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晌午后下点小雨,到晚上便冷了许多。
辛夷素来怕冷,望着雨点打在庭院,那秋风拂袖的凉寒,竟有生火炉子的冲动。
“不行,我还得去一趟药坊。”
她说着便回房系上披风,让杏圆去套车。
“主子不是明儿要去吗?”杏圆不解地问:“什么事急于一时?”
辛夷道:“降温了,药坊那边不知道备没备足银炭……”
杏圆笑了起来,“我听良人说,张家哥哥先头就在虹桥做石炭生意,想来家里不会缺炭。明日去了再让他们准备也不迟。”
辛夷也觉得自己紧张得过分了,轻轻地一笑。
“也是。”
说罢她望着庭院,“郡王怎么还没回来?”
二人近来如漆似胶,像今日这般大半天不见人,很是少见。
“婢子去门房看看。”
郡王和郡王妃十分要好,府里的丫头们都好生艳羡。杏圆笑盈盈地说着,正要出门去找,就看到傅九衢领着孙怀过来了。
“主子,快看,爷回来了。”杏圆兴奋地挤眉弄眼。
辛夷笑着瞪她一眼,迎了上去。
“九哥今日去了哪里?怎的这么晚才回?”
傅九衢伸手将她搂入怀里,又捏了捏她的手,“跑出来做什么?下雨了,外面冷。”
辛夷皱起眉头,看他的脸色。
“你的手,才叫冷吧?”
傅九衢轻轻一笑,这才回答她方才的话:“去了一趟宫里。”
辛夷道:“又发生何事了?”
“重九官家在太清楼设赏菊宴,我们不去,总得先去告个假,说道一番。”
傅九衢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让孙怀将从夜市上带回来的小菊灯拎上来给辛夷。
暖黄的光晕映着他俊美的脸,温润多情。
“街上极是热闹,要不要陪你出去瞧个热闹?”
辛夷是极喜欢逛街的人,这是傅九衢对她的认知。
可是眼下,辛夷摸着他冰冷的手,再看他面色,对那份热闹就不感兴趣了。
“你回屋坐下,我替你问个脉。”
傅九衢笑着点头,“总说让我不要紧张,我看你比我更紧张才是。”
辛夷并不反驳,一本正经地道:“府里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明日下午我们便过去,晚上住在药坊里不回来。重九母亲入宫,我们就在药坊过节,准备手术……”
这就像提前入住医院一个道理,以防他突然发病。
傅九衢明白她的意思,脚步停顿一下,“都听你的。”
辛夷神色缓和下来,回到屋子里便将他按坐在软椅上,拿来脉枕,再将他的手轻轻搭上去。
雨点滴滴答答地落在瓦上。
屋子里格外沉寂。
傅九衢见她许久不说话,眉头微蹙。
“如何?”
辛夷迟疑片刻,将他袖子慢慢地放下来。
“脉象虚浮,恐有寒邪侵体。”
她又捂了捂傅九衢的额头,不见发热才稍稍安心,“天气变化大,你可千万不要受凉。”
傅九衢笑了笑,“我有神医护体,怕什么寒邪?”
“别贫!”
也许是接下来就要手术,辛夷心里发虚,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坐不是,站也不是。
傅九衢倒是平静,听话地由着辛夷灌了一碗姜茶,早早躺入被窝,规规矩矩地睡觉,没有闹她。
但辛夷并没有睡好,一个人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略微有了睡意。
次日醒来,辛夷见他气色好了许多,再诊脉,仍有浮数,但见他言笑浅浅,与好人无异,又稍稍放了些心。
傅九衢递了杯热茶给她,“今日想去哪里?我陪你。”
辛夷笑道:“药坊。”
从昨夜看到傅九衢气色不佳开始,辛夷就心生忐忑,今儿完全没有玩乐的兴致。
傅九衢却不以为然,“生死有命,急也是急不来的。”
他拉着辛夷出街。
街上果然热闹,如同过年一般。
家家户户忙着搬菊花,妆点菊丨门。花贩也借着时机出来发财,满街金菊,摊贩遍地,吆喝声、叫卖声,满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听说鸣玉轩的菜色不错,要不要尝尝?”
“不要吧?”辛夷道:“我们不是要去药坊吗?”
“不急。”傅九衢揽住她,“走吧。新开的酒楼,子晋家的产业,郡王妃赏个脸。”
鸣玉轩开在朱雀街的当口,位置好,装修富丽堂皇,一看就知道菜价不便宜,可汴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又是在节气上,谁家都能花一点银子出来吃顿好的。
二人进去一看,竟然一桌难求。
“算了,走吧。”
辛夷不想去跟人打挤。
“我找掌柜。”
傅九衢不死心,拉着她往里走。
没有想到,进去便看到熟人。
曹大人今日没有公务,一身常服,轻袍缓带,他的夫人吕氏陪在身侧,端庄温柔,浅笑含情,不时抬头望他,正在说着什么。
小厮和丫头跟在背后,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模样。
曹翊怔了怔,率先拱手招呼。
“郡王,郡王妃。”
傅九衢也拱手还礼,“曹大人,嫂夫人。”
鸣玉轩人来人往,在这里说话极是不便,曹翊指了指里面,“我找子晋订了个包厢,郡王要是不嫌弃,一起?”
辛夷瞄一眼傅九衢,希望他能拒绝。
“好。”傅九衢爽快地应下。
辛夷头皮发麻。
傅九衢并不是那种喜欢跟人同桌而食的人,今儿闹的是哪一出?
小二将众人引入包厢,互相寒暄坐下,辛夷和吕氏从头到尾都只是含笑不语。
辛夷对这位曹夫人印象不坏,觉得她和曹翊的性子很像,是那种懂事、懂得顺应的人,可以想见,二人婚后相处应该不错,夫唱妇随,自然恩爱。
眼看前男友过得幸福和美,辛夷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觉得二人般配。
上菜很快,曹翊要了一壶酒。
傅九衢平常不喝,今日竟是没有拒绝,与曹翊有说有笑地饮酒说话,师兄弟二人就像从来没有过龃龉和不悦,那关系融洽得辛夷略微尴尬。
今日的傅九衢让人捉摸不透。
曹翊大概也发现了,偶尔望辛夷一眼,目光满是探究。
酒过半巡,傅九衢放下杯盏,向曹翊拱手。
“重九我就不去看望师父了,帮我在他老人家面前说几句好话。”
曹翊眉头微拢,“你有事要办?”
傅九衢淡淡地笑:“嗯。”
“哼,你怕师父说你吧。”
“让你猜中了。”
傅九衢在家赋闲这么久,能有什么要事待办?曹翊以为他只是避免去狄青府上被数落,没有想到,他又补充一句。
“师父那里,往后要劳烦师兄和嫂夫人多多牵挂了。”
两人认识多少年了,傅九衢叫师兄的次数屈指可数。
曹翊放下筷子,神色惊疑地望望他,又看辛夷。
“突然说这个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辛夷看一眼傅九衢的杯盏,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浅浅一笑。
“没什么事,我们重九有别的安排,他不能过府给师父请安,心下有愧。”
曹翊眸色沉沉地扫过他二人,视线最后落在辛夷的脸上,好像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那表情晦涩难明……
吕氏目光微微一闪,连忙侧过身子,笑着替他布菜,温声劝道:
“你少喝些,郡王海量,你可不要和他比,一会喝多了,回去又叫胃疼。”
曹翊稍稍避开她的亲近,目光若有似无地看了辛夷一眼,见她的注意力全在傅九衢的身上,双眸温和多情,一丝一毫都没有注视到他。
他身躯绷紧,心尖疼得抽搐一下,脸色黯淡下来。
“无妨。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
吕氏笑盈盈看他一眼,不见半分怒意,“妾身多嘴。”
傅九衢淡淡一笑,将酒壶拿到一侧,示意小厮过来拿走。
“嫂夫人发话了,那我们便到此为止。”
曹翊点头微笑,没有言语,又和他说起别的事情来。
这个时候,辛夷有点明白傅九衢为什么反常了。
那样的手术对他来说,就是一场生死考验,去阎王殿里走一遭。他这是怕自己死在药坊里,该交代的事情没有来得及交代。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对曹翊这个臆想中的“情敌”丢掉防备。
离开鸣玉轩的时候,蔡祁过来了。
“小嫂。”在酒楼门口,蔡祁认真地对辛夷说:“你好好看着重楼。我觉得他这里……”
蔡祁瞥一眼傅九衢,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有点傻了。”
傅九衢一脚朝他踹过去,蔡祁这才嬉皮笑脸地跑开了。
站在鸣玉轩的台阶上,他笑盈盈地拱手。
“重九后约你打马球。”
傅九衢摆摆手,“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