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着常服,脸色凝重,临衢阁上下大气都不敢出。
傅九衢面无表情地跟在皇帝的后面,吩咐跪在地上的侍从。
“都去外面守着,不得通传,不许靠近。”
众侍从低垂着头,鱼贯退下。
房中气氛渐渐凝滞。
隔着一道屏风,辛夷也能察觉到气氛的紧张。
她仍在潜心施针,身形不动,直到傅九衢带着赵祯进来,她才躬身行了个礼。
“继续。”赵祯道。
一个皇权的掌门人到底是与普通百姓家庭不同的,即使赵祯再是心疼女儿,也没有轻易让情绪外泄。
他安静地坐于一侧,给了辛夷莫大的压力。
良久,施针结束,她看一眼仍在装睡不醒的赵如念,平静地收针。
“公主如何?”赵祯说了进门以后的第二句话。
辛夷抬头,下意识去看站在一侧的傅九衢。
“你不要看他,照实说来。”赵祯说了第三句话。
辛夷心下微沉。
她不知道赵祯对整件事情所知多少,稍有为难。
这时便听傅九衢道:“官家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无须隐瞒。”
有了这句话,辛夷便坦然了。说到底,还是他们赵家的事情,她此刻的身份除了是傅九衢的妻子,还是一个大夫,没有必要对家属撒谎。
“公主有喜,有小产征兆,民女正在为她诊治。”
简单几个字,她说得忐忑,也不敢去看皇帝什么表情。
公主未婚有孕,猜也猜得到皇帝心中的气愤,但赵祯的反应比辛夷料想中平静了许多,眼睛更多的是出于老父亲的无奈。
“为何公主昏厥不醒?”
辛夷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赵祯明白了,沉默片刻,慢慢起身走到榻前坐下。
帐子里的赵如念面色苍白,鬓发垂散在枕头上,看上去了无声息,但那双眼睫毛却在不停地颤动,可见紧张。
赵祯脸色阴霾地看她片刻,长叹一声。
“你怎会这般任性?太叫爹爹失望了。”
赵如念原就是鸵鸟心态,能逃一时是一时,听父亲这么说,知道再逃避也没有用了,只得缓缓睁开眼睛,撒娇般轻唤一声。
“爹爹……”
看女儿这般,赵祯脸上露出几分慈爱。
“还疼吗?”
赵如念想点头称是,余光扫一下辛夷,想到她方才施针止痛,又不自然地摇了摇头,然后垂下眸子。
“都怪表哥失言……说了不要告诉爹爹。”
赵祯黑下脸,平添一丝怒气。
“你做出这等丑事,还怪你表哥?这次若非你表哥搭救,你焉有命在?即使得以活命………”
接下去的话赵祯没有再说下去,堂堂公主受人挟持还怀孕,这事要传出去,莫说大宋体统和皇帝颜面,这公主从此还如何苟活于世?
赵如念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撇了撇嘴,凄凄苦苦地道:“爹爹,我和张郎情投意合,我不能没有他………事已至此,爹爹不如就成全了我们。”
“哼!”赵祯沉下脸来,“没有可能。”
赵如念愣住,呆呆看着父亲。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事情的发展和结局,一般而言,父亲疼爱她,为了皇家脸面,肯定就半推半就地应下了这门亲事。
“为何?爹爹为何不肯成全女儿?”
赵祯脸色微微一沉,看了福康许久才道:“我儿柔顺率真,当以世家勋贵为良配,张巡一介武夫,且是鳏夫之身,不堪匹配公主。”
“爹爹这是对张郎有偏见。”赵如念急得变了脸,“我朝历代驸马,哪一个不是武臣?有宋以来,没有许配武臣的公主,唯有姑姑一人。何况姑姑嫁的,也不是什么勋贵世家……”
“你闭嘴!”
赵祯脸色微变,一声呵斥。
气氛变得莫名低压。
辛夷下意识看向傅九衢。
但见他面色无波,好像说的不是自家父母。
赵祯道:“她们的驸马是武臣,还是重臣、功臣,故而得以尚公主。他张巡是个什么东西?”
赵如念:“张郎孤身南下,昆仑关涉险九死一生,怎么就不是功臣?爹爹这么说不公平。你问表哥,是也不是——”
她固执地问傅九衢,“表哥,你说话呀。不是你指派张郎南下的吗?为什么不吭声了?”
傅九衢拱手,“公主亲事,微臣不敢多嘴。”
这话一出,便是赵祯也蹙眉瞅了他一眼。在朝堂上是君臣,到了家宅里头,说来也是一家子,赵祯不愿他这么外道,赵如念听他这话,也觉得自己方才拿姑姑不幸的婚姻出来说事,很是不该,当即垂下了眼眸,声音弱弱。
“爹爹,你就给张郎一个机会可好,更何况,我腹中………”
她轻轻摩挲小腹,“已有张郎的骨血,不嫁她,女儿便只有一死了。”
赵祯脸色十分难看,气头上口不择言,“那你便去死。令皇室蒙羞便罢,竟用性命来要挟生身父亲,你当真是被人教唆坏了………”
说罢他愤而起身,狠狠拂袖。
“你既是离宫,那便不要回去了,我明日就对外宣称公主暴毙。”
赵如念万万没想到向来疼爱她的父亲会说出如此绝决的话来,吓得变了脸色,整个人从榻上坐起,惊呼。
“爹爹!”
赵玉卿刚刚得闻官家来了府上,正欲过来拜见便听到皇帝大发雷霆,当即吓一跳,本以为又是儿子惹恼了皇帝,急忙进来说和,却看到福康躺在榻上,头发凌乱,面色苍白。
她一时不知情况,却看出皇帝是在生公主的气。
“官家切莫动怒,有什么事情好好跟公主说。”
见赵祯板着脸一动不动,赵玉卿又朝傅九衢使个眼色,笑盈盈地道:“阿九带上你媳妇儿,我们去外面坐坐,让官家和公主好好说话。”
辛夷应一声,“是。”
人都好面子,皇帝更是如此。
有外人在场的时候,火气压不住,脸面也抹不开,但若是只有父女二人,话就好说很多了。
“官家今日留下用饭,我吩咐灶上多做几个你和公主爱吃的菜。”
赵玉卿是个和善的性子,人也温柔,临走前拉好房门,这才叹息一声,将傅九衢和辛夷带到外面的花厅里小坐。
涉及皇帝的家务事,辛夷未知全貌,始终沉默不语,而傅九衢脸色也不好看,目光阴沉沉的,往那里一坐,许久无声。
赵玉卿问了一下小公主的事情,然后长吁短叹。
“这孩子也不知是着什么魔了,竟是让那张三郎拿捏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让官家怎生是好?”
辛夷谁也不想评价,只是微笑。
傅九衢却突然抬头,看着她的母亲,“母亲当年为何会选我父亲做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