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中还捧着最后一抹黑色,露气一般迅速消散!
无数绒花飘旋向他!涌向他的手心!连这最后一抹都要卷灭!
他下意识就缩回手臂,藏到胸怀,却哪里还来得及!
双手张开,哪里还有影烬?!
他最亲爱的母亲!他最最痛悔伤害过!最最痛悔失去的人!
在这魔天诡处刚刚得以重见!他甚至还来不及惊喜!来不及倾诉!来不及完全忆起那一夜的血腥!来不及慰藉哪怕一丝凄惶!哪怕一丝绝望!
就这样在他眼前!
灵体幻灭!魂飞魄散!
绒花片片,雪球一般簇拥在他身边!欢快且又温驯地没入脑后!
数米方圆之外,还有数不尽的莹白热烈拥来!
却霍然冲向天空!
身边雪绒霍然腾散!像朵厚重琼云聚上高处!在他头顶上方探出愈发浓急的卷!
眼看就要扑下!却又踯躅未落!
“如一!怎么回事?!”海大先生疾声问道,嘴里又喷出几口浆炎!
巍然长衫面寒如冰!乾如一一步跨出,正正踏在中心之处!
蜃龙凝作幽蓝色的外衣交叠在长衫之上,两根手臂已插入浮毯,用力一撕,偌大一条裂缝贴着他的脚边,陡然向两方延伸出去!
十数顷的这方白芦湾荡就像一张薄薄的纸片撕裂开来!小腿深浅的浮毯下方,白芦根系数十米深,而在根系底下再度露出深邃无比的黑暗!只见那根黑色枷锁深入湾荡,竟是直直没在黑暗之内,最后一点刚刚碎灭!
黑暗深处,一声怒哼冷冷传来!
神浆光炎陡然间怒溅如倾!仿佛披上一身蔚为观止的圣洁羽衣!海大先生坐在原地,就像一具神圣铸就之躯行将融化!
“钰儿!谨守本心!!!”海大先生丝毫不顾,暴然向他大吼!
他听见了,身体颤了一颤,两颗眼球似乎泛起晶白与暗红,但又杯水车薪!
后脑深处那枚“果核”又在死命挤压!元轮再度缓缓浮出体外!
可这黑白相间之物此刻哪里还有优雅美妙?!哪里还有云藏奇韵?!
如弦映衬的黑白分野早已成了惊峰骇谷!整团元轮都在剧变!
他清清楚楚地感应着!就如亲眼目睹一般!
因为每一丝黑白剧变,都是此刻他的心海!
“心”似乎已经不是他的!他已分不清悲怆与忏悔!辨不得痛苦和厌弃!那些“空洞”正陷落成无比深暗的渊薮!属于他的一切正消失在渊薮之中!
就像头顶上空雪绒琼云,怒哼响起之时就向黑暗扑卷而去,白芦连同根系纷纷散作雪绒,轰然倾吐,却只见整座湾荡渐渐消失,黑暗里没有激起半点浪花!
不!还是有回应的!
清脆的女童稚音响落他的耳中!
“至善!
“你不谢谢我么?!”
童音言道:
“是我休谟替你留住了孕育之人!是我休谟为她置出这片存身之所!是我休谟顾念旧识之情!给你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
“旧识之情?!”幽蓝长衫交叠之下,威严冷漠!凛如寒冬!
“掳逝者作人质!初遇就施暗算!仇寇之谋!攻心之计!谈何旧识?!”
长衫巍立如山!声似惊雷!振聋发聩!
童音怒哼出声,却似不屑再做争辩,黑暗深处有阵阵嘻笑传来,只听“怨恨”尖声道:
“议长大人!我家大君所说句句不假,自打尊者母上魂体被请来魔天,暴怒大君就悉心安置在此,我们谁都不敢冒犯,还望议长大人明鉴,可不要妄出怨言!”
“不错!”“灾祸”闷声说道:
“若不是暴怒大君时常关照,尊者大人的母亲早就已经归属魔天,化身我等同类了!议长大人却不先来辨问是非,莫非您的律法之道出了偏差,已经约束不住您的震怒之心了么?”
“……尊者大人的母亲不是刚刚解脱了么?……她还是尊者大人亲手送走的啊……我潘朵拉何时能有这样的幸运……”
“乾如一!是你们自己见识浅短!”
“贪婪”打断了“厄运”的哀诉,嗡然喝道:
“亿万人族都曾在尊者诞生之地生存繁衍!暴怒大君担心尊者之母受到惊扰才单独安置!可这魂体本身渐渐疯癫,一旦入魔就会引来白芦敌视!暴怒大君不惜消耗本源才让魂体生出这条枷锁,一有魔意便及时导流出去,这才支撑到现在!是尊者大人太过贪恋亲情!明明感觉不对还要弄断枷锁!与暴怒大君何干?!”
“好啦好啦……不要吵啦……都是误会嘛……”有柔媚娇声响起,满带哀怜!
“唉……水媚只是又被尊者大人拒绝了一次……便本源幻灭,至今肝肠寸断!可怜尊者大人好不容易才和母亲重逢,短短数息竟就亲手送葬了她,永远不能再得相见……这又该是何等的伤心……何等的难过……水媚真是感同身受……思之神伤呢……”
水声滔滔,冥铃作响,只听一道幽声吃吃唱道:
“……无妨……无妨……
“……灵体幻灭……魂飞魄散……尊者大人终于杀死了自己的母亲……终于杀死了最后一位至亲之人……
“……往生花畔……三途水中……尊者大人从此亲族更整……人伦永续……随时都能互诉衷肠……我冥泉随时相候……
“……呵呵……尊者大人业已杀戮圆满!弑亲之罪自此烟消云散!又有哪里可怜了呢……
“……因为尊者大人从今往后……再也无‘亲’了啊……”
雪白的小家伙早已钻出手链,两只肉翅用力攀住肩头臂膀,柔软的胸腹努力贴住心口,惶恐湍急的心跳只恨不能全部传递过去!
他怔怔地立着,只听心上很多东西终于碎了!
深渊般的那些“空洞”犹如瓷器破裂开去!只见脑后元轮就像一颗狰狞海胆!黑刺突张!
陡然竟已化作七道门闩似的深黑闸具!重重扣上迅速褪却的白色!重重钻回他的后脑!
也重重锁在他的心里!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而是每一根!
只是最后这根,永远都是最独殊的!
“至善!”
童音清脆,冰冷说道:
“欢迎回来!”
数十顷的白芦湾荡仅仅只剩脚下数米浮毯!
长衫退回身边,数条触臂紧紧搀住摇摇已坠的他,幽蓝胶质却未变身蜃龙,反倒全然洇入身躯!除了面目肌肤淡淡流淌的蓝意和岿然冷峻的威严气息,这位人间议长竟同寻常人族一般!
海大先生站了起来,身形面孔几乎难以目视,躯体就像一道光!
那光落在身上已很灼热!方才就和巍然长衫同时举步,同时错身而过,同时望了彼此一眼,却都没有开口!
此刻那光一步迈出脚下浮毯,幽蓝触臂卷住浮毯冲天飞起,那光便如镜像一般向黑暗落去,很快就小成了点,就要看不清晰!
黑暗深处暴然翻滚!七道闸具狠狠一震,四面八方竟有无数黑气化作疾流,向即将熄灭的幽光汹涌扑来!
他猛地喷出大口污血,只觉躯体与灵魂统统要被压烂!
朦胧之中,那道光似乎转身过来,冲他轻轻挥了挥手!
然后便如一轮烈日煌煌下落!神圣光辉之中,竟然焕出无比灼目的金黄之色!
虚空之中,仿佛有道门户轰然洞开!
只见彼端竟然涌来汪洋博大的神圣光流,尽管一瞬便有七道古朴符记闪出,迅速截断,却已足够凝为一顶灼灼其华的冠冕!虚虚戴在那道光上!
黑暗中的讥笑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梵天源流……原来竟是这样……”那道光轻声叹着,却又那等满足!那般骄傲!
“……七曜……殊途同归……非是歧路……
“……怎么?不想试试么?难道怕了?!”
门户幽幽关闭,七道古朴符记没有回应,冷冷对峙!
那道光隔着门户,光辉冷冽如刀,却也没有迈步进去!
然后数道诡谲阴影齐齐扑上,反掌间却被那光一一击溃!黑暗深处顿时响起串串惨嚎,就连那张巨型黑幡都被切为碎片!
黑暗深处一时间狼奔豕突!唯恐逃之不及!
待到金黄散尽,黑暗再度压来,那光平静立在中央,旋即轰然爆开,无比浓重的黑暗竟像神明灭世一般,现出一方偌大虚无!
久久未散!
幽蓝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回头望去一眼,在已不知几多遥远的黑暗之中,那片虚无醒目无比!
和北方冻土上的无数次殉爆一样,那是决死之人最后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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