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上尽忠!”
包围圈里只剩下一个两眼已经血红的千总,这千总挥着腰刀,绝望地怒吼一声,然后反手用刀锋割开了自己的咽喉。
看着这个躺在血泊中濒死抽搐的千总,正喘着大气的司卫们,目光隐约有些复杂。
“疯子……”
杨堂诚嗤笑了一声,心中却道,如果自己逼不得已要自刭的话,该喊点什么呢?
心绪很快就从这纠结中拔了出来,再转头看自己的部下,就这一番厮杀,竟然也倒下了二十多人,心中又不由一寒。
防线另外两处,安威和田堂坚也在抽凉气。安威是庆幸,即便遭了开花弹轰击,依旧有不少清兵涌了上来,幸亏他这段防线平直得多,左右的援兵来得快,还没进入到白刃战,突前的清兵就被击溃。而田堂坚冒汗的是,冲上来的清兵里居然藏着不少鸟枪手和弓手,十多步外突然发作,前排正端起刺刀的司卫被放倒了二三十号人。可也就是这么一停,飞天炮的炮手一口气扔出去好几发开花弹,将清兵炸得血肉横飞。
山腰上,李肆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说这一波该都是特意选出来的勇卒,如果这时代的清兵都是这般悍勇,他这造反大业,恐怕早就夭折了。
高其位还不放弃,第三次冲击虽然被打退,却终于咬到了防线上,这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战法没错。下午又调来了一万兵,继续轮番上阵。
不过他吸取了上午的经验,不再组织那种密集人海,而且也不再只盯着三个方向,三千人散作七八路,朝着各段防线冲击。
统帅变了方略,前线指挥的千把游击守备们也有了应变,他们不再是闷头傻冲,而是一波波跃进,甚至还拖着小炮抵近到百来步,要跟司卫玩对轰。一方面力求降低自己损失,另一方面也想尽量杀伤矮墙后的司卫,减少自己冲击防线的阻力。
清兵吸取了经验,各段防线的司卫也在调整战术,狙击手不再打指挥官,而是打炮手,飞天炮也相互呼应,覆盖住重点区域,双方炮火枪弹你来我往,打得芙蓉山下烟尘如云,韶州城门楼上的看客再难看到细节。
下午的两波冲击又被打退,但因为不再以人海冲击,清兵的损失也少了很多,高其位的心气缓了过来,感觉本钱还足,能这么继续打下去。
眼见清兵在两三百步外挖掘壕沟,还有千人正朝芙蓉山东面迂回,似乎想越过韶州城,切断芙蓉山跟北江的往来,以便围住自己,李肆点头,高其位总算肯面对现实,清楚要吃掉自己不是一两天的问题。将自己困在这里,等待奇兵乃至广东福建的官兵动手,也算是胜利。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也该动手了。”
李肆朝吴崖挥手。
这一战,他在芙蓉山摆了七个翼的兵力,小小的孤山可展不完全。防线上只有四个翼,他手里握有三个翼上千人的后备队。这里的地势虽然摆不出大宽面横阵战线,可按翼甚至哨为单位,作有限反击,却没问题。
又一波清兵在半里外就位,准备再次发动进攻,他们已经摸清了李肆这边的套路。冲到二百步内,就有开花弹炸开,一百步内就有排枪轰击,可只要冲一阵,再趴一阵,伤亡就能减少很多。前几次冲击,已经有好几段防线被他们冲了进去,只是跟上去的人不够,没办法站住脚而已。
按照这样的套路,三千清兵分作七八路,逼近到了百步之内,正要齐声呐喊,以急攻逼上,开花弹的轰击猛然增强了,眼前顿时烟尘弥漫。
哒哒~得啦得哒~得啦得哒哒~得啦得哒……炮声消散后,鼓点响起,整齐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十人一排,四五排聚成的横阵,或者四五个,或者两三个展开,随着鼓点,在渐渐清晰的视野里显现。
一时间,清兵的情绪裂成两个极端,军官们是在狂喜,敌人居然自己冲出来了,从那该死的矮墙后面自己冲出来了!这可是击溃他们的大好时机!可士兵们却是胆战心惊,冲是冲出来开了,可瞧这气势,竟似比那矮墙还要坚不可摧。
清兵短时间陷入了混乱,不知道是该冲还是该退,而司卫们则已经逼近到了六七十步内。没等清兵继续调整,低沉号角长鸣,司卫们站定,蓬蓬排枪声充塞了听觉。
七八处防线前,前出的司卫,各自面对的敌人不过两三倍于己,接连四轮排枪打出去,清兵人群如割草一般,被梳理出条条空痕。
“出发!”
跨上矮墙,安威招呼着自己的部下,老是缩在墙后,骨头都在发痛,现在该好好舒展一下。
三个翼加上前线一半守军构成的反击力量,一千五百人压出去,当面百步内的清兵顿时崩溃。
这波清兵不过三千人,可不是李肆的目标。出击的司卫继续稳步前进,两里外的大队清兵搔动起来,兴奋的高其位下达了冲锋的号令,想将李肆这股出击的兵力吃掉,却被前方下来的溃兵挡住。
正在推挤间,山腰上李肆的炮又响了起来。清兵终于统一了步伐,朝着前方涌动,可近到二三百步,跟着出击的飞天炮也嗵嗵发话,取的是最远射程,大半开花弹都在一两丈高处炸开,织出一幅无比绚丽的猩红画卷。
“军门快退!此处凶险!”
眼见敌军逼近,高其位的亲卫赶紧劝说他撤退。
“不!本督不退!正是死战灭敌的好……”
高其位正战意昂扬,不远处扛着军门旗的兵丁脑袋突然爆开,哼都没哼一声,带着大旗倒下,吓得亲卫们一把将高其位仆倒在地,这时候高其位才想到,对方有百步穿杨的神射手,自己再杵在阵中,真得步了王文雄的后尘。
尽管气得想要吐血,可高其位还是退了。旗倒了,人也跑了,之前多次攻击都无功而返,士气本已低到了极点,其他人再无一分战意,万人大军顿时如鸟兽散。
韶州城门楼上,高其位这股万人大军的溃败,众人尽收眼里,更远的方向,还有一股千人左右的清兵,也正仓皇北逃,那是企图绕道韶州城的奇兵。可惜正兵大溃,他们不早点逃,奇兵就要变成孤军。
“败了……”
广州军标中营参将王华虽然不甘心,却不得不发出了这声感慨。
“先示弱以人,折其精锐,再反噬而来,断其脊梁,谁说那李肆不知兵?”
曲万声冷哼道,一早他就笃定,高其位必败,其他人总是不信。
“若是高其位还有一点心力,趁这股兵前出太多,到了江边开阔地带,以马队冲击,说不定还有胜……”
王华又在当狗头军师,可他话没说完,就听到悠悠一声号角,李肆收兵了。
“那李肆……果然知兵……”
呆了片刻,王华也不得不长叹出声。
若是论战场经验,李肆远没到名将的水准,战场感觉还不如高其位那样的老油条。可说到知己知彼,他却是远胜高其位。
知道江边的开阔地带适合清军骑兵行动,所以李肆才将自己的反击限定了范围,将清军大队击溃后,并没有趁胜进击,高其位可不止一万兵,见他退到了黄朗集,正在收罗败兵,就知道这一仗还没打完,尽管他的一半兵已被打残。
芙蓉山的战况稳定下来,李肆的注意力转向黄岗山,北面枪炮声稀疏得多,那是江西兵在懒洋洋地“佯攻”,如果高其位变了心思,要强攻黄岗山,不知道那里的张汉晋,能不能顶得住。
“就这点兵,实在不够打的。”
黄岗山,瞧着武水江面血水翻腾,即便是稳重的张汉晋,也觉有些欲求不满。
他这里的阵地就是一处炮台,两门二十斤炮,十门十二斤炮不仅可以控制武水浈水,将清兵压到武水西岸,还可以牵制一部分兵力,作为李肆这个“韶州坑”的北方屏障,承担着关门打狗的重要任务。
为此他得了六个翼的兵力,布防小小的黄岗山,兵力密度甚至超过芙蓉山。炮台正面是陡峭山崖,少许人就能防守,左右侧面和背后各有山头,六个翼,算上炮兵,足有两千,守这片狭小区域,显得非常充裕。
芙蓉山离黄岗山不过七八里地,在这里用望远镜观察,都能看到芙蓉山下的战况,就见那里打得热火朝天,而这边只有江西兵偶尔来搔扰一下,一两百步外开枪放炮,让高其位听到他们有动静,仅此而已。
之前见到芙蓉山反击,将高其位大队击溃,张汉晋再难压住部下的战意,同意出三个翼反击,将江西兵赶到了武水边,连船带人一同当作靶打,这股该是江西提标的人马几乎只有一半逃了回去。
从芙蓉山过来的传令兵说,这一天清兵起码在芙蓉山下丢了两三千人,还抓了上千号俘虏,算算自己只入账不到千人,张汉晋很是无奈。
可接着传令兵带来的命令让张汉晋振奋起来,李肆让他严阵以待,高其位可能要转攻黄岗山。战斗进入到计划中的第二阶段,只要他扛过这一阶段,第三阶段的主角就是他了。
“要轮到咱们了么?”
盘石玉的连瑶翼守在黄岗山东面,听到这消息,也勉强振作了起来,虽然这里地势低缓,但清兵从这个方向来的可能姓却是最小。
“怎么也轮不到咱们……”
黄岗山北面,梁庆无聊地挠着鼻子,蔡飞也是长叹一声。他们守着的这处山头地势最险,更北的方向是连绵群山,清兵再怎么也不会从这里攻来,让他们守在这里,不过是以防万一,就连翼长孟松江都呆在西面,那里是预料中的主战场。
“注意守夜!绝不可松懈!”
孟松江也不是完全放手,过来巡视一圈后,对蔡飞等人提醒道。
“换了盘石玉那帮瑶民,估计还有可能……”
等孟松江走了,梁庆看了看北面的山壁,连连摇头。
“要说清兵不仅能爬山,还能夜袭,打死我也不信。”
他这么断言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