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又梦见了他。
这次对方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让她陪自己看海。
海里没有再出来奇怪的东西,城市空寂而安静,她回头看去,无人的钢铁丛林在正常地运行,一幢幢直通云霄的高楼大厦通了电,色彩斑斓。
偶尔看到狭长的影子从中穿梭,唐柔问,“那些是人类吗?”
他摇头,“不是。”
是一种全新的生物。
奇异的是唐柔并没有觉得恐惧,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这座不再属于人类的城市,只是平静地问,
“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报出了一个日期,却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屏蔽了。
唐柔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见,分辨不出。
那个人看了她一会儿,淡声说,“在你们的概念中,这里是未来。”
她在未来。
看着唐柔迷茫的模样,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说,“回去吧。”
这次他什么都没干,也没有作妖,唐柔反而有些不适应。
视线的边角在一寸寸扭曲湮灭,她知道自己快要醒来。
青年回眸望着她,背后是璀璨的星河,斑斓的霓虹,唐柔却再一次不合时宜地,从他身上窥探到了那丝孤独感。
他很孤独。
——醒来前,唐柔脑海闪过这样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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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柔出来跟阿瑟兰吃早饭,走之前17号眼神哀求地缠着她的手腕,那副生离死别的模样险些让唐柔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去赴死。
在饭桌上,阿瑟兰告诉了唐柔一个消息。
“山田教授出狱了,今天下午要在海洋研究院开演讲,你去吗?”
汤勺顿了一下,唐柔陷入沉思。
山田教授是一名在海洋领域有着杰出研究成果的科学家,他在疯癫前的最后一篇论文中明确地指出,海底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世界,这个世界存在另一种文明。
如果不尊重另一种文明,及时挽救错误,甚至妄图征服海洋,人类的盲目将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发表完论文后,那位杰出的科学家就以十足疯癫的姿态跃入了海洋,想要将自己溺死在那片让他魂牵梦萦的水域中。
却被捞捕抓进了联合体军事监狱。
某方面来说,唐柔和萧宁算是师兄妹,是同一个导师。
山田教授入狱前将两项重要的课题交给唐柔和萧宁,却也因此传出了许多不好听的传闻。
导师锒铛入狱,所有人都落井下石,唐柔被人恶意中伤,造谣她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和入狱的导师有某种晦涩的关系。
她查询到了演讲时间,决定要去拜会一下那位教授。
回到s区,被告知办公室那一处的电路又坏了。
唐柔将手放在电子门锁上解锁,却发现屏幕失灵了,门是开着的。
少年蜷缩在门后的地板上,抱着双腿惴惴不安,一滴一滴地流眼泪。
听到声音,倏然转过头,惊慌失措地看向她,“柔……”
唐柔吓了一跳,蹲下来给他擦眼泪,“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少年纤而密的睫毛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水渍,他红着眼,忍住了眼泪,轻轻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没事。”
唐柔一点一点把他的眼泪擦干,摸了摸少年干燥冰凉的皮肤,皱眉问,“为什么不在水舱里待着?”
少年抬眸,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唇瓣嗫嚅着,不安地询问,“柔,你生气了吗?”
唐柔很疑惑,“我为什么会生气?”
海兔子没回答,又红了眼,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
他揪着唐柔留下的那条毯子,指尖蜷在一起,“我把你的毯子弄脏了,你生气了吗?”
唐柔检查了一下,更疑惑了,“没脏啊,稍微有点湿,但是很干净。”
海兔子却像听不进去一样,不停流泪,说他错了,让唐柔不要生气,不要抛弃他。
他以为她不要他了。
那双清透漂亮的眼中写满了恐慌,纤细柔软的手指死死地攥住她的衣服,一迭声地喊他的名字,仿佛得不到回应就会伤心欲绝而死。
唐柔脑海中缓慢浮出一个名词,弃猫效应。
心理学上说,当一只猫咪被主人抛弃过一次,再捡回来之后就会变得特别乖巧,因为它害怕再次被抛弃。这就是所谓的“弃猫效应”。
可唐柔从没有抛弃过他,甚至三番五次去寻找他,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分开的时间也并不算漫长。
所以,唐柔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张宁一定给他灌输了错误的思想,导致海兔子认为自己抛弃了他。
唐柔心里燃起怒意,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温柔,轻轻地抚摸着少年清瘦凸起的脊骨。
“别哭,我不会抛弃你。”
海兔子还是不停地流泪。
漂亮的少年即便哭也是安静的,不发一言地攥着她的衣角,默默地消化着心中的惶惶不安。
唐柔捧起他的脸,对着那双清澈湿润的眼眸又说了一遍,“我不会抛弃你的,兔子。”
海兔子眼眶很红,隔着一层水汽定定地看她,抽噎着问,“真的?”
“真的。”她擦掉眼尾的水渍,却擦不走他的不安,“所以,不要哭了。”
少年红着眼睛看她,静默了一会儿缓慢地伸出手,轻轻环抱着她,像一株被暴雨淋过的花朵,垂着头,神情看起来怯怯的,将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像一只祈求温暖的兔子。
清瘦的肩膀微不可查地颤抖着,他再一次哭了起来,不停地喘息,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都说不出来,像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
唐柔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心里却猜测海兔子一定遇到了什么,超出了她想象的事情
他的状态像应激反应,许是睡醒后发现她不见了造成的,可距离唐柔离开这间办公室,也不过十二个小时的时间。
太夸张了。
海兔子仍然哭着,可眼里没有悲伤,满是病态的痴迷。
原来这样就可以获得她的拥抱。
他为此兴奋到流泪。
……
许久之后,海兔子的情绪才终于平稳回来。
见她收拾了东西,拿着车钥匙向外走,少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柔,你去哪?”
“拜会我的老师。”唐柔耐心地解释,“我很快就回来,就去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
那对海兔子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漫长的酷刑,他再也无法容忍与唐柔分开,可此时,他将乖顺的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松开了手,听话地点头,“我等柔回来。”
对方摸了摸他的头。
唐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门禁系统又坏了,她给后勤部打电话让对方来维修,后勤部说她s区部分电路过了高强电,需要等待故障排查,让她锁好实验体水舱。
张宁还未到岗,a区又出了重大事故,基地大概还不知道a区有个实验体来到了她这里。
在唐柔离开后,少年收敛起面上的安静乖巧。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从水舱里爬出来,随便擦了擦身上的水渍,找到了唐柔留在办公室里的备用制服外套披在身上。
赤着脚,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