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托盘里的清籁泛着轻盈的光泽,里面像有金丝流动,晶莹剔透,让人喉头生痒。
傅九衢亲自给赵祯斟上一杯,恭恭敬敬地端上去请罪。
“舅舅请酒。”
赵祯睨着他,脸上青一下白一下,煞是好看。
“怎么不拿银簪来试试,说不定有毒呢。”
傅九衢骇然抬头,一脸震惊的模样。
“微臣惶恐!这个罪名微臣可担当不起……”
赵祯扫视他,不满地哼声,“别在朕这里演了。拿出你方才把证据拍在朕脸上的气势来,看朕会不会治你一个大不敬。”
“……”
傅九衢叉手作揖,一副不明所以的正经模样。
“官家恕罪,今晚是臣失了礼数……只因听闻有人宫中偷窃,认为此事不可小觑,如今敢偷金,将来还敢干出什么来?为严惩盗贼,这才小事化大,闹到了官家的面前,微臣当真不知会宁殿里会有这种污浊之事……这不,赶了巧。当真难道要因为微臣尽职尽责便要了微臣的脑袋不成?”
“还装?”装得赵祯都不敢确定他真实的想法了。
“坐下吧。”赵祯不满地瞪他一眼,“光让你挡完了。”
“是。”傅九衢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端坐。
赵祯审视着傅九衢的脸色,目光烁烁,如暴风雨后的天空,深不可见……
然而,最终他一声长叹,没追究傅九衢出现在会宁殿的种种。
“周忆柳是从你府上出来的,如今你看如何处置?”
傅九衢看他脸色淡定,想必心绪早已平静下来,微微一笑。
“舅舅的家世,外甥怎好过问?”
“谁是你舅?”赵祯瞪他,“现在我问的是皇帝的家事。”
皇帝的家事,那就是国事。
傅九衢这才恍悟一般,“若是官家的家世,那就……更得官家做主了。天子圣哲,万民之福。”
赵祯重重哼一声。
这话听上去是拍马屁,好像在夸他,其实是在拿话激他。
但傅九衢是自家人,又是外姓人,在赵祯心里对皇权只有助益没有威胁,因此傅九衢越是少些君臣礼数,纯粹把他当舅舅,他越是愿意揭下面具,与傅九衢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
“皇后是对的。此事闹出宫去,天下人看的是朕的笑话,损的是皇家威仪。周娘子再有不是,那也怀着皇嗣,朕总不能取她性命……”
傅九衢并不意外。
“那官家打算如何处置?”
赵祯没有抬头,握着酒盏凝神片刻,平复了一下心情,突地抬袖将杯中物一饮而尽,那模样和普通大户人家里因为小妾打架而头疼的老爷没有任何区别。
“先关在翔鸾阁,以观后效。等诞下皇子再说。”
傅九衢慢慢为他斟满,似笑非笑。
“微臣也有此意。”
“哦?”赵祯意外地抬高眉眼,“朕以为你要替你那个小娘子出气,恨不得朕马上治她大罪……”
傅九衢:“后妃内斗,官家看得还少么?哪一个治了大罪?说到底,还是皇嗣紧要……”
赵祯抿住嘴唇,微微点头。
在这个当下,只要周忆柳能为他生出一个皇子来,那便是天大的功劳,再是什么罪过都烟消云散了。
这一点人人都看得很透,唯独赵祯需要别人的嘴巴把话说出来。
因此,一听傅九衢这么说,他神色更是缓和下来,手捧酒盏,若老僧入定。
“朕没有看错你。我大宋文臣武将多不胜数,却没有一个人像你这么得朕心意。你知道那是为何?”
傅九衢波澜不惊地拱了拱手,“微臣不知。”
赵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道:“你换一个称呼就懂了。”
“舅舅……?”
赵祯一声长叹,眼里像有慈爱的光。
“你我甥舅,那是骨肉血亲,情分岂是旁人可比?老九,朕这江山还得靠你啊。久居宫闱,没有你和皇城司,那朕便成了瞎子,聋子,只能由着他们搓捏哄骗。你就是朕的眼睛,耳朵呀……”
傅九衢连忙起身行礼。
“为君父、为大宋、臣万死不辞。”
~
那天,傅九衢天亮时分才从宫中回去,辛夷没能见到他。
焦灼一晚,次日醒来的她,那股子急躁的情绪已然落下去,不那么着急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一日两日能急得过来的。
她不知道傅九衢和赵祯说了什么,更不知道傅九衢心里对周忆柳的存在到底是怎么看的,只好安静地等待,顺便让杏圆拿银霜抱来,捎了条纸条去长公主府。
“世间文字千万个,唯有相思最熬人。”
房间里只有杏圆一人。
但辛夷不宜暴露得太彻底。
她没有亲自手书,而是念出来让杏圆写。
“姑娘……”杏圆脸颊都羞红了。
“这么写,会不会太,太……”
太直接、太主动、太露骨,太厚脸皮了。
打死她都对郎君写不出这样的话来。
她觉得害羞,辛夷却觉得自己用词简直太过含蓄,要不是怕吓着杏圆,她大抵只会写上一句“想你想到梦里头,念你念到心里头,如你再不来相见,那就提刀要了你的狗头。”
杏圆红着脸写罢,放飞了银霜。
不到一个时辰,银霜便顶着烈日飞回来了。
辛夷让杏圆给鸟儿喂了水,这才让杏圆展开纸条读给自己听。
“姑娘,爷说,爷说……”杏圆犹犹豫豫,不停地瞟眼,观察她的脸色。
“说什么?”辛夷问。
杏圆看着纸条上写的字迹。
“你不要生气我才念。”
“嗯?”辛夷皱一下眉,“念!”
杏圆抽一口气,清清嗓子,“爷说,世间娇花千万朵,唯有辛夷最动人。”
杏圆说罢,小心翼翼地宽慰她。
“九爷和辛夷娘子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只是在一起那么久,一时放不下也是有的,姑娘不要往心里去,你和九爷的幸福还在后头……”
“唔~”辛夷点点头,“是挺气的。然后呢?没有了?”
“有。”杏圆道:“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别大喘气啊,一次念完行不行?怎么,你杀一刀不够,喜欢凌迟是吧?”
杏圆被她的话逗笑了。
觉得这个姑娘的性子是真好。
“爷说,太阳下山后,会派人接你去马行街……”
杏圆说到这里,怔了下,想到马行街里的辛夷药坊,默默地捏紧纸条。
“姑娘,你要坚强一些。”
“……”
辛夷点点头,特地沐浴更衣,好好地打扮了一番。
人好看了,一会儿找傅九衢的麻烦会更有底气。
然后,辛夷坚强地吃了两罐云骑桥买来的冰镇梅子饮,一直等到太阳下山,一辆小轿才抬入了驿馆。
来人是鸿鸬寺的一个官员,他说京中几个医界前辈得闻巫医救人一事,特地托了他的人情,想请阿依玛姑娘过去讨教一番。
那个前辈叫周道子。
高明楼这两日早出晚归,神出鬼没,辛夷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不过,高明楼显然对她与傅九衢的来往是乐见其成的。昨夜里回来,关于救张雪亦的事情,辛夷只说是听从傅九衢的安排,高明楼默默地听,没有多说什么,如今她要出门,高明楼也只是叮嘱红豆和绿萼看好她,便目送她出了驿馆。
辛夷走出院门时,高明楼的目光还在背后。
大热的天,她竟觉得脊背凉飕飕的……
·
车水马龙的马行街,繁华如昨,热闹依旧。辛夷药坊一如既往地伫立在人来人往的马丈河边,如同在迎接一个久归的故人,安静、庄重……
不知道是不是曾经对药坊倾注过太多的感情,辛夷看到药坊檐角那一刻,眼睛便湿润了。
小轿从侧门入院,水流声哗哗入耳。
辛夷撩开轿帘,只望一眼,便震惊得无以复加。
当初因为心系《清河上河图》和《东京梦华录》里描述的精致市井生活,她曾对傅九衢说过关于自来水的设计理念。但因为拥有那一顶技术的苏东坡大人尚未出川,城市自来水影子都没有,她虽然心有期待,却没有想过有亲眼得见的一天…………
而眼前这个用大石槽和大竹筒续接,再以麻缠漆涂来防水的自来水管道,虽然粗糙了一点,却实实在在地实现了辛夷的愿望——引水入渠,用水自助。
“看傻了?下来。”
夕阳正斜,傅九衢站在院落的晚风里,一身月白色的织锦衣袍如寒江之雪,入目萧疏,却衬得他眉目如画,暮景晴天。
一只大手伸过来。
辛夷慢慢放在他掌心,不敢盯傅九衢的眼睛,一颗心热辣辣的,整个人都躁了起来,在他微笑的目光盯视下,只觉得身上的新衣不衬人。
“你……都做到了。”
傅九衢低低一笑,握紧她的手。
“凡娘子所言,莫不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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