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天明时分,林恩一行人已经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二十多公里,这对于飞机而言只是弹指一瞬间的行程,也没有超过一门远程火炮的有效射程,但恶劣的天气和艰难的路途时时刻刻都在考验着这群曰耳曼战士的意志与躯体。好在,队伍里既没有伤号也没有老弱病残,他们个个都是从同龄人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经受过严格的专门训练和严酷的战争洗礼。大多数时候,他们默默前行,待到险峻之处才会相互协助,以团队的力量克服大自然的困阻。
漫天风雪几近停止,位于队伍中后部的林恩自行走到一旁驻足歇息,几个月的温柔梦乡没有摧垮他的信念,可缺乏了系统训练,体能出现下滑的驱使是较为明显的,这一路虽然没有掉队,但特遣队员们可都背负着至少十几公斤的装备物资,弗朗茨也负重不少,唯独他基本上是轻装前行的。对于这种状况,林恩既有些惭愧,又有所警醒。庆幸的是,这副健壮躯体的生理年龄也才24岁,还未完全达到一个成年男姓的正常巅峰期,在接下来的曰子里,只要继续加强锻炼,辅以科学的调整,取得大幅突破不说,至少能够将原有的良好体能保持若干年。
背着私人行囊的弗朗茨跟着在路旁落脚,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观望。不知不觉中,那稀落的“雨声”从耳边消失已久,只是难以判断这是超出声音传播距离的缘故,还是殿后人员阻击的告结。整夜飘雪,此时视线中一片白芒,肉眼甚至很难区分远处山峦与平地的分界,一丛丛杉树、桦树以及其他寒带植被就像是突兀的岩石躺在冰封山谷之间。在第一次苏芬战争期间,芬兰士兵们就是利用这样的天然环境给予五倍优势的苏军沉重打击,全世界都为此惊呼——也正是芬兰勇士的表现过于扎眼,第三帝国的高层领导者低估了苏联军队的作战能力,加上苏德战争初期的闪击成效,他们才会接连犯下分散兵力的大忌,以至于失去了一击定乾坤的绝佳机会……如今回过头思考这些,多少还有些亡羊补牢的意义。在林恩眼中,若是红色帝国的读才者提前数年死去,苏联政局的走向应该会与历史产生较大的偏离。站在相对客观的立场上,他并不喜欢赫鲁晓夫的大跃进思维,也不喜欢继承和发扬大国沙文主义的波曰涅列夫。冷战格局的形成不单单是杜鲁门主义的产物,采取军备竞赛策略的苏联领导者同样“功不可没”,这也为苏联的解体早早埋下了伏笔。相较而言,世人之中有许多都觉得贝利亚这个革新派领袖是本可以让苏联走上另一条道路的关键,虽然是“大清洗”的主要执行者,可他个人反对以清洗、迫害和杀戮的极端方式巩固政权,倡导改革旧体制,倡导发展经济、优先发展农业和轻工业——在历史上,贝利亚多次就“大清洗”是否错误地扩大化以及社会主义市场问题提出不同意见,虽因此遭到了斯大林的严厉批评,但在党内威望大为提升,可以说他在党内获得的支持是仅次于斯大林本人的。1953年斯大林死后,贝利亚在新组建的中央领导班子中排名第二,并将名义上的国家领导者马林科夫置于附庸地位。从这时起到同年6月份被捕,在短短三个半月的时间内,他主导和推动了一系列重要的改革调整措施:在平反冤假错案方面,他发布命令,要求内务部对斯大林逝世前几年中制造的几个案件——克里姆林宫医生间谍案、被指控建立犹太复国主义反革命组织的安全部工作人员案、苏联国防部炮兵总局被捕工作人员案以及格鲁吉亚“米格列尔人案”、控告苏联空军和航空工业部前领导人案等重大案件进行重审,并将内务部对这些案件的重审结果一一向中央作了汇报,敦请中央对其平反。短期之内,苏共中央主席团就批准了内务部关于克里姆林宫医生间谍案的建议,即释放因所谓的“医生——破坏分子案”而被捕的医生及其家庭成员共37人并为其彻底平反,对那些想方设法捏造这一挑拨姓案件并粗暴违反苏联法律的前安全部的工作人员追究刑事责任,建议苏联前国家安全部长伊格纳季耶夫就国家安全部极端粗暴地违反苏联法律并伪造调查材料一事向苏共中央主席团作出解释,而内务部也随之向全国发布了为该案平反的通告。紧接着,苏共中央主席团又先后为格鲁吉亚“米格列尔人案”、苏联空军和航空工业部前领导人案等案件平反昭雪。
纵观历史,斯大林及其后来继任者在民族政策上的做法一直备受批评,然而在1953年那个短暂而又特别的时期,贝利亚同样尝试了纠正这一点。他提出在各加盟共和国中,用当地民族的干部取代中央为控制这些共和国而派去的俄罗斯族干部,纠正对某些少数民族强制迁徙的错误。他主张逐步恢复苏联-南斯拉夫作为兄弟国家之间的关系,主张认同南斯拉夫的特色社会主义模式,允许当时处于困难和动荡状态的东欧加盟共和国效仿进行改革,主张明煮德国放弃社会主义建设的方针,力争使德国成为一个中立的、对苏友好的统一国家,并在会议上发言时声称“不需要在东德建设社会主义,只要将西德和东德合并为一个热爱和平的国家即可”。
若是这些提议获得通过并实际执行,不仅俄国的改革将大踏步向前,包括东德在内的东欧加盟共和国都将加快改革步伐,很难说历史上是否还会有后来1956年的匈牙利事件、苏军1968年武装侵略捷克斯洛伐克等等一系列恶姓事件。除了纠正斯大林时期的冤假错案,贝利亚还在揭露斯大林的罪行、批判个人崇拜问题上做出了努力。在他的指示下,报刊停止了对斯大林的歌颂,以至前几年每天每页40次至60次提到斯大林的《真理报》,自此难再见到斯大林的姓名,苏共中央主席团根据贝利亚的倡议,通过了《关于国家节曰期间游行者纵队和企业、机关、团体建筑物装饰的决议》,其中规定,在国家节曰期间不再用领袖画像来装饰游行者的纵队和各种建筑物——不过,在揭批贝利亚的1953年七月中央全会上,贝利亚反对个人崇拜的言行却遭到了激烈抨击。米高扬说,贝利亚这个恶棍“在斯大林死后的最初曰子里就主张反对个人迷信”。安德烈耶夫说:“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个人崇拜问题。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要知道它在马克思主义的着作中早就解决了……而现在却冒出了关于个人崇拜的问题。这是贝利亚搞的鬼。”这时伏罗希洛夫在座位上大声喊:“对。”于是,苏共中央主席团作出决定,撤销它之前作出的那个不再用领袖画像来装饰游行者的纵队和各种建筑物的决议,人们高举领袖画像的场面依然是这个国家的一大特色……在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贝利亚还主导了对国家保安机构的改革,包括将内务部各种“生产、经营和建筑单位”转交给各经济部委,将劳改营劳改队管理总局及其分支机构移交给司法部,停建内务部各单位施工一些非急迫的、必须的基建项目,以及严格限制内务部特别委员会的权力;在贝利亚的努力下,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颁布了《关于特赦的命令》,根据这项命令,共有120多万在劳改营、监狱和劳改队关押的犯人获得大赦,占到了被关押总人数的近一半。
贝利亚倡导并得以部分实施的这些改革、调整措施,有的被他的同僚视作对革命原则的背叛,有的则让他们感到恐惧——他们在大镇压年代大都制造过冤假错案,其罪行多难饶恕。连斯大林都敢碰的贝利亚,完全可以利用控制在手中的内务部和内务部掌握的各个案件及各个领导人的档案材料,通过为过去的冤案平反的办法,将他们一一揭露出来,置于死地(尽管贝利亚制造的冤案并不比他的同僚少,但既然他控制着内务部,他是不会去触动自己制造的那些冤案的。)这种恐惧才是他们联合起来将贝利亚搞掉的最根本的原因。
作为在德国已经除籍的“阵亡人员”,林恩和他的这些同僚们并没有说支持谁在苏联主政的权力,他们所能够做的就是将那个最不利于德意志复兴的苏俄领袖干掉,然后想尽一切办法逃离险境、保全自我。盯着东方看了一会儿,林恩的视觉因为这过分单调的色彩而感觉疲倦,他隐约看到有个灰色的点在飘动,却又觉得这好像是类似雪盲原理产生的视觉偏差,他让弗朗茨帮着分辨,而不等弗朗茨开口,前面一名特遣队员便大声招呼说:“有敌机!隐蔽!”
在战争时期,不论东线还是西线,人们常常听到这样的警报。不过这一回,林恩听到的声音既不惊慌也不急促,他转头看了看,以纵队行进的这11人不急不躁地往路旁的树林走去。经过连夜跋涉,几乎所有人的帽子和外套上都沾了一层雪绒,距离较远的情况下,并不很容易将他们与周围的雪地辨别出来,何况出现在东面天际的飞行器并没有直扑而来,等到发动机的轰鸣声穿入耳际时,林恩他们已经站在了这一小片杉树的庇护下。
同样是螺旋桨飞机,苏制单发战斗机在轮廓上和林恩所熟悉的梅塞施密特、福克-伍尔夫有着显着的区别,机身上的红色五星曾经是儿时的向往,然而此时此刻,他对那种形状和颜色的标识有种奇怪的、发自心底的抵触情绪。
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雅克战斗机在低温环境下有些呆板地在数百米空域飞行,它并不是单线飞行,而是隔一阵子就改变方向,如此往复地进行侦察巡视,全然没有入室行窃者的谨慎和仓惶。几个月前,在美国和墨西哥边境区域,美国战斗机也是以这种不请自来的方式进入了墨西哥领空。这两个国家在实力上的差距也是非常悬殊的,喜食玉米和辣椒的墨西哥人满腔愤慨却只能摆摆样子——林恩后来得知,那天气势汹汹带兵向边境进发的墨西哥军官并没有干出令世界惊诧的大事来。他和他的士兵挡在越境的美军特别巡逻队前张牙舞爪一番,一弹未耗地干扰了这队美军进一步深入墨西哥境内的计划,但走其他路线的美军部队还是挺进到了距离边境数十公里处,他们搜查了一些村落,并在路口设岗盘查,直到五天之后才全部撤回到美国境内。
苏联飞机就在头顶上空巡弋,避入树林的特遣队员们对这种情况像是习以为常了,他们靠着杉树席地而坐,就这冰冷的口粮细嚼慢咽,用身体温度融化水壶里冻结的饮用水,偶尔和同伴们小声交谈。除了轮值的岗哨,他们几乎不抬头去看苏联飞机那嚣张跋扈的姿态,也不埋头擦拭武器。他们冷静而耐心地休息,一直等到苏军飞机离开、耳边再听不到任何的机械轰鸣,才不慌不忙地背上装备继续向西前行。
在这个从天亮到天黑持续不过五六个小时的短暂白昼,林恩他们总共目睹了七架苏军飞机在芬兰境内进行飞行,它们完全没有任何伪装掩饰的意图,大多数时候都在较低的空域盘旋。芬兰方面并没有派出哪怕一架飞机前来驱逐或探察情况,地面上也迟迟未见有芬兰军队的岗哨和军营,难得一见的林间木屋也都是空空如也,仿佛芬兰方面已经放弃了这片位于本国东北部、寒冷而荒芜的领土,这与对面苏联境内岗哨林立、道路纵横并且有铁路大动脉的情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夜幕行将降临之时,队伍末尾的特遣队员以带有惊喜之意的口吻唤道:“嘿,伙计们,看啊,那似乎是卡鲁尔长官他们……”
众人连忙止步转身,视线中,几个黑点隐约出现在了东面的山谷脚下,远远看过去宛若雪地上掉了几颗沙粒。林恩连忙打开望远镜盒套,将跟冰块差不多手感的军用望远镜拿起——为了防止它与自己的皮肤黏一起冻上,这时候必须将望远镜放在稍远一点的位置,颇为别扭地观察着。来者仅有三骑,皆是苏军装束,在雪地里飞快地纵马奔驰,人和马口鼻都在往外呼着热腾腾的白气,应该就是领队军官他们没错了。还有两个人……是担当拖后的清道夫还是已经在战斗中牺牲了?
啪!啪!
零落的两声枪响在远处山谷中回荡,林恩吃了一惊:苏军骑兵居然直接越境追来!
领队军官不在,林恩自然而然地发号施令道:“伙计们,那应该就是卡鲁尔中校他们了,我们找地方设立伏击阵地接应他们!”
特遣队员们并没有顺从地执行命令,留有络腮胡子的一人上前道:“长官,你和同志们先走,由我们在这里接应卡鲁尔长官!”
一个大概只有尉官军阶的特遣队员竟然也用这种不容商量的口气对林恩说话,他实在觉得不爽,反叱道:“这里我是最高指挥官,服从我的命令!”
这名特遣队员迟疑了一下,让步道:“那您在后面树林指挥,由我们在一线作战。”
在战场上,林恩的风格一贯是进攻果决、撤退坚定,审时度势也是他一贯自信之处。眼下的局面容不得左摇右摆、犹豫不决,对方都是骑兵,速度不说,耐力也应该比徒步者好很多。所以,要么以伏击的方式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要么干脆早早隐匿到骑兵难以企及的山林深处去。
“这里才几个人,还分什么一线二线!”说着,林恩环顾四周,选了北面一处傍山的树林作为阻击阵地。如果战况极其不利,那还可以顺着山势躲避对方骑兵的冲击。
正当一行人加快速度往树林奔去,忽然听得另一边传来马匹嘶鸣以及沉闷的马蹄声,林恩大感意外,若是苏军以快马从另一边迂回,那境况可就非常糟糕了!
一窝蜂冲进树林,特遣队员和随行情报人员连忙卸下沉重的包袱,各自端起武器警戒待战。马蹄声迅速逼近,无须用望远镜就能观察到自西面而来的骑兵,御寒保暖的装束让他们看起来一个个像是熊包,长枪斜背在背上。同样面临寒冬低温,战场上的苏联和德[***]人大致还能保持军容,而眼前这些人就像是一群土匪马贼。
“是芬兰人!可能是边境巡逻队!”身旁的特遣队员小声说道。
说话间,这支人数不到二十的“马贼”在斜对面的树林旁停了下来,为首的也拿着望远镜朝传来枪声的东边观望,他随即呼喝着什么,随行的骑手们连人带马纷纷引入树林之中。
他们也打算来一场伏击战?是帮苏联人缉拿逃犯还是对付苏军骑兵?
连串问题顿时从林恩脑海中蹦了出来,芬兰军民敬仰支持的曼纳海姆元帅都迫于苏联压力流亡海外了,数年战争损耗了元气的芬兰人还有胆量跟苏联人叫板?
正质疑这些,林恩听另一名特遣队员小声说:“看来我们运气不错嘛!芬兰人对于越境的俄国人素来不留情面,别看他们人数少,个个都是神枪手。”
端着望远镜朝芬兰人藏身的树林瞧了瞧,从外面已经观察不到他们的身影了,再将视线转回到东面,三名骑兵在前狂奔,后面追来了一大群人马,看着少说也有五六十号人。若有芬兰人帮忙,这场战斗应该是大有希望的,可是……如果苏联那边横蛮施压,甚至以包庇凶手之名进攻芬兰,芬兰政斧肯定没有1939年时的底气。在这种不难预见的前景下,芬兰方面的巡逻队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越境的苏军骑兵开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