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口遇到推门出来的文清,甄十娘故意放慢脚步。“曹相爷已经不治身亡……”文清趁甄十娘在他身边顿住的霎那,压低了声音,“大人让奴才告诉夫人不要进去。”曹相爷果然已经死了!
虽已猜到,可骤然被坐实了,甄十娘心还是忍不住一阵砰砰乱跳,眼前闪过他让太监提醒安庆侯时他投过来的那耐人寻味的一瞥,又想起姗姗来迟的太医,有什么东西在脑际划过,甄十娘心头泛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来不及细想,她脚步一顿,转身就往回走。
“沈夫人,请……”守在门口的小太监闪身挡住她,与此同时,偏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殿内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甄十娘身上。
慢慢地转过身,甄十娘瞬间挺直了腰背。
一脚迈进偏殿,甄十娘便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抑的悲恸直面袭来,与正殿的喧闹恍然两个世界。
不过一门之隔,一面是死亡的沉寂,一面却是觥筹交错。让甄十娘顿生一股滑稽之感,她目光迅速扫了一圈,曹夫人已经昏死过去,正被几个宫女围着躺在偏殿西南角临时设置的软榻上,万岁面色阴沉地坐在正北的龙椅上,萧煜、郑阁老垂立在万岁身侧,安庆侯和另外个两个重臣则站在离万岁稍远的下首殿南靠门的方向。
除万岁身后威严耸立的四个带刀侍卫外,殿内还有四个家仆打扮的人正和两个太医在被平放在殿西侧临时矮榻上的曹相爷身边忙碌,甄十娘恍惚记得就是这几人把曹相爷扶进来的,看样子应该是曹相爷身边的随仆了。
此外,门口还垂立着四个小太监,偏殿内再无他人。
沈钟磬竟然不在!
甄十娘心里一咯噔。她是亲眼看着他和萧煜跟随着众人进来的,萧煜还在这儿,他又去了哪里?还有,安庆侯是阁老,按身份他应该站在萧煜上首,为什么他却站在萧煜之下?
这古代的尊卑等级可不是一般的森严,萧煜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困惑一闪而逝,瞧见家仆摆好贡品点燃长明灯,闪身向这面退开。露出矮榻上曹相爷直挺挺的身躯,不极细想,甄十娘目光就落在曹相爷身上。
他真的死了!
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
前世接触过太多这类病例,吸氧,滴注。心电图,最好的西药,最完美的手术器械,前世那么好的条件下,许多人还不治身亡,何况这古代?
眼前闪过曹相爷那慈爱的笑容,甄十娘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她抬脚就向曹相爷尸体走去。
死者为大,至少她先给曹相爷磕个头。
“请沈夫人先拜见万岁。”萧煜开口说道。
甄十娘脚步一顿,转而走向万岁,在三步远的地方徐徐跪下。“……臣女叩见万岁。”
万岁静静地看着跪在脚下的女子,脸上虽有戚色,却很从容,眉宇间那股冷静直逼在场的男人。他心里不由一阵矛盾,久久没有言语。
偏殿内出奇的静。
“爱卿可知朕为何宣你?”
就在甄十娘承受不了这沉寂。想要再度开口时,耳边传来万岁低沉的声音。
她也想知道!
甄十娘心里嘟囔了句,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她磕头道,“臣女不知。”
“是曹爱卿仙世前在朕跟前保了你……”万岁声音有些沉吟。
这个女人,有着倾国的容貌,又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若是和沈钟磬一样忠心也还罢了,若是一心复仇……他这一道圣旨下去,好一好就被她倾了大周国!
曹相爷竟在万岁面前保她?
为什么?
曹相爷和甄家到底有什么渊源?
想起初见曹相爷时他激动的神色,甄十娘更加肯定,她一定和曹相爷有渊源,正琢磨着回去怎么调查,就听万岁猛地提高了声音,“甄爱卿听封!”
甄十娘一激灵,忙跪直了身子。
“朕封你为五品诰命,赐免死金牌一块,他日若犯有死罪,持此金牌可免你一死!”万岁声音铿锵有力。
未来的事情毕竟没有发生,而眼前他是万岁,一言九鼎,尤其不能辜负了对死人的承诺!
知道她命不长还赐这个,这万岁也真会送空人情!
甄十娘握着傅公公递过的赤金的免死金牌心里好笑,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又不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要这劳什子有什么用?
还不如多送她几袋子黄金。
在手里掂掂金牌大约有二三两重,倒是可以换几两银子,“……不知这古代一两金子能换几两银子?”
正想着,就听偏殿外一阵嘈杂。
有小太监敲门进来,躬身回道,“皇后已经查实,是刘公公误把曹相爷酒壶倒上了酒,外面重臣已经罢了宴,纷纷替曹相爷鸣冤,闹着要进偏殿探视曹相爷。”
有万岁特旨,席间曹相爷的酒壶是专用的,里面专门装了白水。
难怪明知有心脏病,曹相爷还饮酒,原来是误饮啊,甄十娘恍然大悟,只是,她又蹙蹙眉,“……这是皇家盛宴,曹相爷又是朝中重臣,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胡说!”正疑惑间,就听站在安庆侯身边的刑部尚书曲荣厉声喝道,“侯爷敬酒时,本官就在一边,瞧的清清楚楚,曹相爷的酒乃是曹夫人亲自把盏,怎么会是刘公公误倒?”
“是皇后身边的女官秀珠把刘公公带到殿前,当着群臣的面亲自承认的。”小太监扑通跪下去,“曹夫人手中的酒壶空了,恰巧安庆侯爷来敬酒,曹夫人就招呼人,专司曹相爷酒水的刘公公随手就递了一壶……”一口气说完,小太监呼出一口气,“刘公公说当时人多,他也忙晕了,那壶酒本是为别人准备的,正路过曹相爷的酒桌,见曹夫人伸手要,匆忙就递了过去。”
临时突然换酒,曹夫人亲自把盏,又有安庆侯持杯紧逼,众目睽睽之下,为顾全曹夫人名誉,就算当时曹相爷喝出了杯里是烈酒也不好出口道破了。
曹相爷有心脏病,恰巧酒壶空了的时候安庆侯来敬酒,夫人着急斟酒,刘公公恰巧就端了一壶真正的烈酒路过,而且,最巧的是刘公公竟是专司曹相爷酒水的人。
若不是这样,曹夫人又怎么会那么相信他,拿起壶也不看看里面是水是酒就给曹相爷倒,去谋害亲夫?
这巧合真是太多了!
一瞬间,甄十娘突然明白,当时就算自己不顾一切冲过去,她依然救不活曹相爷。
那种环境之下的一杯烈酒,的确可能引发曹相爷的心脏病,但要百分之百地引发他的心脏病,那壶里装的,绝不仅仅是烈酒!
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甄十娘目光偷偷向万岁看去。
万岁面沉似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甄十娘又看向安庆侯,安庆侯正躬身请罪,“……都是臣不查,令曹相爷蒙难,求万岁惩罚臣的无心之过。”
这厮架子真大,跟万岁请罪都不用跪的。
甄十娘腹排了句,刚想看看万岁的神色,就听万岁说道,“曹夫人亲自斟的酒,薛爱卿怎么会知道曹相爷的杯中是酒,此事和你无关,薛爱卿不用指责。” 声音温厚祥和,直令甄十娘当场跌破了眼睛。
原来万岁就会欺负她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虾米!
安庆侯谢了恩站直身子,曲荣趁机问道,“大家闹着要见相爷,要不要臣把曹相爷仙逝的噩耗告诉他们?”
这个时候传出去,岂不更乱!
前世的**学潮在甄十娘眼前一闪而过,她抬头看向万岁。
“……不用!”万岁声音不容置疑,看着傅公公,“你亲自出去传朕的口谕,曹相爷安然无恙,需要静养,要大家稍安勿躁。”
就这么完了?
这明显就是一场阴谋,万岁还这么沉稳,仅仅让个贴身大太监出去传话,怎么不吩咐加派御林军去正殿维持秩序,另外再多多调些大内高手来偏殿护驾?
见傅公公应声走出去,甄十娘心里更加困惑:
这万岁,到底是傻子还是白痴,不知道人家费尽心机地安排这个局就是要夺你江山吗?
“曹相爷和令母故交颇深,临去前念念不忘沈夫人一个孤女在这世上孤苦无依。” 正困惑间,安庆侯的声音在甄十娘耳边响起,“……沈夫人受他阴护得了封赐,好歹过去给曹相爷磕个头吧。”
语气祥和慈爱,俨然一个长者。
甄十娘下意识地点点头,之前她就要给曹相爷磕头的。
“……萧大人让您千万不要过去磕头。”正要迈步,秋菊悄悄拽了拽甄十娘的袖子,借扶她之势贴着耳边说道。
甄十娘一激灵,目光向萧煜嗳去,萧煜无言地摇摇头。
再看看面沉似水的万岁和他身后四个全神戒备高度紧张的侍卫。
时光电闪间,甄十娘明白过来,之前种种困惑也豁然而解。
万岁不是不知道外面的喧闹很快就会演变成一场政变,而是今夜真正的龙虎斗大戏就在这偏殿里。
一龙一虎正在对峙。
只要这里决出胜负,外面那些虾兵蟹将自然不足为惧。
而她,就是安庆侯为钳制出去调兵的沈钟磬临时逼万岁宣进来的一颗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