到人才来,因为实在机会难得,让全天下最有学识的人同一个时间,集中在一起进行考试,这也是我和我所创立的一系列学说和思想,扩大影响的时候。
备身就是候备才选之身,属于皇帝的恩典。这次科举与前次隔了近九年,因此尽管朝廷尽力增加了数倍的入选名额,但是对多年积累下来,达数万的考生来说,比例反而减少,竞争反而更加激烈了。
因此科举一结束,皇帝就下了恩旨,追加翰林诸馆投入和编制,取落选前三百名以内,作为朝廷备才,受国子监管理,虽然无官身,但是可以比照九品末领俸,泽及家人免徭役,又取备身后五百名为同进,受道学政编册管理,月给米三石肉十斤,本人免徭役,这样实际留录近千人。也算一个权宜变通的法子。
唯一不和谐的声音是,这一榜的探花使大概有十几名,其中一名叫毛玉的年轻士子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居然鬼迷心窍的摸到我府上来,不管他是真想折花,还是象名正言顺的睽违我家私藏的美色,结果根本不用我的门人刻意拦阻驱赶,很快就以新科探花郎,遭遇小白狼和早慢熊,被一狼一熊高声咆哮追咬的,衣衫褴褛当街狂奔而告终……
遥远的登州,破旧的渡船上来一行疲惫的旅客。自从倭国内乱后,各色出逃的人等一下剧增了许多
“小草……”
望眼欲穿的林深河激动的跑上前去,拥住一名瘦弱的女子,她消瘦的面庞大眼睛,就象猫儿一般灵动
“伦家……肚子饿啦”
少女用一种半生不熟的腔调道。
“走走……”
林深河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我们去吃海鲜杂烩去……”
“有咸豆和味噌汤么……”
“这里的人才不吃这东西,我有上好的鱼油和虾露呢。本国的那些老爷一年也难得吃几次的”
“对了,你现在已经是唐人了,名字就叫林深叶……
知道么”
林深河一拍脑袋,从袖袋里拿出他费了老大的代价和人情,弄来的落地名藉。
“再也没有人会逼你嫁人了……”……
扶风城,重修的门楼望台上。
“真是可惜了……”
两名青衣吏员扮的人,用咫尺镜看着底下铁拔军的营地中,熙熙攘攘流如织的旗号和军阵。
“这才是治世的气象啊……”
“却要亲手摧之……”
“练用其法,不出数年就大削平天下,朝廷的权威和声望,重归定鼎也是问题吧……”
“问题是那些人已经等不及了……”
“是还有外军未决么……”
“外……”
其中一人哼哼两声。
“对那些枢要来说,外军都是远患,中军大才是近忧啊……”
“再说,由他们来,……武臣之的郭令公已经自请分遣部曲于各道;河东军峙敌境外实际困守在数千里外的安东,对身在长安的李大夫显然鞭长莫及了;河西军星散各地已经名存实亡;最能打的安西北庭军已经归与朝廷号令之下;近畿的关内和陇右节度使,都是新成军的人马,军械钱粮衣被都尚供不足,能自守地方就算不错了……眼看形势一片大好……”
“为什么朝廷已经厚赐遣还了西域背景的拓揭军迟迟不对河西胡出身的义从军表态,难道真的是因为财赋紧张么……这些年被究举出来的那些人大心黑敢犯天下之大不韪,上下过手用路途劳损、鼠雀耗克扣的外军用度的都进了自己的私囊么,那些撑死才不过四五品的司寺堂部官真有这种胆魄和胃口么……多半无非是帮人敛财的替死鬼而已……”
“启年,这种话还是少说……”
“没事,既然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只是有感而已……”
“那……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等到那位李节帅开始合适的价码喽……”……
“枢密院出大事了……”
温哲兴冲冲的通报进来。
“又搞什么飞机……”
我放下手中的名册,瞪了他一眼。
“今早有新科士子集体跪奏银台门,举枢密院舞弊事,天子震怒……”
“……”
这个所谓战时总戎天下征伐兵备事的枢密院,自筹备创立开始,就是一波三折没有消停过,先是宰相们要求严格控制枢密院的职权和人员配属,甚至希望把这个变成一个纯粹养老机构,兵部也不希望头上再多一个当家的,对人员配属很不热心……后来又有户部以国库不足为由,拖延推拒迟迟不肯拨付到位,直到肃宗大动肝火,强令原户部尚书告老,以户部左侍郎李升为户部尚书,以度支郎中刘晏,为户部左侍郎兼盐铁转运租庸使,以元载补度支郎中,这才平息下来。
因此到现在的枢密院,还是个空架子,李嗣业以关内节度使遥领一个光杆左枢密使,从来就没有上任过,只有宫内省出来的枢密典签一班人,在维持着这个部门年连公文都难得收到几份。
反而是远在河北的三道巡查采访处置大使,尚书左丞同平章事李泌,主持下的总章参事府,因为相对朝廷中枢离的远擎制也少一些,这些年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搞的象模像样的,下领内务厅和五方经略司分领攻战、敌斥、驿务、训做、营务、军府、兵科、粮料、奏事诸房,基本继承了原有天下兵马元帅府的大半职能。
其中大部分人员,都是来自武学末期见习生,以及被裁并撤除的地方军将,所谓要科班有科班,要宿将有宿将,要文化有素质,要老道有经验。不但配合他在河北进行的丈田、理税、清户、治理亢兵浮官等工作能对朔方等中原诸镇进行节略指导颇有成效,已经树立起了基本的威信,与在长安扯皮中无所事事的枢密院简直是天壤之别。
按道理这应该是一个相当清闲的部门,现在却出了这个卖官的丑闻,本来朝廷买卖官爵,以筹备军用的权益之计也不是没有,连爵位和僧道度碟卖过。但是随着局势好转战事平息,朝廷行官债、税制统一、大开边市外市诸多开源节流的措施下廷的财政状况逐年好转,这种东西也就绝迹了。
掌接受卫、边、府、团练诸军,及四方傍边、附离、蕃落表奏并宣达帝命,本来也有新出现大量地方团练节制管理的作用,但是却变成太监们买官鬻爵的机会们不但偷偷把枢密院下空余的大量官属,在京畿以外明码竞价出去至还有人以枢密院的名义,在地方招摇撞骗意敛财。
想必那些朝臣不会放过这个打压抑并那些权势熏天内官集团的机会,只怕又是新一论的朝争。
“这是个好机会啊们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
我想了想说。
“上次有人用御使们摆了我一道,这次也该礼尚往来才是……”
“嗯,我们可以文抄上揭一些弊案,由此鼓动那些学子,要求公开察事厅的行事……相信有许多人乐见其成”
温哲补充道。
“这样恐怕收效有限啊,毕竟厅下是陛下的受命,……要是最后那位出来平息……”
薛景仙迟道。
“大善,既然御使有监察百官之责,察事厅等亦为朝廷之属,享受国家的供养和待遇,也能置身朝事外,顺带的,另请言官长驻察事厅,五坊,诸)宫外营生,以近纠察之,让这些好事的言官们,去和太监们扯皮,……最后只要能成事一两宗,就够那些公公们头痛的了”
崔光远却表示出赞成之意。
“只是这样就与那些人对上了……”
薛景仙仍有疑虑
“不符合大人……”
“你还不明白么,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对上了……只是出于天子控御权衡的打算,不会让哪一边特别坐大而已……”
崔光远冷笑了起来。
“那就这样把……”
我最后拍板……
送走薛景仙他们,就看见前院里车马丛丛,香风习习,一群女人正搀扶这下
为正是如春风和熙的阿蛮,其他或明艳爽朗,或~或跳脱俏丽,原来是我的后宫军团回来了。
今天似乎是她们难得集体活动的日子,因此出门的时候,都要打扮的满头珠翠,更要按照进宫十二单、八单、六单的规格,一重重穿上各种竹贴着金花、银缎、长生树、合欢、锦鸡、孔雀、里的频频出现的巨龙一样,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今天好像轮到了把……”
我咬着耳珠,捧住她的俏儿,在一片或羞涩或赫然的表情和眼色中,品尝个够又伸进宽大的礼服探了两把才放过。
“告诉她们,不换衣裙,等会就这么来见我好了……”
“儿家里有桩好事儿……”
阿红红的,声音却还是那么如饮甘泉的动听,柔美的声线让人就算满肚子火气,都顷刻化为乌有。
“回来时耽搁了下……”
“主要是素惜被双全老人留去了多说话……”
“钟绍京找你:么……”
我奇怪的看了满脸通红的林素惜一眼,心里却反转起来。
钟绍京被称为双全老人,因为他年纪比太上皇还大历侍四朝的眷臣加老臣,却依旧健硕爽毅,天恩不减,丁口圆满兴盛,因此也被太上赐字“福寿绵延”堪称福寿双全的典故是家中有好事,能请到他出席也是天大的面子,不过在长安城中有这资格和身份的人,已经不多了。再加上年纪毕竟大了就陪陪上皇,连待客都基本谢绝了,这么会突然想起留人待客。
“他说我很象一个故人……想收在膝下”
林素惜一反典静如水的常态,被我看的有些有些揣揣的轻声说。
“故人……”
我顿时想起一个传闻,据说某次入宫觐见的时候,作为太上硕果仅存的四朝老臣钟绍京,难得盯了她看了半天,才说“太像了……”,又问了她是刘幽求的外孙女,才道“果然如此……”
说到这里,我忽然又想起关于这位四朝老臣的一个典故,
作为当世仅存,唯一一个历数朝而善终的老臣,出身三国魏国太傅、着名书法家钟~的第17代世孙的书法名门的钟绍京,其实大多数时候相当的低调内敛独善其身,只是当时他正当英年文采风华,也曾经仰慕过上官昭仪,并成为上官婉儿的外宅的座上宾,期间找人偷偷摹了一副上官婉儿的画像,日夜挂在家里欣赏,被传为一时笑谈。这也是他一生中少有的风流逸事。
与被示为禁忌的武则天不同,出身名门,命运坎坷,经历如传奇一般波澜起伏的上官婉儿,也是大唐许多女子的偶像和目标,甚至连太上皇的臣子中,也不乏为她写词作序感叹伤怀的。而上官婉儿正是太上夺宫之变时,派心腹刘幽求亲手处死的,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内幕。
“主上……”
老头不声不响的走到我身边,
“新任的京兆府萧府尹,在门下约见……”
我哦的一声,嘱咐安排在风花厅会客。
自从王缙离任后的,京兆府内部的混乱和府尹职位的空缺之争,终于告一段落,皇帝陛下再次乾坤独断,指定由刑部侍郎萧华兼领京兆府。
萧华,字允明,乃是出身累缨名门萧氏一族,乃是梁朝鄱阳王七世孙,虽然是世族门第,但他却没有走袭荫的路子,而是以博学宏词科举士,再从崇文馆行走见习,放出来的正统科班出身。
由于家中仕宦门第,殷富而有恒产,比较洁身自好,与各方派系的党争也参合的不多,再加处世比较圆通,不怎么偏倚。因此他得以从博县主簿、富安县尉,波澜不惊的一路考评中上、上上,累迁至刑部侍郎,以四十六岁掌管刑部中最重要的刑部司。
据说他也是现任宪部尚书李麟,最有希望的继任者;今上内邸的重臣,现任的河南节度使,御史大夫张镐,还是布衣时就与他亲善有加;河北四柱臣之一的前淮西节度使来,早年还是赞善大夫时,也得过他的恩惠;他还有个手足兄弟左补阙萧,在诗坛文林中很有些名气,与从龙五大臣的西北派也走的很近;甚至他与我宠爱的女人萧雪姿,也是三服内的族亲,算是有那么点渊源。
因此这个结果,看起来似乎也是各方勉强能接受的。
他来拜偈,这也是人之常情,谁都知道,要象梳理好京兆府内的大小庶务,必须先取得拥有警街、巡禁之职的金吾军的配合和认可,更别说城中那庞大的城管大队,乃是龙武军一手创立的,虽然已经移交给京兆府,但底下还是藕断丝连,如果他不来,倒是矫情了。
风花厅其实是一个小型温室,全部用移种自南诏的稀奇花草装点起点的,墙壁就是一个个方砖砌起来的花格,各种藤箩蔓枝从中延伸覆盖出来,通过地势流泉的自动喷洒,在这个相对干旱燥热的关内之地,营造出颇有些热带雨林的风情,顶棚是大片可开合的琉璃。
萧华是个仪容丰伟头半黑的成熟官员,很有点早年做过探花郎的风韵,说话声音洪亮,很有些武夫赳赳的风范,言谈也相当有分寸,既不倚老卖老,也不让人觉得谄媚或者卑躬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