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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之战,兵不血刃,全城九千五百金兵,上至主帅完颜昌,下至普通马夫,全体投降。
战争的最高形态,打的就是个“势”。
一个高明的主帅,并不一定每战刺刀必见红,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布局落子,直至最后势成,即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完颜昌与他的近万大军,就是在狄烈与他的天诛军所营造出的“势”之下,欲振乏力,走投无路,战则必亡,最后不得不举白旗投降。
在金国早期诸多将领中,完颜昌算是一个异类。此人辈份虽尊(金太祖阿骨打叔父盈哥之子,与阿骨打同辈),早期南侵也很积极,但建炎之后,开始厌战享乐,属于“鹰派”转“鸽派”的典型人物。先是扶植刘豫建立伪齐,做为金宋之间的缓冲势力;后废伪齐,欲将河南、陕西等故地交还南宋,并主持“绍兴和议”。最后被主战派头子兀术干掉。
从完颜昌在另一个时空的行径来看,他是最有可能在走投无路下投降的金国将领。完颜宗辅安排这位皇叔断后,真是找错了人,这也直接造成他的北窜大军,又一次陷入危局当中。
当然,不是每一个金将。都是完颜昌。病榻上的拔离速得知投降的消息后,一言不发,将所有侍者赶出卧室。等到蒲察鹘拔鲁奉命前来探视时,推开室门,惊呆当场——拔离速竟以箭矢刺喉而亡。
完颜昌大军投降,中原战局胜利收宫,但是,战斗还没完。完颜宗辅还有近三万大军在逃,真定府还有万余金军接应——把这四万金军吃掉,金国才算是真正完蛋。
狄烈不想在将来挥师北伐之时。与恢复元气的金军逐城逐寨地打攻防战。他要趁着天诛军士气最高昂。金军最仓皇的时刻,直接抄底,一战底定。
遗憾的是,为防备建炎朝的关陕西军。第五整编师已经从太原调到长安。否则直接从太原东出井陉。以第五整编师的力量,纵然不能歼灭四万金军,阻击拦截绝无问题。
现在。只能看左开(杨奋已至长安)的补充师的了。虽然同样是师,但补充师却全是新兵、且装备较次、兵员常不满员的乙级师,远不能与主力师相比。只寄希望于补充师能拦截金军几天,直到中原集团军赶到合围吧。
军情如火,援兵如水。中原集团军将士还来不及品尝胜利的滋味,就再度挥师北上。
四月初六,第一、二整编师、猎兵营、舟桥营二万六千余人,奉命渡河。渡河的工具,只能靠天波师的战船了。烧毁的黄河浮桥,没有十天半月,别想重建。两个师数万人及大批车马辎重,预计需要三天,才能全部过渡完毕。
张立的第三整编师,则留守开封府。同时,在陕州军与翟进的王屋山义军的协助下,剿灭荡平河南的残余金兵及匪寇。
……
大军渡河需要三天时间,狄烈用两天处理军务,第三天,他进入汴梁皇城,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遍,最后来到皇宫的垂拱殿。此殿位于正门宣德门内中轴线以西,是大宋官家“内朝”时处理政务、召见众臣之所,因此也叫常朝殿。
殿内建筑装饰完好,不过龙椅却没有了。大概金人觉得宋人再没机会坐上这个位置,所以连龙椅都扛跑了。
见不到龙椅,狄烈也无所谓,在后世,他到北京故宫看过,那龙椅瞧着光鲜亮丽,坐上去感觉比沙发差远了,甚至不如这时代的太师椅舒服。
狄烈吩咐人搬来几张锦墩,然后让所有人退到殿外,从口袋里抽出一卷黄绫圣旨,慢慢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哒哒哒的清脆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两个人出现在殿外,其中一个稍矮的人近前,向狄烈一躬:“天诛军猎兵营第三都乙队队正、赵梃见过军主。赵梃来迟,望军主恕罪。”
狄烈淡然道:“兄弟久别重逢,多叙叨几句是应该的,这点时间我还等得起。”
另一人惊讶出声:“二十三弟,你可是国公啊!怎地向他行礼?”
赵梃肃然道:“九哥不可妄言。狄军主乃天诛军之主,天枢城郡王,而赵梃在天诛军中不过一队正耳,如何敢不行礼!”
九哥?嗯,正是赵构。
狄烈抬手向外一指,赵梃点头,行了个军礼,转大步向外走去,任赵构一再呼唤,都没有回头。到了殿外,与岳云站在一起,肃立侍卫。
狄烈摇摇头:“不用叫了,他是个战士,有他的岗位与职责,而你,也有自己的职责——只不过,你做得实在太不称职,甚至可以说是对不住自己的岗位。所以我才把你弄来下,嗯,俗称‘下岗’。”
赵构瞪视着眼前这个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狂徒,眼睛闪过一丝阴狠,随即迅速偏过头,目光在大殿游离,神情感概,浮思连翩。
狄烈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笑意:“看你容色憔悴,这千里颠簸,的确是遭了不少罪。但是,我敢说,如果没有我,你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踏入汴京,更不可能再睹这旧时风物……所以,从这一点上说,你这一趟,也算是值了。”
赵构明显比两个月前瘦了一圈,原本合体熨贴的袍子,此时都显得有些过于宽松。对于一个过了三年帝王养尊处优生活的人来说,这一趟的确是遭大罪了。感激吗?绝不可能。临安何等之好,朕为何要眷念这东京?
狄烈不用猜,就能看出这个出名的苟安皇帝心里怎么想。他当然不会指望对方当真感激自己,他要的,也不是这一文不值的感激,而是这个——
“把这个拿去看一下。”狄烈将手时的黄绫圣旨递给赵构,提醒道,“你最好认真看清楚,这关系到你是继续当囚徒,还是回去逍遥当皇帝的关键。”
赵构原本接过圣旨时还漫不经意。一听狄烈这么说。神色立即变了,手上象捧了一件重物,展开之时,都显得分外吃力。
狄烈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赵构。这位建炎天子看圣旨的表情可谓丰富:皱额、拧眉、竖眼、抖须、颤唇、整个面皮都抽动。都快赶上马戏团小丑的夸张表情了。
良久。赵构掩卷闭目,陡然睁开,竟一片平静。淡淡道:“签了这个,朕就能回去?”
“那就要看执行程度了。”狄烈坦然道,“执行情况至少要达到八成,你才有可能离开。”
赵构大急:“朕朱笔御批,加盖宝玺,执行绝无问题,何必……”
狄烈伸出食指,对赵构摇了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就是在四年前,你那位大哥,先是许割河间、中山、太原三地给金人,结果金人刚撤围,你那大哥就立马反悔。这样的事先后玩了好几次——一国之君,如此无信义,更可笑的是又无实力来支撑这种悔约失信行为,这不是送给敌人借口找麻烦么?这得多脑残才干的事?我说得没错吧?”
赵构窘迫道:“那是皇兄处置失当,朕岂会做此等事……”
“你们是兄弟没错吧?都是同一个地方混出来的没错吧?都爬上同一个位置没错吧?你说,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
赵构无语,在这一刻,他的心里可能更恨那个万里之遥的大哥,给他造成那么大的负面影响。人无信不立,三岁时就读到这个了,想不到今日会栽在这上面。
赵构犹不死心,想想道:“你若不放朕回去,待朕失踪的消息传开,恐怕执行起来更难。不若这样,朕愿意在宗庙前发誓,决无反悔,如何?”
应当说,赵构这话是很有诚意的,身为一国之君,若是在宗庙前立誓,那是绝不能反悔的。就算是以朝令夕改出名的宋钦宗也不敢干这事。
狄烈也相信赵构的诚意——其实是相信赵构为了逃避如父兄一样的下场,什么样的代价都愿付。只不过,他抓赵构的用意,可没那么简单。在计划实行之前,赵构绝不能离开;而一旦时机成熟,赵构又必须滚回去,一刻都不能停。
这个时机得要把握好,不能早喽,也不能晚喽。而在此之前,对不住了,你也体验一把北国父兄“坐井观天”的苦楚吧。
“那么,来签约吧。后面的事,且看你运道如何了。”狄烈又一次露出大灰狼盯小红帽的眼神。
赵构在狄烈的指示下,面无表情在黄绫圣旨上写下朱批,盖上宝印,心里苦涩难言。他知道,就算将来能返回临安,他的麻烦也不会小,因为他让出的利益太大了……
这圣旨的内容,若给建炎朝臣看到,铁定会炸开锅。
大致内容有以下几条:一、天枢城与南宋,以长江为界,江北归天枢,江南归建炎。二、秦凤路(今陕西西部、甘肃、宁夏大部)为双方军事缓冲区,由当地府帅自治,天枢城与建炎朝均不得驻派官员。三、晋宁军、折家军、陕州军以及所有被金国占领的原宋国故地上的军队,自即日起,必须接受天枢城领导,再不可打建炎朝旗号,否则将视为叛逆,双方共讨之。四、天诛军与建炎军,两军联合,共讨金国……
这一条条一桩桩,几乎全是对天枢城有利,而建炎朝只有付出。尤其是秦凤路,摆明了就是要将建炎朝以张浚为首的官员,全部驱逐出西军势力范围——自治……听上去不错,不过可想而知,在天诛军的强势下,秦凤路的未来已经是注定了的。
至于以长江为界,划江而治,以及在天枢城地界内的军民归属,也不过是承认既定事实而已。严格来说,这些地盘也好,百姓也好,都是天枢城从金国嘴里生生抠出来的,跟建炎朝没半毛钱关系。你想要回来?可以,一寸山河一寸血,拿血来换吧。
不过,要说天诛军一点没付出,也不尽然,最后一条“两军联合,共讨金国”——双方一旦划界,中间横亘着天枢城庞大地域,建炎朝就与金国隔绝了,以建炎朝君臣将帅的秉性,如何肯跨国跨地区去打金军?想都别想。
狄烈当然也不会如此天真,指望与宋军联手,他的真正用意,其实是“我帮你们打金人,你不出工可以,但要出力——提供军备、粮秣、军饷、役力。”只是花钱的话,相信建炎朝君臣,还是很乐意的。
至少,狄烈从赵构的脸上,就看出他对这最后一条甚为满意。
解决这桩对天枢城影响深远的大事,狄烈也露出了欣慰而满意地笑容——他要的当然不止那么点,但还是那句话,饭要一口一口吃,地盘要一点一点抠,来日方长。
皇城之内,垂拱殿上,两个平分天下者,相视而笑,谈笑间,中原底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