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自东方撒下一道朝霞,金灿灿的余光划破天际,倾落大地,使得这片土地的城池山河、异草花木都披带金辉、别样生趣。
尽管九寒天的清晨冷冽刺骨,但是圣铉城的街头早已人满为患,这座充满传奇与梦幻的祥和之地,似乎从来都不会出现清冷的局面。
只不过今日窜动在圣铉城街头的人群,并没有往日那般不拘形迹,也很少发出欢声笑语。
恰恰相反,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尽些疑惑,偶尔会伸长了脖子,向城头晓心楼的方向瞥上两眼。
圣铉城一角城头的晓心楼,突兀独立于高耸的城墙之上,在晨辉的映照下,神霞四溢,分外庄严肃穆,恰似一舍庄重宝气的佛寺。
晓心楼的城墙下早已挤满了密密匝匝的人影,他们或不解或惊讶的仰头望着晓心楼,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最近这几日你们可曾听到催晓的钟鸣”
有人似不确定,小心翼翼的问。
“听到什么呀,它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响过了。”
“就是,我也整整三日不曾听见了。”
“还真是让人难以习惯呢,以前每日都能听到嘹亮清脆的钟声,如今它突然不响了,让人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接受。”
人群中顿时传出了阵阵嘈杂。
“不光如此,你们难道没有发现,每天都在一丝不苟清扫晓心楼的那个老和尚也不见了踪影嘛”
有人立马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是啊,是啊,我就说这几日的晓心楼怎么看上去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原来问题是出在了这里。”
“就是,我也有这种感觉,可是一直没有搞清楚原因所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的确,以往的时候,那和尚可是日日如一日,天天都在清扫晓心楼顶,手中那个破败的扫帚几乎很少离手的。”
“最主要的是,他能够在晓心楼顶那拇指大小的点地方盘踞清扫一整天时间,而且日复一日,也不晓得晓心楼是否给他打扫成了一面镜子”
经他一点,众人这才幡然醒悟。
习惯会让产生依赖,依赖也会促成习惯,倘若某天习惯发生了改变,那么难免生出不自在,甚至激发人的好奇心,忍不住想要深究其由。
虽然他们全在晓心楼下的城墙下面跃跃欲试,但是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敢于登上晓心楼,一探究竟。
救死不救伤医馆。
里间与外间的隔帘被卷起老高,要比平日里高出至少三寸有余。
聂东来与穆桂天二人百无聊奈的坐在医馆的轩窗前,看着窗外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怔怔出神。
二人看上去都有些忧心忡忡。
突然,聂东来开口问道:“胖子,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穆桂天有些心不在焉的道:“什么”
聂东来双手托着下巴,一本正经的说:“难道你就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穆桂天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茫然。
聂东来幽幽一叹,“你真的是四肢发达!”
穆桂天沾沾自喜的憨笑道:“算你小子有眼光,不是天爷我跟你吹,打小我就比同龄人要强壮许多,因此山庄里好些同龄孩子,都没人愿意跟我一起玩呢!”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慢慢小了起来,“咦,不对啊!我怎么觉着你话里有话呢”
聂东来依旧专心致志的瞅着晨晓初现的街道,“那一定是你欺负他们了。”
穆桂天无辜摊摊手,“我欺负他们你看天爷我像是那种人”
聂东来这才回过头,认认真真的将他瞧了一遍,点头道:“像!”
穆桂天为之气结,“像什么像那时候可只有他们欺负我的份,不过我天生皮糙肉厚,通常都是他们欺负我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自个儿给弄疼了,嘿嘿!”
聂东来懒懒的道:“你真厉害!”
穆桂天咧嘴一笑,“你别乱打岔,刚才你是不是话中有话是不是在编排诋损我”
“没有的事!”
聂东来拒不承认,一脸认真的说:“我只是说你头脑简单而已,夸你呢!”
穆桂天顿时面色一红,“你这也叫夸我”
“难道不是吗”
聂东来一皱眉头,揣着明白装糊涂,“头脑简单的人没有心机,待人赤诚,大多都是值得结交的朋友,难道有错”
穆桂天想想也是,“算了,反正我也说不过你,还是说说你那个很重要的发现吧!”
聂东来想了想,“这里虽然叫做医馆,但却连一味草药都未曾见过,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
穆桂天朝医馆环顾片刻,“是啊,你不说天爷我还没有发现呢,这里贵为医馆,却不见任何草药,这确实很不正常。”
经聂东来一提醒,他才发现,这间他两度光顾的医馆,陈设原来如此简单,除了床榻、桌凳、书架还有摇椅以外,别说是草药了,根本连一丁点药草的气味都没有。
“难道那老头只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也不对啊,他的医术手段我可是亲眼目睹过的,医道实力之精,当属我所认识的医道中人之最。”
穆桂天苦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终是想不明白个中究竟。很快,他就放弃猜测了。
“管他呢,反正他已经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就算他仅仅只是个江湖术士,那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对吧”
“那要真是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那就让他去坑骗别人好了,更何况咱们又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便是能证明他就是这样的人,那又能怎么样呢至少人家对咱们可是有恩在先,咱们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人靠偷、有人靠抢、有人靠父辈余荫、也有人靠双手打拼,他们难道就一定错了嘛非也,只不过是环境造就了他们不同的人生道路,哪怕是无恶不作的强盗,也有心底善良的一面,即便是人人赞颂的英雄,难道内心就没有阴暗不管怎么样,但凡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都需要一技傍身,只不过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打算,英雄有英雄的风采,强盗有强盗的窘迫。谁不想一生下来就衣食无忧、堆金积玉但是可能吗根本不可能,这个世界富埒陶白之人,毕竟只有那少数一部分而已,难道还让那些一穷二白的人不活了不成”
他一直都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简单起来的时候,真的让人觉得既可爱又可笑。
穆桂天一番酣畅淋漓的即兴谈吐下来后,聂东来登时瞠目结舌,他没有想到穆桂天这个平日里看上去憨厚可掬、笨头笨脑,实则整起人来蔫坏蔫坏的赳赳武夫,讲起道理来还一套一套、有模有样的,而且他说的这些偏偏让聂东来根本无从反驳。
只不过,很显然他是会错了自己话里的意思,自己压根就没有联想到什么江湖术士,坑蒙拐骗之类的情节。对于百里长风的医术,聂东来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因为他此前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当真是神鬼莫测,不然的话,他身上的伤也不可能恢复如此之快。
“胖子,你真是高风亮节啊!”
愣了半天,聂东来才朝着他竖了竖大拇指,除此之外,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嘿嘿!”
穆桂天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什么高不高、亮不亮的,只不过是我自己心中的一些想法罢了。”
“你这想法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具备的,甚至可以说极少有人能够具备。”
聂东来由衷赞道:“足以突显出你的胸襟。”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以前对穆桂天的认知太过浅显了,他虽然平时不喜欢动脑子,能够思考半分的绝不思考一分,但是他这种胸襟与气度,真的让人叹为观止。
且不说别人,就算是换做是聂东来本人,他也不可能具有如此广阔的胸襟,更不可能拥有如此霍达的想法。在他看来,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他从来没有想过,好人为何会好,坏人因何而坏
自从经历过失忆的痛苦以后,聂东来便一直觉得,自己已然足以将很多事看淡了,可是他并不能做到像穆桂天一般,将格局拓展到如此之宽,果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虽然说者无心,但是听者有意,穆桂天的一席话,让聂东来很快意识到了自己一个很重要的不足之处,那就是不能想人之所想。
难怪古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两人尚且如此,况乎三人
这一刻,他终于收起了自己心中最后一丝怠慢,彻头彻尾开始重新认识穆桂天这个人。难怪他会因为老爷子一句话,放下自由自在、锦衣玉食的安逸生活,不惜长途跋涉来保护自己;难怪他会因为短暂无多的相处,连续两次救助自己的生命;难怪他会在圣铉城城门口,明目张胆、毫不心慈手软的斩断守城侍卫刘昊的一只手;难怪他会在聚散客栈,因为看不惯杨维狗仗人势,挺身而出。
原来他骨子里就是如此高尚,聂东来心中甚至隐隐有些想要见一见穆桂天口中那位神秘老爷子的冲动了,他想要看一看,到底是如何优秀的一位父亲,才能够教导处心灵如此高尚的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