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兵营八百骑,一人双马,便是一千六百匹马,那滚滚如雷的惊人声势,将数百擒生军的坐骑引得惊乱纷纷。那本已摇摇欲坠的步卒军阵,哪里禁得住这样突如其来的如山压力,就像被竹杆重重戳了一记的马蜂窝,哄地一下,四面八方崩散。
左厢神勇军司不过是夏军地方厢军,除了擒生军骑兵尚算精锐,其步卒战斗力什么的都是垫底的。倚多欺少还可以,仓促对上从薄弱处奔杀而来的大股强军劲骑,那是有多快跑多快。四百余名擒生军骑兵本可一战,但中枢指挥瘫痪,更被四周乱成一团的步卒逼得动弹不得,无法集结发起反冲锋。而骑兵如果跑不起来,那是比步兵还容易被pk的悲摧对象。
眼见排山倒海般的铁骑洪流滚滚卷来,擒生军骑兵快急疯了,拚命抽打、冲撞周遭抱头鼠窜的步卒,这样做非但没能驱散步卒,反而引发更大的混乱。就在这乱遭遭的情形之下,猎兵营八百骑,千余战马,如旋风般卷过,留下一地皮毛骨肉血……
半个时辰之后,猎兵们还在追杀四面八方逃窜的夏军骑步军卒,而张锐与梁兴则策马奔向杀胡堡。在堡门前与孙占功说了几句,扭头看向山颠。
山颠之上,二女在狄烈的授意下,持鹰嘴铳向空中砰砰打了两枪,声音清脆,远远荡开。
张锐、梁兴与十余骑猎兵立即掉转马头,直奔山脚而来……
“军主……属下援兵来迟。陷军主于危境,请军主责罚。”张锐、梁兴与十余名猎兵一齐重重叩击心口,这其中,居然还有赵梃。此时他正拿眼不断偷瞟着二女,尤其是赵玉嫱,嘴角不时勾起。
“你们来得很及时!”狄烈笑着伸指向平野上狼奔豕突的夏军划了个半圈,“眼下的情形就是最好的证明。”
张锐接受任务之初,的确很惊讶,怎么也没想到,军主无声无息地就出现在太原几百里之外。他不知道事情详细经过。也不需要知道。只要能再度在军主麾下战斗,这就行了。
“这是杨中郎将与凌副参谋长共同签署的明码军报,请军主垂览。”张锐见到军主安然无恙,整个心当即放松下来。将军报呈上。
狄烈接过军报。向张、梁二人挥挥手:“你们是指挥官。去做指挥官该做的事。”
“明白。”张锐再次顿首行礼,留下赵梃等十余名猎兵护卫,与梁兴一道下山指挥追剿残敌。
狄烈展开军报。上面是凌远将第一情报司近段时间收集到的,有关金军动态及未来有可能的动向所做出的分析:
攻占太原之后,河东局面为之一变。东路军右副元帅完颜宗辅虎头蛇尾、灰溜溜地撤回真定;而正在关中大地纵横捭阖的金西路军完颜娄室大军,也因为后勤突然中断,不得不中止进攻延安府,返回河中府休整。
与此同时,闻听太原警讯的各路南侵金军:宗翰军、兀术军、拔离速军、阿鲁朴军、萨谋鲁军、斜卯阿里军……纷纷中止北撤,向河南之地的重镇洛阳、河阳集结;在北面,西京留守韩企先已下令云内节度使耶律奴哥,南下救援太原,不过被傅选、王忠植之白马旅堵在天门关,不得其门而入。
不过,天下的纷纷扰扰,在四月二十七这一天,随着原金军太原府步军副都指挥使高勇,被押解到洛阳,向左副元帅完颜宗翰以下金军诸将,陈述太原失守的详细经过后,终于尘埃落定。南侵金军,止步于黄河南岸,太原战云,一朝消散。
金军紧急回援,为的就是解救太原,可是现在太原已经易手,你再呼啦啦围上去,那就不叫解救,而叫强攻。
当年宋军死守的太原,还是一座孤城,十几万金军又是围城又是打援,都费老鼻子劲。如今天诛军驻守下的太原,却是与平定军、天枢城连成一片,背靠太行根据地,遥控天门关、介休、团柏等战略要地。金军当真头脑发热攻打太原的话,光是那三大险关要隘,就足以令其积尸成山,待打到太原城下,怕是伏尸百里了。
完颜宗翰没与天诛军打过交道,但半月夺城的可怕攻坚力,却令这位当年围攻宋军死守的太原近九个月的金军总指挥,心生寒意。太原有多难打,没有一个金将或金兵会忘记,那种噩梦般的经历。无论是曾经苦战太原的西路军,还是只有耳闻却并未参与合战的东路军,都不会忘记。这样一个雄城、坚城、金汤城,没有谁会有勇气再打第二次,纵然是狂傲自称“用兵神妙,可比孙、吴”的完颜宗翰,也不敢打第二遍。
如果说,天诛军的攻坚能力,金军是首度听闻的话,那么天诛军的防守能力,早已随着第二次奈何关之战,二万中路军的惨败,而传遍东、西两路金军中。完颜宗翰的长子设也马,就殁于此役中。这样一支防守城池不动如山的强悍军队,守卫太原,又是何等模样?
不管是什么模样,完颜宗翰都不想去观瞻。完颜宗翰不错是很狂傲、很冷酷、很凶残,但他绝对是女真人中的杰出将帅。他的每一个决策,都必须考虑全局;他所指挥的每一场战斗,都不是意气之战,都能为女真金国带来巨大利益。而很显然,强攻太原,会为西路军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打这样的仗,那叫一个得不偿失。
因此,尽管完颜宗翰狠不能一把捏死太原守军,还有那个有杀子之仇的狄烈,但他不得不宣布,全军按原计划北返燕京休整。以完颜娄室军陈兵河中,监视、围堵太原之天诛军。
完颜宗翰的想法是。我进不了雀鼠谷(介休),你天诛军也甭想出子洪谷(团柏)。更令完颜宗翰气愤的是,他每年盛夏,都要到西京云中避暑。现在可好,太原一失,北上之路被切断,他要到云中,只能从燕京往飞狐口那边绕一个大弯,真是越想越可气啊。
金军撤围,太原无战事。这。就是凌远军报中透露出的明确信息。同时。凌远还表示,一野第三混成旅负责西面防御,而西面的石州守将乌虎,兵少将寡。龟缩不出。第三混成旅的防御任务很轻松。如军主有需要。可随时调动。
狄烈看罢笑叹:“好一个凌子游,我这点小算计,须瞒你不过啊。”
……
黄昏时分。杀胡堡外北十里,一片沙碛坡地上,扎下了八百座帐蓬。外缘是一圈临时寨栅、简易壕沟,左侧三百步外是临时构筑的马厩,里边蓄有除猎兵营一千六百匹马之外,还有今日缴获的三百余匹河曲大马,有两队猎兵分昼夜两班巡逻。
在排成梅花阵状的八百顶帐蓬的“花蕊”中央的中军大帐内,狄烈很随意地闲闲坐在毡毯上,头盔与枪盒放在一旁。在他前面,是傻呆呆地站着的孙占功。
“不用客气,孙佐将,随便坐。”狄烈笑吟吟随后示意。
孙占功仍一动不动,一脸如坠云雾的懵懂之状。一切都像做梦,眼看在劫难逃,救兵却真的来了,而且还来得如此扑天盖地,气势惊人。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夏军千余骑步军,下一刻,全变鸟兽散,被撵入断崖深沟及滔滔葭芦川者,不知凡几。梦幻般被解救的震撼还没过去,那位落魄的狄大官人,竟摇身一变,成为这支令人望而生畏的剽悍骑军的首领……孙占功都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怎么?孙佐将一定要居高临下与我说话么?”狄烈笑意不减,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却透过笑意析出。
孙占功打了个激灵,连道不敢,规规矩矩坐下。
狄烈也没跟他说太多,只是简略地告诉他,自己率领着一支官军,攻占了太原,赶走了金军。眼下需要联合有志抗金的各路官军义士,但有机会,便前往葭芦寨拜会徐抚帅与孙都监,届时请孙占功带路引见云云。
孙占功唯唯而已。狄烈在他出帐时,吩咐卫士送去米粮十袋,令孙占功感激不已。心下暗暗决定,这位狄官人兵强马壮,不管他所说攻取太原的话是真是假,只要是真心抗金,定要好生向家主引见。
狄烈当下手书两封,一封让两名猎兵带回太原,交给杨再兴与凌远。而另一封……狄烈弹着墨迹未干的信件,脸上浮出淡淡的冷笑,吩咐帐外卫士:“将曹吉带来。”
嗯,左厢神勇军司指挥使曹吉未死,他被属下簇拥到葭芦川边时,看着漩涡翻滚的浑浊浪花,吞灭了一个又一个试水的步卒。心惊之下,到底没敢下水。于是,很自然就做了俘虏。
曹吉被反缚着,发辫蓬乱,嘴唇上方原本很神气的翘起的卷八字须,现在也是歪歪斜斜,一截短一截长,甚是狼狈。他与狄烈对话时,动作很古怪,总是歪拧着脖子,颈项伸得长长的,似乎要将耳朵贴过去一般。
虽然这样的举动很不敬,但狄烈不以为忤,他心下很明白,这家伙的一边耳朵被两倍音速的弹头近距离擦过,耳膜被震破,废了。
“我有一封书信,需要曹指挥使交给贵国枢密副使李良辅。”狄烈将信纸折好,塞入羊皮套封内,交给曹吉。
曹吉一脸惊喜:“你……将军要放本将走?”
“对,与你一块走的还有那位高僧,再加上两名随从。”狄烈很慷慨地说道,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曹指挥使在走之前,还得帮我一个忙。”
狄烈接着微笑的说了一个地名。
曹吉瞠目半响,才吃吃道:“你、你想攻击银州?”
狄烈斜眼而睨:“怎么?不可以么?你们找了我好几回麻烦,耽误了本人的归程,就不许本人礼尚往来一下?”
曹吉愣了好一会,才语气艰涩地道:“此中当有误会,本将观贵军似乎并非宋军,又何必为一时意气,行此险着,与我国为敌焉?将军须三思而后行。”
狄烈无声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三思?”
曹吉:“……”
狄烈也懒得跟这个跑腿将军废话太多,交待完毕,直接打发他出去,让人好生看守,给予他一军主将应有的待遇。
做完这一切,狄烈若有所思斜倚着,手指摩挲着刚刚刮干净的下巴,棱角分明、立体感极强的面孔五官,在摇曳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很深、很深……(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