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陪坐在傅九衢的下首,原本只是当个工具人,冷不丁听到赵祯询问,脊背莫名僵了一下。
皇帝开口,她能如何回答?
辛夷起身走到傅九衢的身侧,朝赵祯端端正正地行礼。
「承蒙官家看重,臣妇必当竭尽全力。」
赵祯闻声大喜,连连抬手示意她和傅九衢入座说话。
这次回京,前途未卜。她凭医术救了傅九衢,不一定救得了赵祯,应承下来,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更不知道赵祯的死活,对北宋的命运能有多大的改变。在辛夷心里,其实有一个结,因为她知道北宋的未来十分难堪,靖康之变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疼痛。
小夫妻俩很少说话,只是听长公主和官家兄妹寒暄。
没有外人在侧,赵祯问了许多一念和二念的事情,这些年来,傅九衢每每写信回京,他也会问一些孩子的成长,并非全然不关心,只是事态如此,身为帝王也有许多不得已。
当天赵祯在长公主府待到入夜才离开,府中众人各自安置不提。
次日阳光明媚,汴京城笼罩在一片酷暑中。
辛夷晨起去院子里浇了浇她从南京带回移植的几盆花,看着满园熟悉的景致,总算有了重回汴京的真实感。
丛光过来禀报,车驾备好了。
辛夷带上三小只、羡鱼、小狸花一起去了辛夷药坊。
一念和二念骑马随行,两位才貌出众的少年郎甫一出府,就引来不少的目光。
一念斯文腼腆,面色清冷,给人很强的疏离感。二念倒是大方,手执缰绳,像个即将领兵出征的将军,挺胸抬头,笑容肆意张扬,惹得不少小娘子芳心乱跳……
三念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倚着辛夷,笑叹:
「娘,你看我二哥哥,怕是真要给我找八个嫂子回来了……」
辛夷扑哧一声。
「你二哥哥不是那么荒唐的人。他要真是这般,看娘不拿烧火棍打断他的狗腿……」
三念掩嘴轻笑:「那娘要早些准备烧火棍了。」
娘俩齐齐笑出声来。
三念道:「我往后是不会允许夫君纳妾的。他若不能允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宁愿孤独终老。」ap.
辛夷看她一眼。
这姑娘是她一手带大的,自然会受到她的影响。但眼下的高门大户达官贵人,像傅九衢这样只得一个妻室的,简直凤毛麟角,莫说普通女子,便是公主嫁人,也难以避免……
辛夷握住三念的手。
「娘支持你。这个女婿,是要好好选才行……」
三念抿了抿嘴,将头靠在辛夷的肩膀上,「三念想嫁傅叔这样的男子。不好酒色,听娘子的话,那样才叫找了个丈夫呢。否则,跟找一头猪有何区别?」
傅叔不好色吗?
辛夷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点头。
「好。你说怎样就怎样,娘和傅叔都会支持你。哪个敢欺负我的女儿,娘就拿烧火棍打断他的狗腿……」
三念哧哧地笑了起来。
马车外的一念和二念对视,不知娘俩在说什么,摇了摇头,不料羡鱼却突然撩开帘子。
「二哥哥,娘说要打断你的狗腿。」
辛夷:「……」
三念扣住他脑门,将人薅过来。
「你个小顽皮,看姐姐怎么制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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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药坊早已接到消息,安娘子带着贞儿、胡曼带着轩儿,还有一群伙计,等在院子里,看到马车驶出,欢天喜地地迎了过来。
「来了来了。」
「娘子回来了。」
马车停下。
三念率先跃下来。
「贞儿……」
「三念!」
两个小姑娘见面,牵着手,你看我,我看你,又跳又叫,好不快活。
轩儿看上去有些腼腆,辛夷离京时,他年岁尚小,这些年虽然从母亲嘴里知道有这么些人,但并不熟识,拘束地立于一侧,行礼、问安,小脸涨得通红。
二念看墙角有弓箭刀枪,笑盈盈地问他,「你可习得武艺?」
轩儿道:「我娘教过我几招防身术……」
二念不喜欢听大人们闲聊,当即拉了轩儿,「走,我们去练练。」
回头又叫虎子。
「去,把小爷的兵器取来。」
辛夷今儿带孩子来,主要是为了让他们见个面。见孩子们各自找到耍事,便不再理会他们,拉了安娘子去屋子里说话。
言谈间,安娘子问及良人和湘灵等人。
辛夷便将实情相告,「南京药坊尚未规整,良人暂时留在那边。湘灵和张大哥是同我一道回来的,今日带了孩子回张家村省亲……」
安娘子叹息一声,又说起各自的境遇。
这一待就是大半天。
一念和二念是提前走的,只有三念留下来陪伴辛夷,直到吃完晚饭回家,娘俩还特地驱车去州桥夜市,买了一大包零食。
这就是有女儿的好处了。
辛夷玩得十分快活,让丛光驱车在前,娘俩手挽手,沿途慢慢走回去。
在相国寺桥附近,碰上一队士兵,旗幡招展威风凛凛地入城。
辛夷拉了三念等在路边的人群里,三念望着那一队人马,突然噫声。
「娘,那领头的将军好似有些熟悉?」
辛夷轻嗯一声,看着那张旗幡下的脸,视线蓦地模糊,仿佛看到那年在这座桥道上看到曹大人打马翩翩而来。
「那是曹翊曹大人。」
三念哦一声,目光微亮。
「曹大人原来这么好看呀!」
辛夷看她一眼,未语。
这些年,傅九衢人生动荡,曹翊也是如此,狄青去世的那年,他因为几多仗义直言,出知郓州。后来再召还朝,改任保平军节度使、拜宣徽北院使。
就辛夷所知,曹翊还朝后,所任大多都是祠禄官,有职无权,食俸而已,一代才子从此走下政治舞台,离实权渐远。一直到赵祯逝世,他的亲姐姐曹皇后成为曹太后……
要说曹翊这几年有什么收获,大概就是从郓州领回了一个侍妾,替他生了两个儿子,正妻吕氏也得了个女儿,算是儿女双全了。
辛夷叹息一声。
「走吧。」
这个点正是夜市上摊的时候,街道两侧人来人往,曹翊端坐马上,目不斜视地从辛夷二人的眼前走了过去,并没有看到她。
辛夷拉着三念回府。
前脚刚到,傅九衢后脚就回来了。
他今儿去了三司应职,辛夷看他满头大汗的进屋,赶紧让秋令去备水,然后亲自从衣橱里拿来衣裳,让他沐浴更衣。
「九哥还好吧?有没有人为难你?」
傅九衢听得唇角一掀,满是笑意。
「娘子此言差矣。你应是问,三司那几个老顽固还好吧?有没有被九哥为难?」
辛夷哭笑不得。
「那你说说,你是如何为难他们的?」
傅九衢道:「不可说。免得你听了害怕……」
辛夷嗔怪地笑瞪:「就数你能。小心将人得罪狠了,回头就给你穿小
鞋。」
傅九衢轻笑一声,「给我穿小鞋的人,只得娘子一人而已。」
说到这里,他好似想到什么似的,突然侧目望来。
「明日娘子要是得空,陪我去一趟大相国寺。」
辛夷奇怪:「你不用上值吗?」
傅九衢云淡风轻,「告假了。」
刚刚回京赴任就告假,这么任性?
辛夷不知道傅九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次日早上湘灵回府,捎回两份汴京小报,她才知道广陵郡王的任性可不止这一桩。
傅九衢是坐着肩辇,让人抬入三司去点卯的。
对三司官员而言,如果没有傅九衢,就会有别人正常接任,他天降而来,众人对这位皇亲是有意见的。恰好,士大夫们并不惧怕皇亲,都准备好了等广陵郡王前来,要给他一点苦头尝尝,为难为难他……
谁料,广陵郡王来的第一天便神色不振,说是回京路上受了风寒,不利于行,连肩辇都没下,点个卯便称病告假,打道回府了。
他们想给傅九衢一个下马威,没有想到,广陵郡王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
辛夷哭笑不得,将小报摆在他面前。
「这就是你的威风?」
傅九衢看一眼,摇摇头。
「没上面写得那么厉害。」
他坐在杌子上,将脚伸过来。
「娘子,来帮为夫穿小鞋吧?」
丫头在旁偷笑。
辛夷看他没脸没皮的样子,坐下来便在他的脚背上狠狠揪了一下。
「你近来越发精分了,一会一个样,好似我嫁了两个丈夫似的。」
傅九衢抬了抬眉梢,勾唇浅笑。
「那娘子不是赚大了?别人可没你这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