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安静了很多。
唐柔从一阵铁锈与腥甜的混合中醒来,发现自己在一条深长昏暗的隧道里。
人鱼咬破了手指,将血哺进她嘴里。
女孩的脸颊因发烧泛红,看起来有些可怜。
人鱼冰冷的手覆在她耳朵上,动作格外温柔,隔绝了嘈杂恐怖的武器声。
他手心的温度并不高。
甚至,有些凉。
手掌外,是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炮火。
手掌内,唐柔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呆呆地看着眼前漂亮俊美的人鱼。
他的身体挡在狭窄的洞口,让她看不清外面的景象,原本光洁的后背血肉模糊,没让她看见。
鼻息间有股挥之不去的腥甜香气,像很浓郁的血。
只是肩膀上,隐约透着金红色。
唐柔攀着他的胳膊,站起来。
那双铂银色的眼眸与她对视,像是透过现在的她,望到未来的灵魂。
一道声音无端出现在脑海里。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离开这里。」
她愣住。
凭空出现的声音并非她熟知的语言,那是一种不属于人类的陌生语句,这一刻清晰地传递到了她耳朵里。
很动人,像薄冰划过耳畔,又凉又清澈。
是人鱼在跟她说话吗?
唐柔反问,“那你呢?”
她的视线徘徊在他的肩上,“你受伤了吗?”
对方抬手,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我没事。」
他看着人类女孩的眼睛,安抚一样地说,「我会追上你,会找到你。」
即便年幼,唐柔也察觉到,眼前的场景是告别。
她不安地问,“真的吗?你会骗我吗?”
「不会。」
“那,我要见不到你了吗?”
他顿了一下,继续抚摸她的头发,「一段时间。」
唐柔发着烧,脑子不太灵光。
急切地问,“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人鱼似乎愣住了。
这段时间以来,幼崽似乎已经开始依赖他,对他产生了感情。
他显然不擅长应对这种问题,在他的认知中,没有想念这种情绪。
可很快,他露出了极浅的、刚学会的笑容。
「别哭。」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擦掉唐柔眼角滑下来的水珠。
「你会见到我。」
他视线温和,像消融的冰雪。
「每一次下雨,我会藏在雨滴里;每一次海浪翻涌,我会藏在水花里;每一次你望向大海,我都会知道。」
「我会以另一种方式陪伴你。」
「想我,就说给海听。」
「我会听到。」
「与水有关的一切,都会将你的消息告诉我。」
「所以,别怕,即便你看不见,我仍旧在。」
他摸着唐柔的头顶,露出清浅温柔的笑,「我在你身边,不要忘记我。」
真的吗?
唐柔嘴角向下垂着,看起来很难过。
可她不是任性的孩子,从小到大学会最多的,就是要懂事,不能给父母添麻烦。
所以她很听话,即便不舍,仍旧点头。
小小的手掌摸索着凹凸不平的岩壁,向隧道另一侧走去。
刚踏出一步,被他握住手腕。
唐柔回头,那双银色眼眸仔细地看着她,眼底似有细碎的光晕。
「很遗憾,不能陪着你长大」
他像不放心,又像要把她牢记在脑海里。
视线掠过她忍着泪憋红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紧紧抿着的嘴唇,叹了口气。
胸腔有些酸胀陌生的情绪,大概这就是担忧吧。
他担心她会受伤。
人鱼垂手,生生拔下自己身上的鳞片,放入她手中。
瑰丽如薄冰,边缘染着一点金红。
唐柔低头看着手心里那片染血的鳞片,听到脑海里的声音对她说,
「我看到了,你长大的样子。」
「你会平安,健康。」
「会很好地长大。」
「走吧。」
唐柔抓紧鳞片,眼睛酸胀模糊得厉害。
一场没有约定时间的再见。
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告别,也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他不像父母,刚开始有些凶,甚至让她受伤,害她生病,高烧不退,还呛过水。
可她知道他对她好,在记忆中,他对她最好。
唐柔忽然扑进他的怀里,撞得人鱼一愣,身体僵住。
他的怀抱比人类体温要低,并不温暖,不像妈妈,也不像照顾她的保姆姐姐。
可她搂紧了他的脖子,心中满是难过。
人鱼犹豫了一下,抬手有些生疏地碰到她的背,轻轻的拍了拍。
「会没事的,走吧。」
最终还是告别了。
他在唐柔身后,说,「往前走,不要回头。」
唐柔摸着黑暗的岩壁,一直往前走。
炮火轰鸣声变大了。
隐约的,她听到到了肉体撕裂的钝响,以及压抑疼痛的闷哼。
“我能回头看看你吗?”
「别回头。」
脑海里的声音依旧温柔。
炮火声更大了。
女孩脚步蹒跚,身影在不平整的礁石中跌跌撞撞。
那到声音又说,「别怕,我在你身后。」
唐柔鼻子发酸。
她很听话,没有回头。
“你还在吗?”
「我在。」
良久后,她又问,
“你没走吧?”
「别怕,我在。」
她真的一次都没有回头。
她知道,只有听话的孩子,才会获得别人的喜爱。
她会听话,不回头。
不知道走了多久,唐柔终于看到了光亮。
她伸手遮挡住眼睛,长时间处于黑暗状态的晶状体一时难以适应光线。
一些声音缓缓传入耳际。
她听到了平静的海浪声,听到了海鸥拍打翅膀与鸣叫声,听到水花堙进细沙,微风吹过叶片的扑簌声。
她慢慢松了手,睁开眼,看到了洁白如雪的云,湛蓝的天,和远处白色的灯塔。
丁达尔效应出现,光就有了轮廓。
一缕缕,透过云层落入海面。
她走出来了。
唐柔呼吸着湿润清新的风,看着不算刺目的阳光,激动地问,“我可以回头了吗?”
深长的洞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我可以回头了吗?”
嶙峋的礁石中,只回荡她自己的声音。
她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我能回头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唐柔一边流泪,一边问,“我能回头了吗?”
她没有回头。
“你还在吗?”
仍旧没有人回答她。
手里的鳞片被她暖热了,像在回答她,刚刚那些并不是一场梦。
唐柔不再问了,她擦干了眼泪,沿着海岸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浪花一层层拍打上沙滩,卷起细碎的白沫。
人鱼告诉唐柔,想他了就说给海听,与水有关的一切,都会将她的消息告诉他。
唐柔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可是我已经想你了。”
他听到了吗?
浪花温柔拍打礁石。
没有人回答。
……
“唐饲养员!”
“柔!”
“醒醒!”
一阵摇晃中,唐柔猛然睁开了眼。
额头不知什么时候渗出冷汗,墨发青年屈膝蹲在她脚旁,俊美的脸上满是担忧。
“柔……怎么哭了?”
唐柔摸了摸眼下,指尖一片湿润。
阿瑟兰焦急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柔,糟了,这里好像有问题,我们徘徊了很久,出不去!”