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而忙碌的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十月十八。
高朋满座,十里红妆,沈忠信和小县主的大婚热闹又隆重。
因甄十娘身体不好,受了新人礼便回来了。
“……娘家全福人不让压衣襟二爷就不压,让他做啥就做啥。”晚上喜鹊一回来就学给甄十娘听,语气隐隐有些叹息,“……大家都说二爷以后会受气。”
上京的习俗,入洞房后新郎新娘双双坐在床边,新郎要将自己的左衣襟压在新娘的右衣襟上,表示男人要压女人一头。
甄十娘微微地笑。
夫妻之间,重要的是两心相知,只有爱极了才会去宠,哪有什么受气不受气之说。
就像她和沈钟磬,看着沈钟磬对她言听计从,可是,她又怎么舍得让沈钟磬吃一点亏,受一点苦?
而那面南郡王妃听了却欣慰地舒了口气,“他能这么待香儿,也不枉我把女儿嫁了这么远。”说是找了个好姑爷,可女儿打小没离开过身边,突然嫁的这么远,南郡王妃到底担心。
“婆婆对她怎么样?”这是南郡王妃最担心的。
“新婚第一天我们县主去敬茶认亲,沈老夫人瞧见县主头上的黑珍珠点翠直说好玩,吵着闹着要拿下来玩,还是沈夫人拿出一颗镶了鸽子蛋大小夜明珠点翠给小县主换下了小来,哄着沈老夫人喝了新妇茶就给,她才老老实实地喝了,攥着点翠上的黑珍珠嘿嘿笑着跑到一边玩。”送亲回来的于妈摇摇头。“那智力还不如三岁孩子,将军府大小事物都是沈夫人说了算。”看着南郡王妃,“沈夫人性子安静,人也随和。奴才看着也不是个刁钻难处的,我们小县主也算是嫁了个好人家。”
“这就好。”南郡王妃就放心地舒了口气,“以她那性子,是绝不会亏待香儿的。”
过了十月。转眼就到了长至节。
一大早沈钟磬带沈忠信、简武简文去家祠拜了祖先,中午回来甄十娘已带小县主做了一桌丰盛的家宴,一家人在养心院哄着沈老夫人热热闹闹地用了饭,小县主独自回了逍遥阁,沈忠信则随沈钟磬来到浩然居看顾彦浦带几个孩子拜孔子。
掌灯了,见沈忠信还闹着和简武简文玩五子棋,甄十娘索性就撵了他回去。
“……都摆晚饭了,二弟怎么竟走了。”沈钟磬洗漱完进屋不见沈钟信,不由问道。
甄十娘一面给他盛饭。漫不经心说道。“弟妹还等着他呢。”
想起沈忠信夫妻自大婚以来天天如胶似膝的模样。沈钟磬就没言语,只好笑地摇摇头。
用了饭,甄十娘回头就遣了丫鬟去打听。
怎么好端端的。这小夫妻就东一个西一个了?
小县主正咄咄地看着一进门就躲到一边翻书看的沈忠信。
“……你到底怎么了?”她又推了沈忠信一把,“你说话啊?”
甄十娘身体不好。常常要静养,浩然居的大小丫鬟走路都蹑手蹑脚的,而小县主生性活泼,走到哪都带着风声,最受不了每次去浩然居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大家是心疼甄十娘,以为奴才都怕她,又想起外面传言甄十娘生性骄纵,就好奇地问沈钟信,“我看大嫂那么柔和安静,怎么家里人都怕她,是不是个表里不一,面善心狠的?”
谁知,正帮她画眉的沈忠信听了脸色一沉,转身就走。
小县主还以为他是临时想起了什么事,也没太在意,自己画了眉就吩咐丫鬟摆饭。谁知,早饭摆上,小丫鬟找了一大圈,才知道沈钟信已经一声不响地和沈钟磬拜家祠去了。
小县主这才知道沈忠信是生气了。
小县主生性率直,在她看来,夫妻之间有什么不满说开就是,没有过不去的桥,见冷了她一天的沈忠信终于回来了,便主动追问自己到底哪做错了,他早晨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
连问了几声,瞧见沈忠信低着头一声不吭,小县主也来了气,一把夺过沈忠信手里的书扔到地上,“你说话啊!”
“我大嫂也是你说的!”沈忠信腾地坐起来。
“我也是听丫鬟那么传,我不过问一句嘛!”小县主不甘示弱,“也没说她什么啊?”
“外面还传言你不懂妇道,和男人嘻嘻哈哈呢!”沈忠信脸色涨红,“你是那种人吗?”
“你!”小县主嗷地蹦起来。
她紧抿着唇左看右看,突然一步冲到柜子前收拾东西张罗着回娘家,“我不守妇道你还娶我干什么,你既然觉得我不懂妇道,配不上你,我走!”
沈忠信坐在那一言不发。
“我走了!”收拾好东西,小县主大喊。
沈忠信头也不抬。
“你真的不留我?”走到门口,又转过头,见沈钟磬看都不看她,小县主一阵难过,她紧抿着唇,“你还说会疼我宠我一辈子!” 呜呜地哭着往外跑。
小丫鬟吓的纷纷追了出去。
见小县主当真冲出了门。
沈忠信就叹了口气,起身追上她,硬抱在怀里拖了回来。
小县主一边呜呜大哭,一边拿手使劲捶沈忠信,“大婚才一个月你就欺负我!”
沈忠信只抱住她不撒手。
直到安静下来,沈钟信才又叹了口气,“……大嫂是我最尊重的人,我不许任何人说她!”他话题一转, “我宠你,纵你,你有不满打我骂我都无所谓,只你不能说我大嫂,她和大哥真的不容易。”把甄十娘和沈钟磬的故事讲了,“……都知道大嫂的命不长,可我们谁都不敢提。每天快快乐乐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过日子,可看到大嫂一天天的憔悴,我们大家心里都难过,不是怕她。你不知大家有多心疼她。”
“是别人说她骄纵嘛。”小县主小声嘟囔道。
沈忠信立时板起了脸,“那你亲眼所见呢,大嫂对你不好吗?”知道她远嫁,怕她想家。沈忠信不在时,甄十娘就常和杨雪梅过来陪她,什么都手把手地教,吃穿用度对她也格外照顾。
“我知道错了。” 想起这些,小县主脸腾地一红, “我以后为会向亲姐姐一样待她。”
沈忠信这才点点头。
一边给小县主擦眼泪,温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管中馈,可大嫂身体不好。外面又有医馆学馆的分不过身。我们做弟弟弟妹的总得为她分担一些。”他话题一转。“大哥已决定让我去军中制造抛石车和三弓连弩那些机关,不过,得等明年夏天他的马市成规模了。才能腾出手来,趁我现在赋闲在家。正好帮你。”
小县主不喜欢这些俗务,他更不喜欢。
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嫂和大哥辛苦而坐享其成。
“我真的不喜欢嘛。”小县主小声嘟囔。
“香儿……”沈忠信贴着她耳边轻轻叫她。
“好了,好了。”小县主认输,“……大嫂这些日子一直带着我,待我再熟悉熟悉,过年回了门就接过来。”
“嗯……”沈忠信笑着点点头,“雪梅表姐也答应到时会帮着你,你一定能做好的。”说着话,他低头吻了下去。
屋子里就传来一阵气喘声。
按习俗,大婚三日新娘回门,可小县主娘家太远,又已经十月,一个月回门又怕赶不回来过大年,最后甄十娘和南郡王妃商量,让他们过了大年再回门。
大年初三启程,在娘家住了半个多月,一来一回,沈忠信和小县主返回上京时已经是草长莺飞的三月了。
甄十娘如约把中馈交给了小县主。
听说女儿要接管将军府中馈,小县主这次回门,南郡王妃又特意给她带了两个得力的嬷嬷,有沈忠信帮衬,小县主做的倒也井井有条。
看着弟弟弟妹都对甄十娘敬爱有加,妯娌间亲如姊妹,家里家外一团和气,沈钟磬心里有股别样的满足。
虽是沐休日,可每日卯时上朝,寅时起床已经成了习惯,沈钟磬的生物钟已被调整,到点便醒了。
没向往日一样穿衣出去,他盘腿坐起,静静地看着朦胧中沉睡的佳人。巴掌大的小脸,朱唇轻抿,双眸微闭,沉睡中的甄十娘显得格外的安详,沈钟磬伸手将甄十娘额前散落的一缕秀发撩起,轻轻抚着她清瘦的脸颊。
这张脸啊,他看了百遍千遍,也看不够。
一丝熹微的曙光透过窗帘缝隙映进来,如流水般洒在被子、褥子和甄十娘脸上,瞧见她睫毛动了动,沈钟磬起身想去拉严窗帘,一抬眼,目光落在枕头上,沈钟磬身子电击般一颤,整个人僵住。
落发?
只见甄十娘背后的枕头、褥子上,散落了一大片黑丝般的秀发。
她怎么会掉这么多头发?
难道……
一股莫名的惶恐涌上沈钟磬心头。
似是感觉空气的紧窒,甄十娘睁开眼,“钟磬……”她习惯性向身边摸去。
“十娘……”回过神,沈钟磬慌忙回过身躺下来拥住她。
“怎么了?”感觉沈钟磬身上一股紧绷的气息,甄十娘懵懂问道。
“没事,我才刚醒……”沈钟磬放柔了声音哄道,“才过卯时,你再睡会儿。”放松了浑身的肌肉,他轻轻拍着甄十娘,一边用身体挡着窗缝透进的曙光。
“嗯……”甄十娘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沈钟磬怀里,又沉沉睡去。
轻轻把熟睡的甄十娘放在枕头上,沈钟磬颤着手指一根一根捡起床上散乱的落发,慢慢地捋成绺,缠成团,一颗心仿佛也被这缕缕青丝紧紧地缚成一团,他怔怔的看着甄十娘因病弱比一般人都要白皙清瘦的脸……
忧郁的目光中有股绝望的沉重。
这一天,终于来了吗?
她,到底,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