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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航来了扬州,李旭不便在林家的庄子再待下去,不管他和蔡航之间暗地里如何不对付,名义上还是二人在协同查案。

他这次上山只带了两个从人,其余的人马安置在驿馆做掩护,却也不能拖的太久,是以蔡府派来的人离开不久,李旭便提出告辞。

虽林楠曾对他说起要去替父分辩此事,但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一同下山之事。

但出乎李旭甚至李资的意料之外,林楠第二日依旧没有下山,而是在庄子悠闲度日。陪林如海下几盘围棋,同李资杀几把象棋,或去陪黛玉说说话,间或练几个字,画一幅画,写几篇释义,似乎将日前同李资说的,要在乡试之前将这一切了结的话只当做了玩笑。

到了第三日,有人悄然上山,除了带来了十万两银票,还有李旭的一封书信。

李资看完书信,明白林楠等的是什么,摇头道:“这位总督大人,性子也未免太急了些。”

林楠笑道:“听闻自从蔡家兄弟被抓回去之后,一个月之内,蔡大人纳了一房良妾,母亲过了一次小生,蔡文渊定了一次亲……当真是喜事连连,哈!也不知收了多少礼钱?”

李资摇头失笑。

林楠在他面前越来越不掩饰自己,不过,他喜欢他这付牙尖嘴利的刻薄样子。

蔡航一月之间办三次喜事,不一定就说他现在有多缺钱,但是却能看出蔡航对蔡家兄弟败光了家当的事是何等在意。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当他知道,他多年的积蓄付之东流是被林如海算计,最大的进项漕运又是被林如海卡死,只怕对林如海的恨意要远远超过正和他打官司的于长笺——而此刻,正巧他手里又有林如海的把柄在,他能忍得住?

原本只准备弄成悬案,嫌疑隐隐指向林如海便够的,现在却连劫匪、口供都有了。

李资看着李旭在书信中用忧心忡忡的语气说起此事,心想若是他这个二哥知道这一切正是林楠的设计,却不知会如何着想?

他这个二哥,向来自付聪明,但是这份聪明,在林家人面前显然不够看。

李旭的书信是晚上送来的,第二天上午,正式的公文便来了,“请”林如海前去问话。

来送公文外加“带人”的是知府衙门的衙役,知道林家是什么所在,是以半点也不敢造次,只管把公文送到,态度恭敬的仿佛他不是来押人的,而来是送礼的,至于林如海去与不去,更是不敢表达半点意见。

林楠自不会为难他,并不耽搁,当即便下山,还赶上在扬州城里用了午饭,这才去了扬州府衙——蔡航便是借了此处来审案。

下了马车,林楠也不需衙役带路,轻车熟路的领着李资进门。

进了大门,从东侧便门入内,林楠边走边道:“殿下来此,原该开仪门相迎才是,今儿受了我的牵累,只能从这里进了。”

殿下!跟在后面的衙役腿一软,差点没一头栽在地上,这位爷居然是位殿下,幸好他没多事拦着不许进门……顿时腰又弯下去了几分。

早有人去了通报,但已到了大堂,里面却还不见动静,那衙役怎敢带林楠去皂房候审,赔了几句不是,小跑着再去通报。

大堂前四十米有戒石坊,林楠便带了李资去那里避荫,戒石坊正对着大堂的方向,写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让官员升堂时便能看见,以随时警醒自身。

林楠负着手读了一遍,摇头嗤笑一声。

李资会错了意,道:“天下贪官污吏何其之多,自不是这一块石碑能阻,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林楠摇头道:“我倒不是笑这个,而是……殿下不觉得这几句话无力的很吗?”

“嗯?”

林楠叹道:“前三句倒是极好的,最后一句却全然是败笔。我们家乡有一句话,虽直白却颇有几分道理,说‘道歉有用的话,要捕快干吗?’,我现在倒想说一句,如果上天有眼的话,要刑部干嘛?”

又摇头道:“百姓对恶人无力反抗时,才会寄望于苍天惩戒,不想连朝廷也只能用‘上天难欺’四个字来威慑百官,当真是……”

摇头嗤笑一声。

李资默然,沉吟不语。

二人说话间,大堂里已经出来了人,李旭和扬州知府贺明德林楠是认得,还有一个相貌堂堂,穿二品官服的中年人,应该就是漕运总督蔡航了。

李资的到来,让蔡航为林楠准备的名为下马威的东西泡汤,心中带了不悦,各自见礼之后,道:“原来三殿下竟在扬州?老朽到了这里也有三四天了,竟还不知道此事,失礼失礼。”

语气亲热有余,恭敬不足,林楠甚至还在其中听出少许轻蔑的意味。

林楠倒是能理解,若换了普通人家,作为正房夫人的娘家哥哥,对着妹夫小妾生的,又记在自己妹妹名下的便宜外甥,总会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心态……也是大昌不能登基的皇子,向来空有名位,不得实权,他才敢对李资这般姿态。

不过他这是在告诉他,李资做不了他的靠山,还是暗怪李资明知他来了扬州也不去见他?

李资看了林楠一眼,淡淡道:“父皇令本王送阿楠回乡乡试,末了还要带他回京,既他在扬州,我还能去哪儿?”

再无二话。

李旭笑道:“我最是羡慕三弟了,摊上这般好差事,清闲不说,扬州苏州尽可游玩。阿楠也是,乡试将至,还敢四处乱跑,回头若是考的不好,别说林大人和时先生,便是父皇都饶不了你。”

这兄弟二人倒是默契!林楠似笑非笑看了蔡航一眼,道:“怪只怪我爹没有蔡大人的好福气,就只生了我一个儿子,我若不为父亲分忧,还有何人?”

蔡航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嘲讽,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贺明德打圆场道:“堂上还在审案,不如先进去说话?”

李旭道:“说的是,正事要紧,三弟,请。”举步先行。

进了大堂,蔡航和李旭主审,坐在正位,贺明德在侧座陪审,此刻当然将位置让了出来给李资,又有机灵的衙役送了两个太师椅给贺明德及林楠在两侧坐着。

堂上跪着的是一个年轻妇人,她丈夫的尸体便是在沉没的官船附近发现的。

林楠静静的听着蔡航问话,一语不发。

直到审问完了,林楠才迷惑道:“我听了许久,也没听出此事和父亲有何关系。蔡大人,您传学生上堂,是为对质而来,我却不知道,和这妇人有什么地方需要对质的?学生可没有听壁脚的习惯,她同她丈夫有何私语,我如何知道?大人不会因为这个,就认为事情同我父亲有关吧?”

蔡航面沉如水,道:“自然不是,前些日子本官顺藤摸瓜,抓到几个劫匪,现如今他们已经招供了……”

语气略缓,道:“林楠,你方至江南不久,不知其中内情,还是回去找你父亲来吧,铁证如山,你父亲若是依旧不肯前来对质,本官也只能当他心虚,将此事原封不动具本上奏,待陛下御夺。”

林楠道:“蔡大人放心,需要父亲来的时候,他自然就来了。大人,既有劫匪招供,学生愿意代父与之对质。”

三天之内能炮制出来铁证如山?他还真不信这个邪。

三个汉子很快便被带上堂来,身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但神志还算清醒。这个时代,刑求是正当的审讯手法,全然不需掩饰。

三份画了押的口供送到林楠面前,蔡航并不怕他做什么,若他敢毁了供词,便等若认罪,倒省了事儿了。

林楠将三份供词细细看了一遍,他向来心细如发,但这三份供词严丝合缝,他竟找不到半点破绽,难怪蔡航竟这般笃定。

林楠微微皱眉,若这些供词送到御前,当真后果难料:这三个人是扬州漕帮的小头目,同死掉的几人走的很近,曾真的到林家送过礼,见过林家的管事,最近几个月也的确听了林家的令在行事……这三份九真一假的供词,竟让人一时之间辩驳不得。

分别问了那三个几句,也没找到自相矛盾的地方,林楠看了坐在上面面露冷笑的蔡航一眼,不在试图找出破绽,开始问起闲事来。

几句过后,林楠挨上椅背,淡淡问道:“可知道我是谁?”

这三人话都极少,相对起来说的多些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他迟疑了一下,道:“认得,您是林家大爷。”

林楠漫声道:“听你们几个的口音,也是扬州人,我原就奇了怪了,怎么扬州竟然有不知道我的人?原来竟是知道的啊!”

又低头看了看供词,道:“这字儿写的不错啊,咦,怎的和去年的不太一样,文书换人了?先前的那一个呢?”

那三个不知道如何回答,一旁一个衙役却恭声道:“林大爷您忘了,那文书被咱们大人开革了,他也是时运不济,没多久竟给马车撞了,受了重伤,房子家当都抵出去,一家老小卖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才勉强凑够银子救了一命,可惜两条腿都没了,现用两只手爬着沿街要饭呢!亏他这副模样,一年多硬是没有冻饿而死,不过早没了人形,有时候乍一看见,能将人吓出一声冷汗,还以为是阴间的恶鬼爬上来了呢!”

林楠啧啧两声,道:“真是可怜。”

衙役道:“也是他办差不经心,给您录口供的时候,也敢胡添乱改,大人只将他开革已经很仁慈了……”

“放肆!”蔡航一拍惊堂木,道:“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来人,把他给我……”

“把他给我带下去,扣一个月的俸禄!”贺明德接口怒道,又转向上首二人,起身告罪:“下官驭下无方,见笑见笑。”

林楠嘴角含笑,看了蔡航一眼: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扬州城里的血腥味儿,可还没散呢!

这位贺大人,可是当初皇上派来的执刀之人。不向着林家,难道向着你不成?

蔡航脸色铁青,那衙役的话,显然让堂下的三人想到些什么,连脸色都变了,他原想将这衙役拉出去打上几十板子,好让这三个清醒清醒,却被贺明德抢了话头,只罚了一个月的俸禄了事。便是这点儿钱财损失也是虚的,林楠事后岂有不赏他的道理?

蔡航不是不想在自己的地头做事,可是沉船是在扬州附近捞的,人在扬州抓的,另一个主审李旭也在扬州,不在这里审,还能在哪儿审?

不过他也不急,这三个已经过了堂,招了供,画了押,这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当时李旭和贺明德三个都在场,不容人质疑。只要林楠在口供中找不出破绽,便是设法让这三个翻供也是无用,最多他呈上口供时,在奏折中再多加几句:后林家长子林楠前来对质,嫌犯对前事矢口否认,称此事与巡盐御史林如海全无干系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