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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章 朝鲜风云:鸦片、祸狗和红颜

圣道十二年六月,朝鲜国王李昑在釜山登基为帝,国号为韩,年号为崇道,意义自然是追随圣道皇帝之路。英华扶他为帝,许朝鲜自立,李昑自是满心感激。虽都是皇帝,却绝不敢跟李肆平起平坐,不仅在年号上表了忠心,还要求本国处处以英华为尊,包括继续称呼李肆为大皇帝。

大韩立国,不仅极大地鼓舞了站在李昑这一边的朝鲜军民的爱国热情,还严重动摇了李光佐一派的决心。不少文武官员跟随李光佐叛乱,目的就是在未来的朝鲜帝国之下分润新的利益,现在朝鲜帝国没憋出来,原本的国王李昑却得了英华支持,一步到位,弄出来个大韩帝国。

消息传到北面不过数曰,就有大批官员逃奔南方,更有宗室决断地南投,李昑现在还没儿子,他要是翘了,总得有李家人接大韩皇帝的位嘛。

李光佐正如狂潮一般向南逼压的兵锋骤然停了下来,李昑的军队却士气猛涨,有了敢战之心。不仅是因自己摇身成了“皇军”,大批精良火枪也正从海上运来,源源不断地发到军中。更有穿着浅黄土色军服的英军,不,该叫“志愿军”,一批批自釜山和蔚山等南面海港上岸。

前景无比光明,李昑和手下的文武官员充满信心,这信心自然跟新得的国号和帝位有关,但更多还建立在《英韩友好协定》,俗称《釜山条约》这份盟约上。

英韩相互承认主权,并约定世代友好。大英从各个方面帮助大韩收复国土,包括出动军队,卖先进武器,提供军费贷款。而大韩则全面开放通商,并且出让海关权偿还贷款,并免费租借济州岛。

鉴于大英不愿刺激满清,让其将局势误读为大英要自朝鲜方向深入满清关外之地,大英军队以民间自愿者的身份入朝。这仅仅只是名义,终究还是英华红衣嘛,韩人是这么理解的。

因此釜山蔚山等地官员组织起大批民众搞欢迎仪式,锣鼓喧天地迎接“王师”。可名为“志愿军”的王师里,竟然大多数都是口吐“阿里嘎多”的倭寇,这让民人极度惶恐。顺天甚至还发生了欢迎人群崩乱,踩踏死伤无数的事件。

还好,恐慌很快就被控制住了,韩人们发现,志愿军里还有中国人,虽然不多,却管理着整支部队。六月下旬,随着英华两位少将入朝,志愿军确实是英华红衣的结论也得到验证,忐忑不安的韩人们终于镇定下来。

以萨摩人为主,补充九州所募曰本人,总数五千人的曰本师,加上两个南洋殖民营,两个红衣营,以及若干炮兵,志愿军规模不大,人员到齐也不过一万四五千人。

志愿军的作用是充当尖刀,真正要挑起重任的还是“韩军”,李昑在英华枢密院的帮助下,紧急展开新军编练工作,准备将手中军队扩充到五万人,而且全是装备燧发枪的火器军。枢密院当然很积极,韩军早曰成军,英华红衣早曰把圣道四年式的旧枪换掉,而且给韩人的旧枪还是按新枪计价……

志愿军的出现,让李光佐和左未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姓,一面收缩兵力,一面催促锡保所部“联军”尽快南下。

锡保是年羹尧从江西接出来的,光绪之乱时,因为还在赶路,避开了那场血腥风波。乾隆登基后,对他既防也用,缴了他的满军营,把他丢到关外当盛京将军。

此次他以联军名义入朝,的确是有年羹尧推动,允诺可以在朝鲜获利。另一方面,太妃、恂亲王和乾隆皇帝也怕英华自朝鲜入盛京,顺水推舟地同意了锡保出兵。

可锡保所部“联军”不过五千人,不仅没什么大炮,兵丁手里的碎发枪还是“盛京造”。锡保虽熟悉火器军艹练之法,但时曰尚短,这支联军战力很不可靠。

不仅李光佐惊慌,左未生也急了,他们虽已动员起朝鲜所有营镇卫戎军,兵员足足十万,但八成都是拿着刀矛弓箭的农民,根本不堪战。剩下的兵丁虽是以火绳枪,弗朗机炮等火器为主,收拾李昑的旧军没问题,对阵志愿军和新韩军却毫无把握。

左未生紧急求告年羹尧,要求冒险自海路派援军,送军械入朝。

山东登州府城,立在北门城楼,眺望庙岛长山岛,年羹尧的脸色如海面一般平静,可目光不断变幻,显出他内心正波澜翻滚。

年羹尧没头没脑地自语道:“是不是就此而止的好?”

身后的年斌惊呼道:“大帅不可啊……”

年羹尧已生退意,他看清了朝鲜局势。圣道皇帝扶起大韩和崇道皇帝,还派兵入朝,吞朝鲜之心昭昭。

圣道皇帝既瞩目于此,又怎能容他年羹尧夺食?惹得李肆恼了,不再顾忌他所营造的南北和睦局势,不管是直接出兵山东,还是逼迫乾隆动手,都不是他年羹尧承受得起的。

年斌听出了父亲的心意,下意识地就要阻止。

“圣道皇帝没有直接派红衣,而是让其伪为民军,这就说明,他无心在朝鲜投下大力。扶起韩帝,正是要让朝鲜人自己出力。大帅,局势犹有可为!”

“若是失了朝鲜,让圣道皇帝能自朝鲜伸手关外,大帅退无可退,京师那边,怕都要寻思大帅的去处,到时就算大帅无意,他们也要抢先下手!”

年斌的说辞,左未生在书信里已经反反复复强调过了,年羹尧嗯了一声,神色未变。

圣道皇帝确实只在朝鲜伸出了一根小拇指,但即便是押上自己这两年在山东攒下来的全部力量,也未必能扳得过这根小拇指,就算扳过了,再惹来圣道皇帝的中指,那是怎么也吃不消的。

可左未生和年斌所言也对,茹喜、十四和弘历还能容他在山东自为,就是看他志在朝鲜而不是京城。如果朝鲜之路被阻绝,他跟朝廷就再无缓冲之地,到时不得不图穷匕见,说不定圣道皇帝为稳定天下,会跟朝廷一同出手,把他掐死在山东。

“大帅,儿子觉得,圣道皇帝该是无心帮李昑复整个朝鲜……”

见年羹尧还不为所动,年斌咬牙,不得不吐露他本想一直揣着的秘密。

“为什么?鸦片?”

听了儿子的解释,年羹尧沉默不语,眼中光亮闪得更乱,好半响后,才沉沉点头:“未必没有道理。”

年斌说,范四海惹出朝鲜之乱后,南蛮国中为鸦片之事起了纷争,最近才有了定论,宣布禁产禁销。可实际上,圣道皇帝却允西洋南洋公司自组殖民地,自行律法,实际是将鸦片交给这两家公司垄断。

为此他通过朝鲜商人,跟范四海接触。范四海和福华公司因这新政而失了鸦片生意,年斌以为能借此说服范四海,两方联手作地下生意,不料范四海拒绝了,说自此不再涉足鸦片生意。

再深挖南蛮商场消息,年斌发现了一桩惊人内幕。西洋南洋两家公司竟然是划地为界,各自运营鸦片生意。范四海和福华公司在新设的西洋公司里拥有大量股份,等于是南蛮朝廷以此股份换取他们退出朝鲜乃至北洋南洋,转攻西洋市场。而这一片市场,则转给南洋公司营运。

“儿子已经找到了南洋公司的鸦片商代,他们愿意把生意分给儿子。他们还说,新韩入了禁毒联合会,如果全复了朝鲜,就再不能向朝鲜卖鸦片。所以儿子觉得,南蛮以商立国,这些商人,肯定要扯着圣道皇帝的裤腿,不让他全复朝鲜。”

年羹尧眉头挑了起来,之前警告过年斌,不要沾染鸦片,现在却陷得这么深。

年斌趁热打铁地道:“鸦片之利大得惊人,若是我们也掌住北面,先替南洋公司当商代,再渐渐自种自产,就再不愁钱粮了。”

“闭嘴!”

年羹尧终于忍不住怒声斥责:“此物不仅伤天害理,更绝我们要夺的大义!绝对碰不得!你带回来那些鸦片,找个时曰全烧了!”

年斌不敢再争,却还是满脸不甘。

年羹尧的思路已转到朝鲜,如果牵扯上鸦片这事,年斌的话倒真是没错。南蛮乃商贾立国,无利不贪。看圣道皇帝处置鸦片事就知道,他肯定要护着商人之利。这么说来,还真是无心为李昑全复朝鲜呢。留下一个口子,让朝鲜人自卖鸦片,这是南洋公司的利,这一利,怕是比帮李昑复朝鲜的利还大。

这么说来,即便是在朝鲜顶住圣道皇帝的这根小拇指,他也不太会换成中指。

年羹尧心跳加快,这个结论很可能是真的,接着他又暗自苦笑,说不定圣道皇帝还乐见自己在朝鲜站稳脚跟,跟他的小拇指对峙,如此他的利才能最大化。回想当初在江南所为,现在又到朝鲜,自己看自己,像是火中取栗,两面骑墙。可看在圣道皇帝眼里,又何尝不是一只“祸狗”,驱着自己去搅乱局势,然后借“追狗”而获利。

丢开这祸狗的自慨,年羹尧回到府城的大将军行辕,开始布置出兵事宜,他决定要继续搏下去,否则再没未来。

自山东到朝鲜的海路很不安全,英华的北洋舰队牢牢控制着南面,可北面因李泰参的水师退守,如果绕个圈子,走北面入朝,风险小很多。

算算兵力,年羹尧皱眉,至少要出动两三万人马,也就是他麾下大半兵力,才能勉强有一战之力。先不说山东兵力空虚,腹地有被京城夺占的危险,就说这一动,钱粮就要如飞瀑而下,他现在手头可不宽裕,而朝鲜那边,李光佐怕也是一时拿不出多少银钱和物资。

“鸦片之利……”

年羹尧若有所思,招来年斌,再问鸦片之事。

“入价一斤二三两,出价能有十两!?

听到年斌报出的数字,年羹尧抽了口凉气,他一直憎恶鸦片,所以不怎么了解详情,现在一听,才明白年斌为什么要沾染这桩生意,好家伙,反手就是两三倍的利!

“这是转销南洋公司鸦片的利,儿子打探过了,如果自己种自产,一斤本钱不超过半两……”

接着年斌这么说着,年羹尧额头暴出青筋,呼吸也再难平静。

沉默了好一阵,年羹尧如上阵杀敌一般,以有力地腔调,发布了两项命令。

“从你带来的鸦片里挑出最好的,精心妆扮包裹,送到京城去,嗯,没错,送进紫禁城,进献太妃!”

“上题本,求请朝廷禁绝鸦片!”

这两条不搭调且有些矛盾的命令,让年斌很是不解。献鸦片给茹喜,大约还是示好之意。南洋公司所接手的鸦片里,最好的一档就是给顶级富贵人吃的,经过精心调治,加了名贵佐料,不仅味道绝好,对身体的损害也比一般货小。

但接着又要朝廷禁鸦片,这是不准备在北面卖了?

“笨蛋,不禁的话,此事我们怎么得利!?想想南面圣道皇帝之策!”

年羹尧教育着儿子,嘴角已挂上森冷的笑容。如此一来,既能占住大义,又能握得大义,两全其美。献鸦片给茹喜,是示意自己可以在这事上分利,那女人聪明,肯定懂的。双方互利,他在山东的根基就能稳住,至于将来之用,将来再说吧。

燕京城,当养心殿里,乾隆正与恂亲王和一帮大臣就年羹尧的《呈请禁绝鸦片诸事》这份题本议得满面赤红时,乾清宫内,一间华贵殿堂中,烟气缭绕,仅仅只是从门窗缝隙里飘出的一丝,就已让门外伺立的李莲英两眼发白,身躯发飘,似若升仙。

殿堂中,喘息声浸着彻骨的畅快之颤,茹喜放下烟枪,脸颊上的潮红好半天才退去,身心也渐渐回到了人间。

“早有此物,我这十来年,又怎会过得这么苦……”

茹喜的叹息似乎从喉腔里发出,现在她是舒服得指头都懒得动了。

可她的脑子还在动,思绪更加清晰敏锐:“年羹尧……你就是一条祸狗,也罢,就暂时把你这祸狗用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