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的狗食盆,都是搪瓷盆,大到能洗脸、洗脚的那种。
这种盆子,赵家有很多,都是食堂装食材淘汰下来的。有不少在食堂的时候是坏的,被赵有财拿回家补补就不漏了,用来盛食喂狗正好。
黑虎的食盆可有年代了,是七十年代的大寨红花。这盆子自打归了黑虎,盆里就嘎嘎干净。因为每次赵家喂它饭,黑虎都把盆子舔得干干净净。
今天,这盆子上天了。
院子外的人、两院的狗,都抬头看着那坠下的搪瓷盆。
“嘡!”一声闷响,盆子扣在地上,离盆子最近的黑虎直接扑过去。
只看一眼,黑虎“嗷”的一声,便奔李如海扑出。
搪瓷盆很结实,使劲摔都不一定坏。但随着二踢脚上天,搪瓷盆底部被崩出了凸的一大块,而且中间还裂开了!
“嗷嗷嗷……”黑虎将铁链子扽得笔直,朝着李如海就是一顿咆哮,那愤怒程度不亚于那天家里来小偷。
大伙呼啦啦就进了院子,赵军拦下愤怒的黑虎,赵有财拿起那破了狗食盆,李大勇则给了李如海一脚。
按理说,过年不应该打孩子。
“缺德玩意!”李大勇笑骂道:“你崩它盆子干啥呀?”
从李大勇态度就能看出来,他踢李如海那一脚没多重。像这种破盆子,赵家仓房里还有俩呢。
李如海一笑,道:“我寻思好玩嘛。”
“嗷嗷嗷……”也不知道是否听懂了李家父子的对话,刚刚被安抚住的黑虎,又冲着李家父子发出声声咆哮。
“快点儿,顺子!”赵有财转头,看林祥顺离仓房最近,当即对其说道:“赶紧上仓房,给那盆儿再拿出来一个。”
林祥顺到仓房,拿了两个底部有补的搪瓷盆出来。一个体白蓝边的,一个是大红牡丹的。
“要哪个,二叔?”林祥顺问,赵有财道:“哪个都行,让它挑吧。”
两个盆子放在黑虎面前,愤怒的黑虎却一脚一个,把两个盆子都给蹬了。然后黑虎头一扭,转身就钻进了窝。
对于发脾气的黑虎,大伙也没搭理它,他们一帮人收拾、收拾就出了家门,说是要去河沿玩儿。
河沿就是东大沟那边,孩子们拿上冰嘎、爬犁车,大人们拿着赵军买的双响子,然后一帮人呼呼啦啦就往屯子外走,留下女人们在家唠嗑、准备饭。
从家出来,赵军顺路叫上了马洋。一帮人在东大沟玩了两个小时,回来时候都十二点了。
玩起来,就不冷了。一个个脸蛋子通红,衣服扣都解开了,有说有笑地往家走。
等赵军他们到家的时候,赵李两家的狗照常叫两声,给屋里通风报信。
但当李如海走进院子时,黑虎往起一窜,向着李如海发出一阵咆哮:“嗷嗷……”
“完了!”林祥顺见状笑道:“如海,你给虎子得罪透了。”
“哎妈呀!”李大勇惊呼一声,快步走到黑虎窝前,看着放在地上的大红牡丹搪瓷盆。
之前林祥顺给过黑虎一个这样的搪瓷盆,但那个是修补过的。而这个,是崭新的。
李大勇怎么看,都感觉这是前几天,林场发给自己这个优秀工人的奖励。
“这不祸害人嘛。”这话是邢三说的,老头子认为狗再金贵,也不至于把新盆子给它用啊。
听邢三这话,被赵军安抚住的黑虎斜了邢三一眼。但这狗向来欺软怕硬,知道这老头子不是善茬就没吭声。
大伙往里走,李大勇拎起他的奖品,进屋就问金小梅道:“小梅呀,我这盆子,咋给放外头了呢?”
正在外屋地切菜的金小梅脸色一变,抬手往屋外一指,道:“你赶紧给拿外头去!”
“嗷嗷嗷……”这时,屋外传来了黑虎的嚎叫声。
“听见没有?”金小梅听到狗叫,便对李大勇道:“你们走了,那狗一会儿叫唤一通、一会儿叫唤一通。”
金小梅也是过日子的人,要不是没办法了,谁能把好盆子给狗用啊?
但不给不行,那狗可难哄了。赵军他们走了,黑虎就闹。王美兰出去,拿给槽子糕给它,一向嘴馋的黑虎都不吃。就是不停叫唤,主打一个你们惹我,我也不能让你们好过。
金小梅没办法了,回家把她家洗脚盆拿出来,准备给黑虎。
金小梅想的是,这个洗脚盆给黑虎,然后把她家原来洗脸盆改洗脚。至于李大勇新发的盆子,就拿来洗脸。
结果,她把洗脚盆送到黑虎面前,黑虎低头闻了闻,然后就把她家那盆子踹到土灶旁边去了。
那给金小梅气的,拿起洗脚盆就回家了。
但没招,黑虎还是叫。隔两分钟叫唤一通,叫唤的人闹心,王美兰抽了黑虎两巴掌都没用。
她老儿子干完坏事跑了,金小梅就得想办法平事儿。所以她又回家,把她家洗脸盆拿过来给黑虎。想着洗脚的还洗脚,以后拿新盆子洗脸。
结果,黑虎一脚,把她家洗脸盆踢到土灶上去了。盆子倒是没漏,但磕掉好大一块漆。
金小梅又气又心疼,最后没办法了,把这新盆子给了黑虎。
这盆子往跟前一放,黑虎狗嘴插到盆子里,抽了两下鼻子后,又抬起了曾经受伤的前腿。
但这次,黑虎没把盆子踢出去,而是用爪子轻扒拉两下盆子边。
这是要之前没吃的槽子糕呢。
新盆子都给了,还差那一块槽子糕吗?
吃完槽子糕,黑虎就消停了。但这一下午,只要看着李如海,黑虎就叫。
下午五点,随着一挂鞭炮在赵家门口燃尽,东西两屋正式开饭。
红烧排骨、小鸡炖蘑菇、烀肘子肉蘸蒜泥、猪脖骨烩酸菜、酱焖林蛙、蒜薹炒肉、芹菜炒粉条、飞龙羊肚菌汤、炸虾片、炸花生米、家常凉菜、肉皮冻。
四凉八热十二道菜,正对应着一年十二个月。
肉皮冻很少出现在赵家的餐桌上,这个菜做起来很费工夫,猪肉皮去油后。还得反复用温水清洗,把肉皮带的油脂都洗掉才行。
洗的时候必须是温水,凉水绝对不行。然后把洗去油脂的猪肉皮下锅加水熬,大火熬开后撇沫。
熬到时候盛出,拿到凉快地方让它凝固,然后切片、码盘、蘸蒜泥。
吃的时候,冰冰凉凉、qq弹弹。
这菜做起来费事,但费事从来也挡不住以王美兰为首的赵家人。而赵家不做肉皮冻的原因,是因为猪肉皮不好弄到。
以前赵家吃的多是野猪,他们整回来的野猪一般都是扒皮,而且野猪的肉皮很硬、异味还大。
这次四家杀猪,剔下来不少肉皮。这些肉皮分成几份,都留下来做肉皮冻。
此时桌上还有一道菜,是平时不常见的,那就是猪脖骨炖酸菜。
不常见是因为,平常的猪脖骨都混到骨头堆里,跟着脊骨、哈巴拉什么的一起烀。今天单拿出来炖酸菜,是过年了,取其好的寓意。
在这边,猪脖骨又叫抬头骨,有昂首挺胸、扬眉吐气之意。
过年嘛,就讲究这些好彩头。
像这顿饭里有猪脖骨,晚上那顿饭里有酱猪蹄。四家杀猪,四个猪一共出十六个猪蹄。
但晚上这顿饭,吃的猪蹄必须只能是前蹄。因为按这边的讲究,前蹄意味着往里挠钱,而后蹄就是往外扒拉。
除此之外,几家今天做饭、烧火的木头,都是山杏木。
这是取杏的谐音幸,寓意着杏木一烧,幸福美满,红红火火。
这顿饭,赵有财拿出了赵威鹏送的茅台酒。之前他想拿这酒招待楚安民了,但那天来的人太多,这几瓶酒不够大伙喝。喝没了中途换酒不好,更不能区别地对待客人,所以那天统一喝的山河白,然后把这酒留下了。
男人这屋吃喝到将近七点才散,他们下桌就奔东屋去看《新闻联播》。而今晚八点,是第六届春节联欢晚会。
以前大伙只听说过有这个,赵有财他们在单位也从广播里听到过。看的话,今天是第一次,大伙心里有激动,也有期待。
女人们收拾西屋的残局,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收拾利索了。
然后所有人都聚在东屋,一边唠嗑,一边等着看春晚。
“那啥呀……”忽然,王美兰开口,把所有人目光都吸引过来,道:“明天吃晚上饭之后,咱们开个会。”
王美兰说开会,肯定是为商会的事,也就是为挣钱的事。
听她这么说,大伙纷纷响应,但听王美兰说有事商量,赵玲就道:“姐啊,小臣他家没搁这儿,他家咋整啊?”
“那没事儿。”赵玲话音刚落,就听老太太道:“你孙姐走前儿说了,赵军他妈说啥,他家都拥护。完了要需要投票啥的,我就代替她了。”
“那行。”听老太太这话,大伙都挺乐呵。
……
向阳屯解家。
刚吃完饭的解忠、解臣、解英明坐在炕上,也等着看春晚呢。
上次把电视拉回来,就没拉走。
这时,解孙氏端着小盆进来。盆子里装着缓好的冻梨、冻柿子,这是准备看春晚时啃的。
把小盆往炕桌上一放,解孙氏坐下时,跟身旁的解臣嘀咕道:“也不知道你姨家整几个菜。”
解孙氏说完,就见解臣给她使眼色,解孙氏顺着往那边一瞅,就见他大孙子正斜眼瞪着她。
“大孙子。”解孙氏冲解英明一笑,道:“你干啥呀?奶回来,你看我就跟黑眼风似的。”
黑眼风是东北方言,是仇人的意思。
解英明白了解孙氏一眼,道:“奶,你别总搁我面前念叨他们家。”
“大孙子,你看你。”解孙氏伸手在解英明肩膀上轻拍了一把,笑道:“咱家吃这猪肉、狍子肉,不都是奶从那边拿回来的吗?”
解英明闻言一怔,这话没法反驳,因为他哪顿都没少吃。
“行啊,儿子。”这时,解忠在一旁道:“你奶现在挺好,能干活儿,还不要死要活了。”
解忠此话一出,挨了解孙氏一记白眼,道:“你少搁这儿念秧。”
念秧也是东北话,有旁敲侧击的意思。
解忠抿嘴一笑,解臣也乐了,而解英明皱眉看着解孙氏,问道:“奶呀,他们在那头儿,是不是给你介绍后老伴儿啦?”
“去你妈蛋的!”解孙氏抬手,在解英明肩膀上抽一把,道:“什么后老伴儿?我找那玩意呢?”
说着,解孙氏往外一扬手,道:“你奶年轻前儿就能干活儿,完了那是生你大姑,搁咱家原来那小房里住,那屋太潮,奶没养好身体就做下病了。”
解孙氏一向会说,她想着往解忠、解臣的大姐身上赖,那时候还没有解忠呢,这样就没有人能反驳他。
听她这话,解忠、解臣、解英明齐齐一撇嘴。
而这时,刘兰英端着花生、瓜子走进来,道:“妈呀,你说你现在这么能干活,你在家帮帮我多好啊?”
说着,刘兰英把东西放下,然后坐在解孙氏身旁,挽着解孙氏胳膊,道:“这些年净我一个人忙活了,这可下你能干活了,还都让别人享福了。”
“英子,你放心吧。”解孙氏此话一出,解英明眼睛一亮,可紧接着却听他奶对他妈道:“等年后,妈去,妈也给你领去!”
“我可不去!”刘兰英一听,紧忙拒绝。
“傻呀,你不去?”解孙氏轻推刘兰英,说:“我跟老大、小二儿都去,你自己在家干啥呀?再说了,你王姨家吃的多好啊。”
“那倒是。”刘兰英承认赵家的伙食标准,但却道:“但天天上人家吃,我也不好意思啊。”
“咱跟他们齐钱不就完了吗?”解孙氏指了下桌上的瓜子、花生,道:“他家这回买苹果、瓜子、糖啥的,咱都跟着齐钱了。这咱好几天没吃着,年后咱娘俩去,完了那边咱还有房子,咱住就住自己房子怕啥的?”
“那我去了干啥呀?”刘兰英问,解孙氏道:“那活儿可多了,咱大伙挣钱,大伙分,多好啊?妈一天,创造不少劳动价值呢。”
“那也行哈。”刘兰英说着,眼神往自己儿子那边瞟了一下,道:“我也去挣俩钱,完了给我儿子娶媳妇,是不是?”
“啪!”刘兰英话音刚落,就见解英明一巴掌狠狠地拍在炕桌。
但还不等他说话,又见那孩子一脸痛苦地左手捂右手。
劲儿使大了,拍疼了!
解家的争吵,随着春晚开始而结束。
此时不同地方的人,看着相同的节目。
这年头,属实没啥娱乐活动,春晚一开始,赵家男女老少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电视。
第二个正式节目,是刘兰芳的《评书贯口》,这个节目一出,李如海眼睛直冒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