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无百年之汽运啊。所以他们只争朝夕……”
“什么是汽运……”
“这个气运包括了许多东西,比如历代天子大治的恩泽,百年盛世积累的人心和财富,可以延泽教化万代的文字和书志等,……甚至是对身为大唐子民的自豪感荣誉感和归属感,也可以算作气运的一部分……,正是因为这些东西组成的气运,才维持了大唐即使遇到天大危难,也有无数能人志士,为了心中的大义和正统,前赴后继,而不惜己身。
但是如果君王不肖,奸佞四起,百姓苦苦挣扎于水火,而见不到希望,不得不暴动四起,这个王朝气运也不断的被消减直至灭亡,直到革旧鼎新,推陈汰弊的新朝确立,才形成新的气运。
而胡人上无可以承载前年的悠久历史,下无绵延万世的文化。不过是马粪中抗争出来的一时豪强,虽然可以强横一时,却也没有足够维系本族传承的积累,就泯灭与历史。因为他们没有多少让后人自豪,并努力维系,位置奋斗牺牲的东西。
象我唐人,前有强秦之暴,后有大汉雄风,是以虽然一度受制于五胡乱华,屠戮沉沦于胡种,却始终有无数志士健儿,追逐自古华夏的荣耀和武功,以祖宗先人为榜样,奋死抗争,终将鼎柞,复归汉家。而那些雄踞一时的胡族呢,早已化作历史的灰灰。”
汴州,时任河南转运使的许远坐在城楼上,一边望着往来不绝的漕船和民夫,一边听着已经是枢密院河北行粮院的李萼,念着着两学内部行的新刊上,特别被重重的划上这段落。
偷偷暗自苦笑道,也只有那位大人,敢就国数气运之类的东西,做如此惊人之语。
“你们那位大人,这回可是给我找了个天大的麻烦啊……”
河北道,作为朝廷近年来改制划道的受益者。主要是颜真卿为的柱臣派,和守城专家为核心的稚阳党人,他们在朝廷新规划的政治结构中,占据了不少重要位置,隐然过那些以乡党、门阀为背景的传统势力,作为战乱中新兴的政治势力,他们在政治格局中相互联手合作,又在体制内争取更多的资源而相互竞争。
“大人说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些事儿背后,本身就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许远摇了摇头,现在河北道上下官员,都在怀着各种心情,迎接已经启程的圣驾到来。但是他却摊上这么一件事。
真实历史上的河北,远要比关内更加惨烈的多,这里本来就是最靠近安禄山起家叛乱的核心地区,不断有官吏士民举义,又不断的沦陷,让原本原本人口稠密的望要之地死伤惨重。叛军为了以儆效尤,每每破城后,杀光男子老幼。只留女子随军岬玩,
而官军为了防止叛军裹挟百姓做大,又到处抓丁充军劳役,几乎把地方上的成年男子全部抽光,特别在官军邺城之围大败之后,河北更是沦为拉锯的重灾区,官军视河北为敌境,再加上朝廷财计艰难,开不出足够的犒赏,纵如郭李这样的名帅,也开始默许部下纵容烧杀掳掠为士卒酬,
结果这么一拉锯就是长达数年,待到史思明也被评定后,河北官民又面临着长期田土荒芜造成的大饥荒,再加上常年水利河道失修崩坏造成的大面积水旱灾害,太多的死者无人掩埋暴尸荒野,又引了持续的瘟疫,以至于战后人口,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继续不升反降。从河东到河北这些原本人口最稠密的地区,千里渺然无人烟,骸骨累累满载道,甚至为鼠兔狐穴。
这个时空位面,由于历史的变化,原本千里无人烟的惨况,改善了许多,随着南逃的百姓纷纷来归,裁汰士卒的安置和各地新式府兵的建立,虽然还不及全盛时期人口的三四成,却也有几分回复旧观。
但是河北的那些胡人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抄家没族,驱为奴役,算是客气的,不分老幼,挑枪尖而戏杀之,也比比皆是。连朝廷派来的官吏,也不好过多干涉的情形下,要在这一片仇胡杀胡的大潮中,逆势而行,饶是他有偌大的抱负和企望,也不得不三思而行。
“大人一贯主张,夷入华夏则夏,这却是事关国家气数的……”
“胡人无百年之气运……”
数百里之外的洛阳,圆壁城中的一所宅院,也有人拿着这份刊物在叹息
“饶是一番义理,偏偏是站在我们的对面,可惜了……”
“那先生的意思是……”
“升龙道和杀胡世家……早就没有这个东西了”
“只要我们说他有,它就会有……”
“如今朝廷依旧重用胡儿,充斥高位,不思得失教训……”
“为天下百姓计,我们也必须有所行动,让天子重视……促成朝廷上下纠正这个偏差”……
色楞河下游的回纥王庭
伴随着飞舞的残肢断体。弹跳的石弹,在涌动的列阵里砸出一条血肉狼藉的不规则轨迹。最前排的冲的最凶最狠的士兵,象被风刮过的多米诺骨牌一般,顿时掀翻了一大片。
“放低……再放低”
“省着点用……”
奔走忙碌的营地中,一些刚换下来的士兵,正在疲惫的喝水,小心的保养自己的武器。
棒肉,就是把整块的牛羊腱子肉,铺上葱、蒜、椒、盐、酒蓼、孜然、肉桂、丁香等佐味香料,用木棒反复叠打成一张薄薄的肉皮,然后晒干贮存或直接食用。也是便携的军队口粮之一。可以象纸一样的折叠起来。
我狠狠的将一大块棒肉,咬在口中,就像是咬敌人的血肉
“这些回纥人到底想做什么……”
驱使普通回纥部民来冲阵,承受消耗火力,然后再夹杂以相对精锐的拓揭军,寻机突破。
连我也看出这事情不对,那些部民缺少组织和秩序,根本就是用来守军实力消耗地炮灰,很有一股借刀杀人的阴谋味道。要知道到现在,真正意义上的回纥军队,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如果按照这个程度的攻击,坚持上十天半个月的,上受降城的援军一到,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白色的连帐王庭中,跪倒一片被捆绑的人。
“合胡禄,你这个狼崽子……”
“该死的逆乱者……”
“骗子……”
“狗贼……”
那些被攻破营地,被抓到王帐前来的各姓头领们,看到他纷纷激动的叫骂起来,夹杂着少量的求饶声。
“你以为挟持了大汗,就可以一手遮天么……”
其中只有一名老者冷冷的看着他突然出声道,赫然是已经“身亡”的卓罗底里。借助董突之死,煽动那些族人围攻唐人的营地,再乘他们的营地空虚,突袭杀光守卫,抓走留守各部领。这一切都是一个来自王庭的连环圈套而已。
“苍鹰的血脉,可不会屈从你这样的叵测之徒……”
“放心,你们都会有一个足够壮烈的死亡……”
合胡禄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
“只不过是为了替董突讨回公道,而不幸死在唐人手中而已……”
“你……想让回纥四分五裂么”
卓罗底里
“各部的百姓……不会轻易被你蒙骗的”
“是不是在想你营帐中逃出去的那些人会替你报仇……”
合胡禄突然开口道
“放心,现在他们现在都应该埋在土里,哦,不应该说都,至少你最信任的那个尼里会逃回去,成为新的领,带领你的部众向唐人血债血偿的……”
“相信他也会好好照顾你的妻子儿女的……”
合胡禄一挥手,走上一排士兵,持弩扣,将他们齐齐射倒。
回到王庭议事大帐。血腥和污秽沾染过的地方,都被清理掉,换上新的毡毯和壁挂,一干参与宫帐质变的贵姓头领,早侯其中一边等待消息,一边低声商量着什么,看到他纷纷凑上前来汇报道。
“色烧部和那烧部,已经压制了左厢的五箭……右厢的五箭,还在和拔揽将军的护军对峙……”
“本地的白当、拔罗等十一部已经向王帐送出了质子和射雕手……”
“鹞鹰队已经确认……离我们最近拔骨野部的人,已经回到他们领地,正在圈赶回牛羊,准备过冬,目前没有其他的举动……”
“那些唐人到底带了多少火器啊……”
紧随他的后脚,一名被烟熏火燎的面目焦黑的将领愤愤的走进来。
“谁还敢说这些唐人没有图谋……只是恰巧被卷了进来,人家早备好了……”
“可汗太怯弱了,明明可以从唐人那里要到更多的东西,却为了巩固他自己的位置,而与唐人勾结起来……”
“闭嘴……”
合胡禄顿时脸色一沉
“叶护回归之夜的宫帐之变,你觉得我们的可汗,一点都不会计较么……”
“什么……”
“虽然他为了自己的正统,断然不会替叶护翻案,但是不等于就不会对老汗之死,心存疑虑么……”
“这些日子,可汗摒弃拜火众而引入摩尼法,甚至不吝国师之位,用自己的亲帐兵,补充鹘卫,又挑选十箭的健儿另立护军,把仆固家的人大肆引进宫帐党人要职,……你以为他是在打算什么……”
“那些唐人带着数千兵甲前来,未尝没有呼应外援的意思……说不定就是可汗与唐人的密约”
“若是与唐人的会盟成立,可汗得到更多的威望和援助,你以为他还会倚仗我们这些元老么……”
“叶护之变后,我们需要一个强大的敌人和振奋人心的胜利,让各部涣散的人心,重新凝集起来……”
“对付唐人的使团,虽然有极大的风险,但也有极大的转机啊……至少在唐人的朝廷中,有人愿意帮助我们,并不希望使团完好回去的……”
合胡禄对着帐中一干人,意味深长的道
“再说,与唐人背盟的,只是可汗而已……”
“大人……他们到了。”
却听到一名侍从的通报。
合胡禄走到一个大帐内,赫然是那些在回纥活动的栗末大商,见了他赶忙围了上来。
“胡禄大人,你要的牛羊和兵器,还有财货。都送过来了……”
“我代大汗谢过圣教和列位的义助……”
胡禄稍稍回礼。
这次变乱中,这些回纥中的栗末大商,可是出了大力的,他们在幕后利用自己的人脉奔走联络,按照号召那些失意的拜火众,拉拢王庭中那些摇摆不定的中立势力,收买那些立场暧昧不清的拓揭军。
“圣火在上,一切都是为了教业……”
那些栗末人也纷纷回礼七嘴八舌的道
“我们也是情非得已啊……”
“那些唐人实在太咄咄逼人了,”
“不但挑拨中土的兄弟姐妹与总坛离心,还用强权与暴力,凌逼侵并我们族人的营生,让好多世代经营的家业,每况愈下几乎没了活路……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果不是是在没有活路……”
听到这些话,胡禄也不过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天下之大,无非利字最大,这些栗末人长期把持商路,却被唐人引入众多的竞争者,排挤出好像传统领域,现在唐人甚至把触角深入到草原中来,显然并不是什么人,都甘心与那些唐人妥协合作的。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的,只要他们肯按照内定计划出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可以了,至于那些利润丰厚的承诺,也要有力量来实现,虽然金钱可以收买很多东西,但关键时刻,只有实在的力量,才是真正决定性的因素。
“我们在高地的同族,还送来一个消息……也许对大人有所帮助”
其中一名栗末人,又拿出一根骨节折成两段,露出一封帛书。
“哦……”
合胡禄看到其中的内容,突然大笑起来。
据说沦陷在王帐中的唐人使团成员,礼部郎中苏芮,也正在狭小的帐子里,想一只无头苍蝇般,焦急的度着步子,等待回纥人的回应。
苏芮的家族,在三代前也曾经是位列三省的名门,不过在长安像这种成为过去式的名门之后,一抓就是一大把,因此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担负不起长安昂贵的生活成本,不得不随母亲搬出长安的官宅,投奔舅父魏仲犀家生活。
毕竟是名门之后,有家门出身的底子,又深得魏仲犀的赏识和提携,随着魏仲犀的地位水涨船高,他也重新回到了长安,成为礼部下的一名小吏,在舅父家的的打点和援应下,逐渐爬到品官的位置。国家蒙难,乾元天子立朝于西北,他也成为最早投奔的官吏之一,拜在从龙五大臣杜鸿渐门下的得力干将,参加了多次外事活动。
当时好景不长,一向抚养如父的魏仲犀,却因为派系之争不名誉的被杀,而对头的势力是在太大了,依靠杜鸿渐的庇护,他才逃过追究,后来杜鸿渐也倒台了,他失去强援,不得不攀上另一个靠山,才保住自己的位置。
直到出使前,靠山突然派人找上他,点名推荐他一同出使……
“不要小看世家门阀的力量,哪怕是一个看起来已经衰微的门阀……世代的积累,让他们触手伸的更长更隐秘,拥有更多起复的机会,也更难被彻底打倒……”
“在强大的风暴只能摧毁地面上的枝干,却未必能够将地下的东西连根拔起……”
同样的话,还历历在耳边。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突然一个回纥人推开帐子,让躲在其中,揣揣等待消息的苏芮,大吃了一惊,
“好消息是,吐蕃人已经出兵攻入河西,大唐朝廷自顾不暇,如果我们把来使扣住,大唐朝廷也一时顾不上吧……”
“坏消息是……”
来人顿了顿
“你继续提供的消息,对我们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我们有约定在先……”
他一挥手,涌进几名士兵,惨叫声短促而尖锐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