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洗去身上的海腥味,裹着睡袍爬上柔软的床铺,卸去一天的疲惫,沉沉进入梦乡。
只不过,她做的并不是美梦。
梦里,唐柔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漆黑夜晚。
厚重的乌云裹挟着尖锐可怖的闪电,雷鸣声击打着脆弱的耳膜,游轮在海上无助地浮动,完全失去了动力,像浮萍一样瘫痪在波涛汹涌的水面。
她的所有家人都在这一晚,丧生于海难。
在一片哭喊声中,那艘巨大的轮船缓缓沉入海底。
而唐柔在绝望和濒死中,被一条神秘如传说一般的美丽生物拯救,带到了一座无人岛上,度过了七天。
对方哺喂她,治愈她,让她从高烧梦魇中清醒。
睁眼的瞬间,唐柔以为自己进了天堂。
不然,为什么会看见这么美的生物?
那人正在托腮观察她,浅金色的湿润长发柔顺地搭在肩上,眼眸如同被冰冷海水浸透的幽深宝石,皮肤深海物种常年不见光的苍白。
而真正让唐柔惊讶的,是他的下半身。
鳞片偏光,尾鳍梦幻宽大。
那是一个她匮乏的语言系统不足以描述的生物。
那是一条,绝美的人鱼。
人鱼把她当成心爱的玩具,她却在人鱼进入海洋为她寻找食物时被救援直升机带走,一走就是十年。
无人岛上的七日,也如同一个虚幻易碎的梦境,在时间的推移中逐渐模糊。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寻找那种生物存在的痕迹,想知道被救赎当日的记忆究竟是她昏沉的大脑伪造出来的,还是真实存在的。
直至今日,她都没有再见过那种生物。
.
第二天一早,唐柔就来到了实验室。
被恶梦折磨了一晚,脸色并不算好,她趴在桌子上调兑营养液,有人敲响了门。
一身银白色实验服的阿瑟兰走进来,用遗憾的语气说,“试验通知书下来了,你的17号实验体要去做分裂实验。”
分裂实验,顾名思义,不断分裂,测试再生能力。
她看着唐柔的模样,忍不住再次提醒,“都说了,不要对实验对象产生太多的感情。”
“我知道。”
和阿瑟兰这种生物工程师不同,唐柔只负责饲养和生物习性研究。
唐柔并不能理解同事们说的,这些生物没有情感。
她分明能够感受到他们浓烈的情绪,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也会依恋不舍,像孩子一样黏着她,甚至想要通过各种方式博取她的注意力。
唐柔来到17号的培育缸前,表情隐忍。
“17号,刚刚接到通知,要带你去测试区……”
青年早在她靠近的一瞬间浮出水面,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
可垂在身侧的手却隐隐颤抖。
没有人知道他的兴奋。
他不像海兔子一样会撒娇,不会用通红的眼眶博取她的同情心和怜悯,也不会用那些类似撒娇的手段获取她的关注。
他甚至不会模仿人类在喜怒哀乐时露出的相应表情。
他只能沉默地,孤独地望着她,用日复一日的守候换来她一个眼神。
而去做实验就不一样了。
每次做完实验,唐柔都会格外关注他。
实验的痛苦可以换来她的注视和关怀,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幸福了。
下午一点,半章鱼生物17号被准时送去测试区。
高密度的水箱将他层层叠叠锁起,负责押送的工作人员全副武装,手持激光武器,似乎箱中关着的青年是多么恐怖如斯的武器。
唐柔申请跟着过去,青年在水箱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安静,让那些押送人员都忍不住惊叹。
“唐小姐的饲养手段果然名不虚传,以往别的研究体押送过程都很困难呢。”
唐柔没有回答,只是有节奏地拍打着水箱,安抚着里面的实验体青年。
由于权限不够,过程不允许观看。
唐柔等在门外,表情沉静。
分裂实验很残忍,会一次一次地切断他的触角,让他在密集的攻击中逃亡,测试反应敏捷程度和再生能力。
这些神秘的异种生物初现在地球时并不强大,多以幼崽或胚卵的形式出现,被生物公司和军方打捞,繁育,控制。
有阴谋论说这些可怕的生物是从异世界到访的神秘异端,它们的dna片段与任何已知生物都不同源。
可并不妨碍上位者在他们身上看到巨大的价值。
大概是古往今来站在食物链顶端的自信,使上位者认为人类才是主宰一切的物种,甚至想要操纵控制他们。
人们意欲掌控这颗星球,幻想是美好的。
然而却忘了,巴别塔最终因为上帝的插手而失败。
大门开合的瞬间,她看到了透明防护壁后,被捆绑着的奄奄一息的隽美青年。
没有表情的脸上满是淡蓝色的血液,墨绿泛黑的卷曲湿发垂落在苍白的面颊上,带出一丝森然的脆弱。
从里面走出的研究员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喜悦,测试结果远超他们想象,堪称完美。
在攒动的人群后,青年抬起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唐柔的方向。
墨绿色的眼眸流转,投来寻觅的目光。
他虚弱的触角动了动,尾尖可怜兮兮地蜷缩着,染着蓝血,似乎在跟她招手。
一如既往,从不喊疼。
大门再次闭合,进行第二轮实验,17号的面容消失在冰冷的金属门后。
唐柔抿紧了唇。
然而变故就在一瞬间。
“砰——”
一声巨响唤回了唐柔的注意力。
距离测试区很近的地方,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响动,连头顶的灯都闪了闪。
许多武装人员跑了过去,看起来很紧张,紧接着就是无数严阵以待的生物工程师。
唐柔跟随嘈杂的声音看了过去。
那里是s区,整个巴别塔实验基地最为神秘的区域。
巨大的无缝墙壁后生活着已知世界最为恐怖的生物,危险程度无法想象。
片刻后,那个s区最高不可攀的教授,被人前赴后继簇拥着走向撤离通道。
他一侧的胳膊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撕裂,被搀扶着他的医护人员用纱布按紧,却仍旧汹涌地朝外喷血。
而他背后那扇大门中,隐约传来凄厉的惨叫。
“前面出什么事了?”
不远处,有人拦住从里面逃出来的研究员焦急询问。
“特、特级实验体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